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京都四年,虽然从未见过西郊的上元节是何模样,但她能断定往年与今年相差甚远。
回城途中,暮色渐染,次第亮起的片片花灯熏散了来不及聚拢的雾气,颜溪清晰的看见了行人面庞上的笑颜。
入城时已暮色四合,长街灯火灿烂仿似星河,颜溪身在汹涌的人潮中无丝毫欣赏心情。
她得赶时间去万正兴家吃晚饭啊,这……这情形即使回去浮圆子也该结成坨坨了。
她垂垂额头暗道失策,内城游人多,没成想西平门也这般热闹。
正郁闷时,忽然察觉一道视线锁在自己身上,不由撇头寻去。
第76章 无视
待找到目光所射……
待找到目光所射之人, 颜溪眉头蹙了蹙,尽管隔三差五碰到刘怀安,可她都快忘了刘芙这个人了。
她非以德报怨之人, 人家不给脸, 犯贱贴脸上前的事她绝不会做, 所以只当刘芙是大街上的陌生游人,眼波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随着人潮往前走。
“怎么了?”李诚察觉妻子有些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找到相熟之人。
刘芙盯着颜溪渐渐没入人群中的背影,心间五味杂陈, 因她无视自己而愤怒;因她之故她和弟弟疏远而怨恨;后悔当初真诚实意待她;高兴……高兴什么呢?高兴弟弟真的没和她再在一起?
按道理说她应该高兴的, 弟弟听自己的话不再和那丫头来往,现今还同人一起开起木坊越来越出息。
可她心里就是不舒坦,凭什么她就如此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蛰伏在心口的浊气此刻横冲直撞顶的脑袋都是痛的。
坐在李诚肩头的月儿指着街边车摊道:“娘,我想要糖人。”
“吃吃吃就知道吃, 哪家丫头跟你似的, 不买!”刘芙终于找到个发泄口, 劈头盖脸的骂起来。
月儿被突然变脸的母亲吓的一哆嗦, 瘪瘪嘴揪住父亲的衣领不敢出声。
身前的石头也惊的望着她。
前后左右的游人亦纷纷行注目礼。
刘芙面上一热气嗖嗖忿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管孩子的啊?”
路人不和她当面硬怼, 转身撇嘴冷嗤:“哪有亲娘这样管孩子的,大过节的连根糖人都舍不得……”
“就是, 她家汉子真窝囊, 白长那高的个。”
“个子再高有啥用,膝盖头是软的。”
……
李诚对妻子没头没脑发脾气有些纳闷,可路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以及窃窃私语, 便有些生气:“好端端发什么神经,不就买个糖人嘛,至于吗?”
说着晃晃肩头的女儿,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她小腿,温声哄慰:“月儿,爹给你买,想要几个咱就买几个。”
月儿小心翼翼的觑着母亲的脸色,摇摇头嚅嚅的道:“月儿……月儿不想要了。”
好不容易回来跟家人一起过节,李诚不想跟妻子争吵,他仰头含笑望着女儿道:“好,等会想要什么直接跟爹说。”
然后上前一步牵着儿子,不再管身后的妻子如何,带着儿女观灯。
其实刘芙发完脾气便后悔了,她怎会舍不得给女儿买糖人,方才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控制不住那一股邪气。
理智回归,她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颜溪不是在东水门摆食摊吗?即使赏灯也应到内城去,如何也不会舍近求远。
难不成那丫头知道弟弟能挣钱了,又起心思?想到这种可能,便暗里将颜溪狠狠骂一顿。
颜溪虽不知道自己无视刘芙离开后的小插曲,但是心里清楚刘芙肯定不会念她的好,指不定怎么骂她呢。
对于刘家人的看法她无所谓,如今有宅有铺,拥有了最可靠的依仗。
她是对刘怀安有好感,也看到了他的改变和进步,但还没长成能为一个家遮风挡雨的大树,颜溪今年才十七岁,放到前世高中尚未毕业,急什么呢,有的是时间养成,着急的是旁人。
退一步说,倘若结果不尽人意,单着过一辈子也挺好,相信全生会为她养老的。
上元节不单街巷拥堵,连河面船只也比往常繁多,待颜溪好不容易到了东水门埠头,已至戌时末刻。
为恐连剩饭都吃不上,她便在夜市摊买了些吃食备着。
东水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并未因西平门成为通衢而减一分。想到明年上元节时她大概已经移居西郊,不免生出些许留恋,脚步慢了下来。
“哎吆,大忙人可回了,”万正兴听见门外动静,忙快步走出来,并扬声吩咐女儿,“香兰快去热菜!”
颜溪歉意道:“对不住,路上人多回来晚了。别麻烦香兰和嫂子了,我买了吃食。”她晃晃手里油纸包裹。
万正兴啐道:“呸,别臭美,又不是单单给你热的,我还瘪着肚子呢!”
颜溪笑笑,十分自然地接受对方好意,“沾大哥光了,小弟谢谢你。”
万正兴也开起玩笑:“嘁,你沾的还少啊。”
每次他来家吃饭,家里的三个女人可着劲往整好菜,儿子恨不得天天让他三郎叔来家,天天来可是要吃垮老子啊。
“明日破土动工,喝酒误事,下次再买来给大哥。”
“下次双份啊……”
……
翌日清晨,颜溪随万正兴一起去工地,由于住的远,她只负责中晚两餐饭,无需抹黑起早。
“大牙叔,你家今儿也动工啊?”
