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小姐是个仔细人,罗孱小姐自你走后便郁郁寡欢,她来一次罗孱小姐心情便好上几天,两人来往倒也算密切,直到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将罗孱小姐接走了才算做罢。”
“崔喻理确实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罗敷想起些令她不愉快的事情来,“我娘前些日子,还打算给她和小叔叔二人撮合撮合呢。”
“这可是好事儿。”元和嘴快的附和,“崔家小姐确实是个当家主母的料,田公子家中无人照拂着,不正好凑成么。”
罗敷听了心里头自然是不爽,扭过了身子来看她,“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给她夸得一朵花似的。今后不准将她跟小叔叔搁在一处说,小叔叔如今做了大将军,非绝色不能与之相配。”
说着还十分臭美的哼了声,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脸皮厚。
第六十章
罗敷自回了建南家中,到大伯父那里问候过后,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进宫日子渐渐近了,收拾些衣物书籍,还能打发些时间。宫中衣食自然是不用愁的,罗敷能带上的不过就是几件贴身衣物。这些东西私密,罗敷不愿借别人的手,不过元和算是特例,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互相之间倒是没什么秘密的。
元和今天表现有些神神秘秘,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罗敷自己都觉得憋得慌,问她有什么事,她又忙推说没有,不知是在闹什么。
罗敷娘替她新作了几件兜衣,每件她都很喜欢,收拾的小心翼翼,翻来覆去折了好几遍。正仔细着,一旁元和磨蹭了过来,“小姐——”
“嗯?有事就说。吞吞吐吐还真是不大像你的风格。”罗敷调侃她一句。
“也没什么,小姐同崔公子关系那样要好,怎么突然就不来往了呢。”
罗敷动作一滞,摇头时耳垂上两颗珍珠坠子来回的晃,一边一个敲打她白生生的小脸,人比那珠子的颜色更细致通透,她摇头比从前哪次都更笃定,“没那样的说法,我俩没可能的。”
从前自然是因为叫崔少凡伤透了心,如今却又不同,心中有了小叔叔,前尘往事便也如过眼云烟,只当他是个熟悉的却又不那么要好的哥哥罢了。
“小姐不知道,自打你与夫人一道去了临南,大少爷又不常回府上来,咱们那牡丹便没人照看着,日渐枯朽。崔公子同崔小姐来咱们府上,偶然间见了那牡丹颓败了大片,说这花珍贵,没了可惜了,时常还来府上照拂,如今那牡丹才像这般,不然待小姐回来不定成何模样了。”
罗敷只管支着耳朵听,也不搭话,听也听的没进脑子里去似的,手上摸摸这个弄弄那个,到底没有元和那好心眼,对崔家那两位少爷小姐热衷不起来。
元和见她不上心,也便住了嘴,小姐一向很有主见,她不理总有不搭理的缘由,自己不过也就是顺嘴一提,总觉得二人可惜罢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个高瘦的美人,不过几月不见,崔喻理好似更瘦了些,她人高挑,整个人却是扁的,那衣服穿在身上撑不起来似得。
罗敷看她,春绸衣服紧俏,比之冬装更薄了些,她身上这件裙摆比往常大了许多,看着不似寻常穿着,倒是过于隆重了些,好似又是京里正流行的款式,崔家家底殷实,崔喻理的穿着,自小便是她们几个年岁相当的女孩子里最好看的。
从前,连罗孱总爱说,她们家便是崔家那不入流的穷亲戚。
“罗敷妹妹回京,可带了什么好东西,也来给姐姐开开眼。都说凉阡城中三千女,两千皆是美人皮,你倒说说真是个个都比咱们建南美人出色不成?”
崔喻理容貌上比不得罗敷,连罗孱也高她一头,可她有把动听的好嗓子,人又圆滑是个会说的,什么事儿经她一说,总能叫人听出不同的味道来。
“喻理姐姐。”罗敷出声打了招呼,“姐姐消息倒是灵通,我这刚回来,你那边便有了消息,够及时了。”
“在家里憋的要生出病来了,罗孱不在,你若是还赶着我走,我可是要怨死了。”
“哪有平白赶上门客人的道理。”罗敷上前拉了她手进来,“喻理姐姐比之我才走那会儿可是又瘦了,捏着只一把骨头的样子,想我想的不成?”
