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想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他想知道她的身份,想牵出她身后的人……再者他还没享受够,想多玩一阵子。
***
太太看到杨佩瑶跟杨致重一起进门,着实奇怪了下。
杨佩瑶笑道:“正在等电车,看到爹的汽车过来,省了一毛钱的车费。”
杨致重则淡淡道:“在附近办事,没想到正赶上瑶瑶放学。”抬眸瞧见身材臃肿的四姨太,问道:“今天大夫来过没有,怎么说?”
太太回答:“说入盆了,就这两三天的事儿,稳婆已经定好了,这几天不许再往别家去,就安安分分地在家等着。产房也收拾好了,就在隔壁,方便伺候汤水。”
杨致重不太关心这些,听着都安排妥当了也便作罢,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五姨太身上。
五姨太安静地坐着,神情娴淡。
许是感受到杨致重的视线,五姨太脸上浮起羞怯的笑意,赶紧低了头。
杨致重错错牙。
他竟然忽略了,养在村里,跟随目不识丁的祖母生活的人,怎可能有这种从容的气度?
若非杨佩瑶提醒,他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又想起到酒馆喝酒那天。
满桌子坐的都是军官,荤话不断。
她上前添酒,笑容含羞带怯。
军官们拉扯她,她躲闪着要离开,不小心跌在他腿上,手里酒壶歪倒,洒了杨致重半片衣襟。
她掏手绢擦拭,整个人俯在他胸前,有股好闻的香味冲进他鼻端。
军官们便起哄让她跟杨致重亲个嘴儿作为赔礼。
她先是不愿意,然后羞答答地贴在他脸上。
再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纳了她。
杨致重想,即便那天他不要她,林之樱也会跟了别人。
毕竟都是高级将领,每人手里都攥着权力与机密。
他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不是东洋人?
如果是中国人,他或许会留一线生机给她,要是东洋人,那只有一个下场……死!
四姨太临近生产本就恐惧加烦闷,此时瞧见杨致重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姨太看,更觉委屈,心口一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她平素是好强的人,极少流泪,突然这么一哭,把众人吓了一跳。
杨佩瑶离得近,连忙凑上前急切地问:“四姨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肚子痛?”
太太紧跟着唤人,“快请大夫还有稳婆,四姨太像是发动了。”
“不用,不是,”四姨太抽抽搭搭地道:“没发动,我心里难受。”
太太一听便明白,对杨致重道:“艳美这几天夜里发噩梦,总睡不踏实,晚上都督陪一陪吧,养足了精神才好生。”
四姨太被说中心事,眼泪流得更凶。
杨致重看四姨太两眼,应了声,“好。”
连续两天,四姨太都歇在杨致重屋里,第三天凌晨终于发动了。
杨佩瑶不到五点就被吵醒了,再也没睡着,索性起来念了两遍课文,又顶着肆虐的秋风到外头跑了两圈。
下午放学回来,家里多了婴儿的哭声。
太太笑着告诉她,四姨太生了六斤半的大胖小子,乳名叫做“平”。
杨致重中年得子很高兴,当场赏给四姨太八根金条,晚饭特意喝了点老酒,哼着《定军山》的曲调,晃晃悠悠地上楼了。
五姨太紧跟着上去伺候。
杨致重要拿公文包的手就顿了下,笑着看向五姨太,“你什么时候给生个儿子,老子照样有赏。”
五姨太羞答答地说:“我也希望能沾点艳梅姐的福气。”
杨致重“哈哈”笑着,“沾她没用,沾紧老子才能生儿子。”捏一把她的腰身,“老子现下有紧要的公事,你九点钟过来。”
五姨太点点头,轻声叮嘱,“都督今天喝了酒,别太劳累了,早点睡。”
杨致重笑道:“那就八点半。”
“都督,”五姨太娇嗔声走出房门。
杨致重笑容立时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凝肃。
抬手打开公文包,里面整整齐齐一摞文件,文件抬头处盖着红色的“机密”字样。
是行政院军政部下发给各省都督关于调防的重要机密。
也是杨致重吩咐秘书处特地准备的假文件。
杨致重按照以前的习惯,在关键字眼处用钢笔点了几个点,然后装模作样地看,默默等待着八点半……
杨佩瑶此时也在看书。
昨天她已经把春节的衣裳款式交给了唐俊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准备期末考试以及设计春装。
她查过日历,一月二十五号是春节,期末考试很可能定在十六、十七两天。
刚好还有两个月。
杨佩瑶对于考进前十名是胸有成竹,但是能不能考到级部前十却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因为高二的算数对她来说难度越来越大,而张志北等几个平常顽皮的男生好像一下子开了窍,成绩突飞猛进。
杨佩瑶想得奖状,想上台领奖,这样就可以见到顾息澜了。
算起来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
报纸上倒是隔三差五会刊登商会或者他的消息,有好有坏有褒有贬,甚至还传他跟宋清旧情复燃。
因为振华电影公司开业时,宋清前去剪彩,亲热地挽着顾息澜胳膊合影,笑意盈盈。
更离谱的是,《杭城日报》竟然登了张顾息澜跟白咏薇的照片,爆料说顾息澜债务缠身,意欲迎娶金融家白慕定之女,来缓解经济困境。
杨佩瑶差点笑出声。
隔天在食堂吃饭,白咏薇很无奈地说:“我到佳丽拍照,正好顾会长在那里,就打了声招呼……你也知道,我跟他根本没话说。那些记者只会捕风捉影。”
杨佩瑶挑眉,“不必跟我解释,我没关系啊,邱奎你呢?”