“算过了,十六是个好日子!”
“曹婶子,饼真香,羊油炕的吧?”
“鼻子真灵,你叔就喜吃这口,来尝尝婶子手艺。”
“不了,方才也是吃的饼。”
颜溪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眼里透着光面庞带着笑。
万正兴纳闷短短时间他咋认识那么多人,还很熟的样子,忍不住嘀咕:“在大院也没见你这么热情。”
颜溪摊手:“不一样啊,根扎在这儿了,守望相助。”
万正兴愣了愣,随即听懂其中之意,在权贵林林富贾如云的京都城,生根之处才是真正的家。
令两人惊讶的是刘怀安竟比他们来的早。
看出颜万两人神情变化,刘怀安插科打诨道:“特意起个大早,沾沾你们有宅子人的喜气。”
颜溪忍住没翻白眼,倒是万正兴信个半真,刘怀安家里情况他多少知道些,于是诚恳建议:“你花心思多打听打听,甭管大小也赶紧置块地。”
西郊村户卖田的事真真假假每天在传,万正兴也曾找过卖主。
要么说被旁家买走了,要么说没卖田这回事,他也不知道现今地价到底多少钱,有传言八十贯一亩,也有传言一百贯。
刘怀安瞟向颜溪,却被她抓个正着,“我这里你可以放弃了,下半辈子我还指望一亩三分地儿养老呢。”
开玩笑,卖给谁也不能卖给刘怀安,别最后让刘芙觉得是她弟弟将便宜给了她。
刘怀安看她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不由笑起来。好想伸手点点她额头,问问她小脑袋里想的什么,他怎会打她田地的主意呢,那是她的依身之地啊,恨不得多给她置几亩。
他怕颜溪介意他安身西郊,连朋友都不愿再做了。
好兄弟也得照顾面子呀,万正兴咳咳两声,打破他自认为的尴尬,“除了你,还有别家。怀安别着急,咱们一起帮你打听。”
颜溪也意识到自己太直白,顺着万正兴的话道:“是啊,附近我认识的人多,给你问问。”
刘怀安观她神情毫无勉强,蓦地大喜,恐颜溪察觉自己的小心思,死命地握紧藏在袖口的拳头。
第77章 竣工
正月十六这一日……
正月十六这一日开工建房的人不少, 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大人们高兴孩童开心。
万正兴准备的也有,他刚说罢开工, 置在两家界柱石上的炮竹被刘怀安点燃, 颜溪则阻拦着胆子特肥的顽童上前抢炮。
炮声方一停熄, 聚在一起的二十来个匠工吆喝四散动手干活。拿铁锨挖地基的,推车装土的,拿锥剁打井的,虽然吵杂做起事来却井然有序,一看便知是专业熟手。
有颜溪这个当事人在, 万正兴和刘怀安分别交代完事情便要离开。
刘怀安喊住准备担水的颜溪:“柴火不够, 你直管去木坊给掌柜,伙计自会送来,我叮嘱他了。”
颜溪没和他客气,爽快的应好,木坊做器具剩的剩的废角料木屑做烧火柴火再合适不过。
刘怀安盯着她瘦小肩膀上的扁担, 眸中浮出心疼, 碍于万正兴在场, 嘴唇翕动终是没说出让匠工担水的话。
颜溪对挑水早习以为常, 灶上和盖房用水不同,她得去一里之外的灌溉井担水用。
为了方便和节省时间, 许多人家都在工地临时搭灶台,连对面的大户亦是如此。
穿着棉衣长距离担水颜溪累的气喘, 额上汗珠密布, 到了自家田头放下担子歇口气。
“欸,跑这么远打水。”
正用长汗巾扇风的颜溪扭身回道:“没法子啊葛叔,做饭使, 可不得打井水嘛。”
叫葛叔的人便是前些日子喝她第一碗羊骨汤,对面的监工,相熟后对方没再让颜溪老爷老爷的叫,让她称呼他葛叔。
“你亲戚不是常给人建房子吗,井没提前打好?”
颜溪摇摇头:“地冻的厚,他们别的地方还有活项。”
打井之事万正兴解释过,而且就算土壤适合她也表示理解,主顾不只她一家,总得有先来后到。
葛叔瞥眼被她撒的只剩两半桶水,抱着手摇摇头啧啧两声,“得亏没在我手下做事,不然鞭子早挨身上了。”
颜溪:“……”你家府里水井离灶房一里地?其间还有行人车马乱窜嬉闹的顽童等重重阻隔,剩下一半技术很好了。
“下次去我们那打吧。”葛叔打断颜溪的腹诽,未待她言谢,又道:“不过这水不是白得的。”
颜溪未及时舒展的笑僵在脸上,花钱买吗?果真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葛叔嗤笑:“瞧你那点出息,不要你钱。待会你做饭叫我那边厨子和你学学。”
“没问题!”颜溪拍拍胸口做保证。
葛叔放下胳膊,睨她一眼淡淡道:“担你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