“文秉说,今年陛下要选驸马。”
“这同状元有什么干系?”
“驸马就是这届的金科状元。”
原来如此。
白沂柠乘白沉柯起身倒茶,又偷偷伸手摸起一颗蜜饯往嘴里塞。
油纸窸窣作响,白沉柯低头瞥见了她的小动作。
罢了,平日里怕她长龋齿,管得甚严,今日日子特殊,就允她多吃一些吧。
***
晚膳后。
白芍趴在白沂柠颈边耳语道,“苏小娘子收拾完东西准备出府了。”
白沂柠一愣,“姓王的那位姨姥姥呢?”
“一起走了,脸色极不好看呢,对外只是说家中有急事,不便继续住了。”白芍小声道。
白沂柠心中唏嘘,古人说得极对,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做了恶再后悔便来不及了。
只不过她想不到祖母会如此不留情面,直接就将她赶了出去。
白沂柠叹了口气,掀开下午新换的衾被道,“我今日想早些歇息,白芍你也去睡吧。”
白芍点了点头,换了盏不容易烫手的鎏金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嗯,奴婢今晚睡在隔间,姐儿若有什么不妥当直接唤我便是。”
说完便退了出去。
白沂柠拿起枕边一册话本,靠在软枕上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看到一话七旬老母千里寻儿的故事。
那里面有一副插图,老妇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拉着儿的手喜极而泣。
白沂柠垂下睫毛,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书页。
为何她母亲就不认她呢?
过些天她一定要好好找李倾城问一问。
她母亲是如何认识李将军的,又是怎么进的将军府的。
第30章
暮春在初夏的雷雨声中悄然离去,自六月里来已落了好几场雨。
疏雨敲窗,淅淅沥沥地从屋檐外飘进来,廊内的白石地板上错落不匀的晕开半圆的浅滩水渍。
白沂柠午睡后神色慵懒地撩开纱帐,听到外面的落雨声,下了地推开窗,深吸一口,鼻尖满是清新的花草湿气。她拢了拢脑后的青丝,宽袖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露出一截细白的藕臂。
“白芍。”她的指尖穿过头发若隐若现。
“姐儿睡醒了吗?”白芍闻声而来,手里还折了几只水红的紫薇。
“嗯。帮我拿只簪子,天气热了,睡得我脖子上汗津津的。”
“姐儿这头发养得乌亮黑长,不知多少人羡慕呢。”白芍走进屋,拾起妆台上的一只素簪,熟练地站在白沂柠身后为她盘发。
“说来真是神奇,以前我以为我的头发生来就是枯黄枯黄的,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白沂柠挑了一小揪,缠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哥儿今日带了伞吗?”
她仰头看向窗外,雨势小了些。
“我昨日提醒过玉桂,最近天气闷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雨,让他常备把纸伞,他若是长些记性也不用姐儿时时提醒了。”白芍收了尾,抱怨了几句。
“无碍,我也无事可做,自从吴先生回家祭祖,已经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倒是有些想她。”白沂柠拎起一枝瓷瓶中的紫薇花,轻嗅了几下,“我原以为这花无味,仔细闻着倒也有几丝香甜。”
“可能是浇了雨吧,味道散了些出来。”白芍拿起剪子修了修,再放到瓷瓶中时已是错落有致。
白沂柠走到房外,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伸手试探,也不知哥儿散学了没有。
其实白沉柯散学已有半个时辰,但他被白罗昇缠住了。
“三弟,这试题是在锁院前拿到的,你若是不要,可别怪为兄没有帮你。”白罗昇比白沉柯大近六岁,今年已二十有三。
他幼年还算得上文气安静,自从落榜后,行为处事愈发浮躁幼稚起来。
白沉柯比他高半个头,淡淡地看着他时像是在俯视,“你可知本朝泄题舞弊会受到何种罪责么?”
“我钱也给了,题也拿了,若不是被你撞见,根本无人知晓。”白罗昇敲了敲手中的纸卷,“我知道你从小才智机敏,比我强许多。但谁都可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既然有机会能让自己更加妥当,你为何要拒绝呢?”
“不用。”白沉柯根本不需要。
白罗昇见他要走,转了转眼珠,伸长双臂拦住他,快速说道,“今年试题中,其中有一题为《伊训作论》。现下你也知晓了试题,便不算我一人舞弊了。”
白沉柯乌眸一冷,揪住他的衣领抵在墙上,“按本朝历法,舞弊者轻则终生禁考,重则斩首。你自己想死便罢了,难道还想败坏整个侯府的名声么?”