那头崔喻理笑的极开心的模样,只这一笑,原本就瘦的没几两肉的小脸,越发的陷了下去,人不似从前精神不说,看着怪瘆人的模样。
“家里事儿多,许是操心操的,精神不济了身体也垮了似得。”她斟酌字句,将话题朝罗敷身上引,“听说要进宫做女官了,衔儿还不低,打头就是七品,咱们这几个人说来就数我没出息。罗孱嫁了那样身份的人家。你呢,不声不响的得了上头看重,就看我打小就围着一家子人转悠,转了这些年也没绕出去。”
“哪儿的话,咱们仨就数你本事大,心里主意最正,知道自己要些什么,我同罗孱还是孩子似的,你都能主持家中诸事了。”
听了这话,她倒是含蓄的笑了笑,“那算什么本事,不如你们,不如你们……”
罗敷正要再说什么,却叫她反手捏住了指头,她有些急迫,全不似从前的沉稳,“罗敷,我是想问问你,你小叔叔——”
她刚说了这么一句,说来也巧,田亚为正好打院里经过,高声叫了句“小鼎”。
“瞧瞧,可不是巧了,你要问些什么正主正好来了。有什么尽管问他本人好了。”
崔喻理这时候反倒怯懦,向后缩了缩。
元和出去迎了田亚为进来,同他随意说起,“小姐收拾东西,可巧是崔家小姐也到了,二人相谈正欢呢。”
田亚为明显停顿了下,倒也没说旁的。
崔喻理本是坐在椅上同罗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那田亚为一露头,罗敷像只花蝴蝶似的蹁跹着粘了过去。他对着面前的小姑娘宠溺的笑,全不顾旁边有人或是没人的样子。
那二人落落大方挨在一处,那样般配,皆是数得上的好相貌,自己同人家比,可不是落了一大截,事实果真如哥哥所言,他们叔侄琴瑟和鸣,俨然便成了一家。
“喻理也在,一年多未见,怎的瘦成这样子?”
田亚为好歹将目光自罗敷身上收回来,在崔喻理看来不过就是施舍性质的看了自己一眼。
“无事,天气渐热,吃不好睡不好的,人便瘦弱了些。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她挽了挽耳后的发,仍旧想让自己在他面前保持那一丝不苟的状态。
他曾夸过自己的,就是仔细大方,一丝不苟。年少的爱恋,叫自己一心朝他夸奖的方向上拔足狂奔。
“田大哥,哦,如今要叫一声大将军了。”崔喻理眼里含着脉脉温情,只是想念之人并不放在心上。从前他眼中谁都没有,天和地间不过他一人踽踽独行,不被重视不受待见,秦家看不起,她崔家又怎能瞧得上。
如今他衣锦还乡,他眼里却只她一个,不过就差一步,崔喻理仍旧幻想着,这一步若是自己主动迎上去,情况或许便大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小了,明天补上大粗长,啊明天见啦
第六十一章
“今天见着喻理姐姐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罗敷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田亚为在外赶着车,听见这话含糊的“嗯”了一声。
“之前总说的上是个丰腴美人,如今瘦脱了相,问她她又不好好告诉我缘由,白白叫人担心。”罗敷见田亚为听这话兴致不高,向帘后凑了凑,“小叔叔今日怎的如此冷淡?”
“我若是表现的积极,你那醋劲儿还不翻了天去。”他专心看路,将话题支到了十万八千里远,心里却是暗暗计较一句,“瘦成那样,十有八九是做贼心虚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娘从前还打算撮合你二人呢,小叔叔怎么个看法?”
“怎么个看法?没看法。”他语气恶略,将马车停了下来,一甩帘子伸了只手进去,“到了,还不下车。”
“这样凶,要吃人似的。”罗敷搭着他手下来,露头出来先瞄了眼田亚为的表情,果然是板着脸不高兴的样子。
“值得你气得这样,我再不说了还不成?”罗敷小声的讨好,“我赔罪的。”
他乜她一眼,冷言冷语道,“你我都到了这一步,还将那些个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做什么。如今都要见长辈了……”
后面声音陡然软了下去,言语之间溢出些委屈意味,“我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你可倒好,将我往别人身上推。”
罗敷凑近看他红彤彤的眼,挤眉弄眼的戳戳他的腰,“就那么高兴啊?”