邱奎苦着脸道:“我有关系,我们本来打算咏薇拍完照片一起去图书馆……既然咏薇跟会长发生绯闻,我只能自己去苦读……幸好咏薇念及旧情帮我买了两只包子。”
杨佩瑶“吃吃”地笑。
她越来越欣赏邱奎了,先前只是觉得他成绩好,人正直,现在又发现他很善于变通,完全不像有些贫寒学子那样或者清高自傲或者自卑到不敢与人交谈。
反而他总是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
吃完饭,回教室的途中,邱奎认真地对杨佩瑶说:“报纸上都是胡说八道,你不必当真。”
杨佩瑶笑道:“多谢你,不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讲讲算术题,上午学的内容太难了,我听得稀里糊涂。”
“行,”邱奎满口答应,“我把要点总结出来了,你先自己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杨佩瑶对照邱奎的笔记把要点整理好,绞尽脑汁把课后题做出来,让邱奎帮她修改。
邱奎仔细看过,告诉她:“答案是对的,但是方法比较笨,这类题目有更简单的方法。”边说边拿来纸笔讲解给她听。
肆虐的秋风被窗户隔绝在外头,而正午暖阳却透过玻璃照射进来。
邱奎讲得认真,杨佩瑶听得专注。
高敏君看在眼里,飞快地把三班两个极爱传闲话的女生叫到教室门口,悄声道:“跟你们说还不信,这会儿看到了吧?头都挨到一起了,真不要脸……你们不知道,国中时候她就抢过白咏薇的男朋友,还差点抢走李笑月的男朋友。”
其中一人问道:“她跟白咏薇不是挺好的吗,天天中午一起吃饭?”
高敏君撇下嘴,“就是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她专朝身边人下手。”
秦婉如从外面进来,正听到她们的谈话,脚步顿了顿,沉声地对高敏君道:“目之所见,心之所现,杨佩瑶可从来没说过你半句是非。”
高敏君昂着头,“那是因为我身直影正,没什么可非议的。”
秦婉如冷冷地扫她一眼,擦过她的肩膀挤进教室,走到自己座位上。
她旁边是杨佩瑶的座位,可以听到邱奎讲解题目的声音,一步接一步,讲得清楚明白。
没多大会儿,又听杨佩瑶道:“终于懂了,非常感谢。你到底怎么学的,我勉强才能做出来,你竟然会三种方法。”
邱奎道:“最后一种方法是咏薇告诉我的,她算数极好……我觉得你可以多做思维扩散能力的训练,另外就是知识点掌握不扎实,不能融会贯通。”
杨佩瑶虚心受教,“你说的对,我算数一直掌握得不好,看来还得回头把高一的知识再巩固一下……我这次要努力考到级部前十,我想上台领奖。”
秦婉如不由莞尔。
上台领奖应该是所有同学的目标吧,可没有一个人会说得这么坦坦荡荡。
秦婉如以前对杨佩瑶的印象并不算好,觉得她喜欢招惹是非,不太容人。
有次张培琴当众道歉,按秦婉如的想法,不管有没有诚意,既然道歉也就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杨佩瑶却说她不接受。
可是这学期座位安排得近,平常接触得多,秦婉如越来越觉得杨佩瑶的可贵。
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时间帮别人复习功课,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分享给别人。
这点杨佩瑶和邱奎很像,都不是藏私的人。
而且,尽管他们在班级都名列前茅,却比大多数同学都刻苦。
秦婉如觉得受益匪浅,哪怕成绩没有大幅度提高,可她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没几天,关于杨佩瑶跟邱奎的闲话就传遍了全校,自然也传到白咏薇的耳朵里。
白咏薇没当回事,顾静怡也没当回事。
却有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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