白罗昇从未见过白沉柯生气的模样,此时被他周身的戾气吓得不敢动弹,强撑道,“你不说不就没事了,况且是你的侯府,又不是我的。”
白沉柯手上使了些力,白罗昇的衣领如一条麻绳,箍成紧紧一圈,勒得白罗昇的脸色从朱红慢慢变得绀紫,外面的小厮听到他嘶哑的挣扎声忙闯了进来。
“三哥儿快快放手罢,您这样会掐死晟哥儿的。”
一个是老祖宗心尖上的世子,未来的侯爷,另一个是自己院中的主子,小厮为难地伸出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慌里慌张地快要哭出来。
“三哥儿,再不回去柠姐儿要着急了,晚上柠姐儿还等着你用晚膳呢。”玉桂拎着一把油纸伞,正是白沂柠惯用的那把,绣了海棠花的,他装作不知的样子走进来,抖了抖伞面的水珠,正好让白沉柯看到花纹。
白沉柯听到那三个字果然松了手,白罗昇倒在地上大口喘气,脖子周围勒出几道红色的印记,衣领也狼狈地皱成一团。
谁知道他的三弟下手这么狠,他还没上考场被抓住判死刑呢,倒先要被白沉柯掐死在这里了。
白沉柯冷淡地俯视了一眼地上那个软成烂泥一般的白罗昇,出门前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做。”
玉桂没有吭声,也不敢多问,目不斜视地紧跟了上去。
回了空青苑,白沉柯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中。
“哥儿怎么了?”白芍看到了他的脸色,拉住玉桂问道,“谁恼他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晟哥儿。”玉桂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救命伞靠在廊中的朱红圆柱上,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伞面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白沂柠从屋中探出头,簪珥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在门柱边的那两位也懵懵懂懂地摇摇头表示不晓得。
玉桂苦着脸道,“还是姐儿去看看吧,若一直气着,小的连哥儿的面都不敢见了。”
“白芍,帮我去厨房熬一碗绿豆姜汤来。”白沂柠打开房门,朝书房走去,路过他们二人时吩咐道。
“嘿嘿,多谢姐儿,我去帮白芍姑娘。”玉桂跟在白芍后面乐颠颠地走了。
白沂柠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环顾四周,发现他并不在前头的书案前。
房中窗牖紧闭,有些昏暗,光从帘栊的花纹中投在光亮的地面上映出梅花状的浅影。这间书房是后来辟出来的,总共有四个书架,每个书架上分了类别摆满了书,当时光整理这些书册就用了整整三天。
白沂柠捂住腰上的香囊流苏,生怕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另一只手拎起裙摆,绕到书架后。
白沉柯果然站在最西侧靠墙那处的书架边上,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纸,正凝神地看着书中内容,长睫微垂,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唇在挺秀的鼻梁下轻抿,从侧面看有一种锐利的美感。
白沂柠偷偷站在他身后,跳起来捂住他的眼睛,粗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白沉柯被她闹得手一抖,整本书顺着他的长衫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除了你还能是谁。”他怕白沂柠掉下去摔着,伸手勾住她的腿,“世上再没有人敢同你一般,如此对我肆无忌惮了。”
白沂柠咯咯发笑。
“小心,要撞上了!”眼瞅着白沉柯背着自己要撞上前面的书架,白沂柠忙拿开覆住他眼睛的手,捂住他的额头。
白沉柯重见光明,眨了眨眼,轻笑了一声。
“你诓我!”白沂柠反应过来,双手挂在他肩上晃来晃去。
“别闹。”白沉柯感受到背上的旖旎耳尖微红。
“哥儿今日为何生气啊?”白沂柠以为他要背不住自己了,瞬间安静了下来,下巴轻柔地趴在他耳畔,手指把玩着他散落出来的发丝,一圈接着一圈,绕得白沉柯心尖发麻。
白沂柠的脑袋靠得他极近,浅而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她身上的淡香,时轻时重地喷薄在他颈边。
“你先下来。”白沉柯半蹲着身子,隐忍道。
“哥儿累了么?”白沂柠乖巧地站在地上,水灵灵的眼睛纯洁地眨了眨。
“不是。”白沉柯顺了顺气息。
“哥儿整日念书,着实得多出去走走,不然身子骨该不好了。”白沂柠担心地看着他,当真觉着他累到了。
“不许怀疑我。”白沉柯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眯了眯眼。
白沂柠不好拂他的面子,把嘴巴闭得紧紧地,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哥儿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姐儿,绿豆汤熬好了。”白芍敲了敲门。
白沂柠侧头看去,在门扇上看到她端着盘子的影子,松了放在白沉柯身上的手,跑过去开门。
她甫一端进来,绿豆汤中的生姜味儿就瞒不住了。
“有姜?”白沉柯皱了眉。
“今日你定是淋了雨,把它喝了吧。”白沂柠拿起勺子搅动了一下,汤面上升腾起热腾腾的白雾,她深吸一口,“好香,快尝尝。”
“我不要有姜的。”
白沂柠舀起一勺放到白沉柯嘴边,但后者却别了脸,难得的声音发闷。
白沉柯什么都好,就是挑食,特别是生姜,平日的菜色里,是一根姜丝都不能出现的。
“姜驱寒呢。”白沂柠不满地收回手,自己小小的尝了一口。
甚甜,分毫没有姜的味道。
“再过些天你便要参加科考了。”白沂柠双手端着碗,递到他面前,“若是到时候生了病,有气无力地可怎么答题?岂不是要辜负了祖母?”
她顿了顿,“还有我。”
白沉柯听到后面那句,转过身斜睨了那口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