田亚为果真叫她逗弄的不好意思起来,甩甩袖子就要先进去,小姑娘如今真是胆肥了不少,竟然也敢调侃起自己了,想当初每每叫自己捉弄羞得不敢见人,那时候多可爱天真。
今天这老油条模样,当真是自己做下的孽。物极必反,撩多了都她都免疫了似的,反手还能将自己一军。
“我也高兴的。”罗敷不跟着他前进,反倒是背手站定,她那样笃定,歪着脑袋等他回头,等他回来携她的手,从这起点一直走到尽头。她心中尽是缠绵情谊,从眼前这一瞬似乎能看透日后几十年光阴,叫人不免期待万分。
田亚为越走越慢,一句话叫他身上似乎背负了千斤重量,再挪不动半步。心里渴望她再多说些,因那被人重视在乎的感觉实在是好,让他沉湎不可自拔。
“我是说,我同你一般,期待这一天,熬得整晚不得好眠……”罗敷拾阶追上,将他右手捧在两手之中,“如何,要一起么?”
他眼角眉梢皆是春意,“为什么不?”
“还要不要进来,躲在大门口卿卿我我,叫我老头子白看半天的戏。”二人正携手对视,猛不丁有人突然出声,叫人吓了一跳。
“外公。”罗敷娇娇唤他一句,立刻挨了过去,“起得这样早啊。”
“一早就听说你要来,人都到了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这不是出门亲自迎接来了。”罗敷外公日子过的孤单,膝下女儿尽数嫁了人,一辈子又没得个儿子。夫人早些年身体不好留下寡夫女儿,便撒手去了,他又不肯再娶,到一把年纪了还是随性的很。时不时上山隐居数日,在庙中吃斋念佛,过得倒是消遣。
外公早年征战沙场,也曾是一员虎将,罗敷幼时听说娘说过,好似从前外公同先,皇交情匪浅,只是如今这位皇帝临朝,外公便自发退下来,他那位置也很快就叫后来人取而代之。
外公瞧着田亚为良久,“你这小子不错,老头子我倒是没看走了眼,在临南也算展了一番拳脚,后生可畏啊。”
田亚为肩膀叫他狠狠怕打两下,外公当真是老当益壮,田亚为半拉身子都给他拍麻了。
“外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敷好似发现了什么她从前不知道的事情,“小叔叔去临南,外公竟然知道?”
田亚为背手逆光站着,晨起的霞光倒不那么刺目,他今天这一身宝蓝衫子很是打眼,精神又利索,外公看他做配自己这外孙女,勉勉强强也算及格吧,“这小子是个一根筋,上年缠着外公请求指点,我那时候以为他急于求成,一看便不是个稳重的,一直没想搭理他,哪知我上山那次他在山外跪了一夜,第二日更是错过了武科大比武,才算表示些许诚意。”
“小叔叔错过了武科考试,原来后面还有这么一出。”罗敷鼓了股腮帮子,“小叔叔不觉得可惜么?”
田亚为还未来得及回答,外公语气颇不在乎,“不可惜,如今你再看他,该有的哪一样错过了,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老头子,身份地位虽是你自己挣的,老头不过就是给你指了条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外孙女居然也叫你给骗了去。”
“这么说,老爷子是认同我这外孙女婿了?”田亚为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老爷子从前位高权重,对田亚为从军路上多有帮助,在田亚为心中老爷子影响别人自当不能相比。且在罗敷爹娘心中老爷子地位非凡,若是真能得到他的认同,田亚为对二人日后要走的路也更有底气了些。
三人说着一同迈进了大堂,田亚为同罗敷心中正为外公认同欣喜不已,那边老爷子突然高喝一声,“跪下!”
