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8 霉斑核(1)
/
一年四季,河劲最喜秋,葡萄园里丰收之时。
十岁刚出头的时候,他就喜欢拿着一把剪刀去葡萄园里挑成色好的剪,颜色越深,说明熟得透,适合酿酒。
他可以独自一人待在园子里一天,哪怕手上收获满意的葡萄不多,但能有,就也不算白来一趟,足够了。
最令人满意的葡萄是黑紫色的,一枝杈上的葡萄颗粒大小均匀、饱满,在偌大的葡萄园里不好寻。
那天,他运气不错,半天剪下来两串,沉甸甸地拎在手里,心情颇佳。
葡萄园里常有看护和打理葡萄藤的工人游走,视线里有那么个人影在前方停着,河劲起先没去在意,偏头仍顺着一架架葡萄藤看过去。
步子到了,眼前的人还站在自己面前不动。
河劲慢慢转过头。
女孩儿个子小小的,穿一条蓝色的公主泡泡裙,神色严肃,仔细看小嘴还微撅着。
她倒先开口了,问:“你在干什么?”
口吻很差,像质问,更像是被她抓到一个小偷。
女孩儿个子不到他肩膀,气势却不小,从头到尾看一遍,女孩精致的小皮鞋已经被土壤沾染,一脚的泥泞。
冷然的收回视线,他并不想搭理她,错过她就要走。
“喂。”女孩儿不乐意了,嚷嚷声很大,很吵。
“你跑什么?”她在背后吼。
河劲无语,他哪里跑了?
顿住,转过身来,像看傻子一样的视线罩在她身上。
女孩又到他面前,眼疾手快地夺走了他手里的葡萄,他没想到她突有此动作,被劫得莫名其妙。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空了。
不得不开口:“还我。”
女孩不肯,歪着脑袋看葡萄,竟也说得出一句正经话:“这葡萄生得真好。”
河劲纠正她:“挑得好。”
女孩听懂了,他是夸自己呢。
不过确实,她走马观光地看了一路,也没发现比现在手上的葡萄让她眼前一亮的品质。
女孩见他脸色沉下来了,也不想讨人厌。胳膊举直,郑重将葡萄还给他。
河劲去接,捞了个空。
她又给收回去了。
“还你可以,你摘葡萄的时候带上我。”完全没有是商量的意思,俨然一副大小姐脾气,谁都要听从她恶劣习性的理所当然口吻。
河劲脸色很难看了。但他得要回自己的葡萄。
*
女孩不止野蛮,还十分狡猾,他答应带着她,她开心极了,说帮他拎着。
跟押品没什么两样。
河劲没见过这么刁钻的女孩儿。
倒也不是拿她和其他人对比,是不知道原来她不讨喜到这个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
“哇。这串葡萄好好看。”河劲挑到熟透的葡萄,女孩比他还开心。
他瞥她一眼,很嫌弃的口吻:“你太吵了。”
女孩撇嘴:“这里又没有别人。”理直气壮的。
河劲本来也不是担心别人,冷冷回:“吵到葡萄了。”
女孩语塞,觉得河劲说得好像有理,但他的脸色更像是在故意挑她的不是,努努嘴,不说这个了,生出其他新鲜主意:“我可以试一试吗?”
虽然是问,那只白嫩的小手已经朝他伸出来了,是接他手里剪刀的姿势。
河劲移开手,直接拒绝:“不行。”
女孩不听,又吼:“为什么。”
河劲:“你不会。”
“不就是动动剪刀就好了,这有什么不会的。”
河劲不跟她争,女孩儿是个白痴,什么也不懂就来园子里瞎逛。她就适合待在管束严格的阶级学院里和同龄人玩智力游戏,锻炼锻炼脑子。
女孩是真的想试试,但河劲不肯让步。
硬的不成,就施软招了。
她固执地蹲在葡萄藤下,眼巴巴盯着那串葡萄,又用手背抹抹眼睛。
如果不是听到两声明显的抽泣声,河劲断不相信有人能因为这么小的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哭出来。
他的那两串葡萄还在她手里拎着,紧紧捏着没放。
他其实是有点担心,绝对不是被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动容了。
“行。”他勉为其难道出一个字。
瞬间。
女孩笑若灿花的从地上站起来,得意的笑声跟精灵似的,俏皮的明知故问:“真的吗?”
又自问自答:“好呀。”
好似是他乐意一样。
河劲的心情差极了。
只想赶紧剪下这串葡萄,打发掉她。
河劲在葡萄藤面前蹲下,细细查看角度,透过藤看到光线,看折射的阴影角度,用剪刀比划了一二,然后找到确切的位置,指着:“这个方位剪。”
他斜视一眼女孩,后者立马明白,本想将手上那两串葡萄放在地上,后又觉得不太好,转而还给河劲,模样专注地盯着他指的位置,接过剪刀。
河劲不想碰到她,在她刚拿到剪刀柄时就立马收回手。
女孩不仅蛮,还问题多,“只能剪这里吗?为什么?”
河劲不耐烦扫她一眼,女孩儿面色认真,问问题的模样尤甚。
如果是其他的,河劲肯定不会理。
但这个问题,他愿意答:“角度不对会影响后期葡萄藤的恢复,降低来年葡萄品质。”
女孩哦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谢谢。”
河劲:“......”诧异看一眼女孩,居然会说谢谢?
迅速收回视线,盯着女孩动刀。
女孩手生,却也谨慎,尤其是在听他说过后果后,不敢轻易落下剪刀,比划了几次询问河劲位置对不对,才剪下。
剪下后,女孩将葡萄捧在手心里,喜滋滋的,不忘问:“对了吗?没出错吧。”
河劲不去看她脸上的情绪,嗯一声。
她确实成功找对了位置。
这个小小的成功激起女孩的乐趣,接下来河劲不仅没摆脱掉她,还被她跟了一下午。
她话多得像抓在树枝上的麻雀。
因为叽叽喳喳叫才会猎人开枪打死的那种。
也不对,猎人不会浪费子弹在麻雀身上。
她不是麻雀,但吵得很像。
“你很懂的样子。你每天都在葡萄园里吗?”
“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河劲赶人不成,可又没招治她。
“我很忙,要工作。”他就顺着她的逻辑往下走,希望她能有点自知之明。
女孩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种打扰,哦一声,继续好奇:“那你也会酿酒吗?”
河劲不答了,没有用。
出奇的,下午他们一起走过的葡萄藤里成色上好的成熟葡萄比他这一周遇上的都要多,还要好。
女孩说还想试,这次她手上没有拿捏他的砝码了,态度极其诚恳。
河劲不跟女生计较,再加上他现在心情有所好转。
施舍她一次。河劲想。
接下来又有了第二次。
第叁次。
后来多出来的四串葡萄,全是她剪的。
河劲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比他上午收获的成果要重上好些。
不知不觉,整个下午就过了。
看着葡萄,女孩高兴坏了,心情好得跟天边烂漫的夕阳一样,双眸迸出晶莹的光,身上蒙有一层温柔的暮色。
人看着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她玩归玩,没忘了要按时回去。
临走前,她郑重地做出自我介绍,以示对有他的这个愉快下午的感激和尊重:“我叫玛利亚。”
“有缘的话,下次见。”
她也没问他叫什么,从小到大,该是她知道的人名一个也不会少,不该知道的即使多问了也不会有用。
道完别,随即就转身,小蹦小跳地走了。蓝色的背影在田径上欢快跃动,真像一只蓝色的蝴蝶。
河劲后来知道的。
知道她叫什么。
知道她会是他未来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