罗敷一惊,身边田亚为却想也不想的撩了袍角,结结实实的双膝磕在地上,那声音“咚”的一声闷响,罗敷立刻心疼起来,便要随着跪下向外祖求求情。
老爷子冷着脸坐在椅上,手指在那茶杯托底边缘来回的滑。老人家眼力不如从前好了,眼神却依旧锐利。老了老了眼皮耷拉下来,眼珠蒙蒙有些浑浊,可那威仪似乎还在,那高喝之声底气犹胜从前。
田亚为一手扶住正要同跪的罗敷,“是晚辈觊觎罗敷,钦慕罗敷才貌,晚辈自知配她不上,如今这点成就在老爷子看来算不得什么……”
外公“哼”了一声,果真是瞧不上他这点子功绩,若同旧年老爷子的地位相比,他田亚为年纪太轻,在临南或还算说得上话,可举国十八府,临南所处又在最偏远的一府。如今调回了京城,背后又没有势力能支持他日后施展拳脚,若是这点子成就就沾沾自喜,以为了不起了,那也不过在少年当个青年才俊的名头,老来若想如自己这般自由进退,真真应了那句痴心妄想。
“外公——”罗敷本想使一出撒娇攻势,外公却将茶杯狠狠一趸,那气势吓得罗敷立刻不敢多言。外公年纪渐渐大了,好久不曾发这样大的脾气了。
田亚为将罗敷拉到自己身后,他虽跪着,直起身子依旧磊磊落落没有低微之态,“可,晚辈依旧请求老爷子能成全,准我同罗敷一起。”
“那你说说,凭些什么?我不求你位高权重,朝堂上呼风唤雨,那些经历老爷子我见识的比你想的多得多,我也不求你富可敌国,我知道你手上聚揽的钱财足可抵上一座城池,虽然不知你哪里那么大的本事。可老爷子不稀罕,我只再问你一句,除此之外你还凭些什么?”
他轻而易举否定了田亚为苦心经营的一切,抬手之间摧毁了那些风光无限的表面,他知道罗敷看重他的也并非是人前的这些美好。
罗敷好似突然明白外公的用心,她想自己爹娘,姨姨同姨夫,也定然都一一接受过这样的考验。
“亚为解决问题讲究一项方法,总结而言便是‘共性中寻求特性’。”
“哦?什么说法。”外公对他倒好奇起来,他这考验女婿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少有能立刻领悟的,往往是一直不得要领,被自己逼着打着起誓才算做罢。
他“嘶”的吸了口气,想起罗敷他爹被自己打的哭爹喊娘,那书呆子愣是来一次被打一次,就这么心甘情愿被打的将自己女儿娶了回去。
“老爷子一生珍爱发妻,守着几个女儿活了一辈子,也未动过续娶夫人得子继承家业的想法,二哥二嫂十多年恩爱如初,几个孩子皆是二嫂所出,房中只这一位正头太太,二人亦是邻里之中一直为人称颂的模范夫妻。”
糟糕,一下子就给识破了,老爷子咂咂嘴,觉得田亚为嘴太会说了,好似不是个靠谱的。不打不骂,不哭爹喊娘的起誓,他这么镇定,叫人更不放心。
“吭——”老爷子翻他一眼,“哦,你知道了又如何,做不做得到,可还不一定呢。”
“如今我二人历经事情不多,只是晚辈认准了她,罗敷不日便要进宫,成婚一事一时半刻也不会立刻作数,仍有时间叫老爷子继续考量。”
没说大话,老爷子悄悄给打了个分,勉强合格吧,“突然有些口渴了啊,啧——”
罗敷一听戳了戳田亚为后背,“快去,快去啊。”
这便是,认同了自己吧,田亚为矮身站了起来,疾走几步上前提了茶壶便要上茶,手一摸那茶壶却是冰凉。
罗敷看他神情便知道估计没了茶水,“我去提水来,一下下,一下下就回来。”
罗敷提壶一下子跑的没了影儿,田亚为陡觉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恐怕老爷子并没有那么好说话。
果真看他自身后拿出个葫芦,拔了盖子,狠狠闷了一口酒,“小丫头连外公一向拿酒解渴的事儿都忘了,有了男人忘了爷。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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