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华侬看着自己的手指,平生第一次升起想要剁了这双手的念头。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殷华侬一直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然而冉轻轻的出现却让他改变了这个念头。能苟且活着, 就是老天爷的恩赐, 谁也不知道惊喜会在哪一刻降临。
他用尽一切手段将冉轻轻强留在自己身边,到头来却没办法好好保护她,甚至伤她的人就是自己。
一开始, 对于冉轻轻的亲近,殷华侬是有所保留的,他总觉得冉轻轻的讨好另有目的,他还特意让常珩去查她,甚至将她从出生到现在所发生的大小事,全部信息牢牢掌握。
后来,他纯粹是想毁了她这份干净。
殷华侬想,这世道真是不公平。这肮脏的世界,怎么会有她那样干净的人?
他把她留在身边,心里却冒出无数恶趣味。
这个世界有多少肮脏的事,像她那样连指甲缝都干干净净的小女孩连听都没听过。
她一定没有吃过树根,也没有跟畜牲抢食饲料的经历,他敢打赌,她甚至没有见过粪堆!在奴隶营里,粪堆可是宝啊,粪堆能焚烧取暖,还有人为了争夺粪堆打得头破血流呢。
这样干净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抱着他不放,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出对他的依赖。好像没有他,她就无法活下去,她的欢笑和眼泪都只为他一个人,殷华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哪怕母亲在世时,也不可能完全做到眼里心里全是他一个人。母亲脑海里都是食物和粪堆,有食物才不会饿死,有粪堆才不会冻死。
殷华侬第一次有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这么美好的她,他却没有资格拥有。如果强留她在身边,会不会终有一天毁了她?她那么纤细弱小,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而他却杀人如麻,他害怕有一天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把她脖子给捏碎了。
自从她出现在他身旁,一切都变得很美好,好得像是梦境,这个梦是他从来不敢想的。他害怕梦醒,害怕她睁开眼睛,忽然变得冷漠。害怕她说,从来都没喜欢过他,一切都只是他自作多情。
殷华侬意识到自己的疯病又要犯了,立即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转身离开,打开寝殿的暗门,来到武器室,从架子上取出一把梅花纹匕首。
清冷的刀尖落在手臂的皮肤处,轻轻一滑,鲜红的血液汹涌流出。他必须给自己一个惩罚,顺便提醒自己,以后再看到这个疤痕,就会想起来他曾经伤过她,以后不要再伤她了。
他将她从楚王宫带出来的时候曾经许诺过,会一辈子都对她好,言犹在耳,他却毁诺。如果楚王知道,他让冉轻轻受伤了,一定会气得疯掉吧。毕竟她是楚王的心肝宝贝,而她也是他的心肝上的肉。
半个时辰过去,血流了一地,殷华侬也因为留了太多血而脸色苍白,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是冉轻轻醒来了,她在找他!
殷华侬将中衣撕碎,随便包扎了一下伤口,走出武器室。
他刚才想得很清楚,放她走,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不在身边,他会疯得更厉害。等下次有发疯预兆的时候,他再割自己一刀。等到放出足够的血,他的身体就会变得虚弱,到时再吩咐裴监好好护着她,这样他就没办法再伤她了!
冉轻轻简直要疯掉了,她才打了个盹,殷华侬却又不见了,连小乖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她第一次这么无助!
麟祉宫怎么那么大,大到她都走不出这间寝殿。冉轻轻已心力交瘁,她没有更多精力再一次翻遍齐王宫。
他又躲起来做什么?还是想逼她走吗?
冉轻轻瘫软地跪在地上,捂住眼睛,只能看见肩膀耸动,她累得哭都发不出声音了,嗓子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没错,一开始她讨好他,其实是另有目的。她想用美□□惑他,她对自己这张脸很有自信,才会没脸没皮的贴上去。到现在,她也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假意更多,还是真心更多。
虽然他们还没有成亲,他也没有要她的身子,可两人之间毕竟那么亲密过,她的身体和心已经完全都适应了他,哪怕是睡觉也要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才能安稳入眠。
理智和骄傲告诉她,此时应该潇洒的离开,及时止损。她是楚国公主,是孤独皇室的后人,哪怕离开,她有不会狼狈。只要她回到楚国,天下大好男儿可以任她挑选。
但是一想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冉轻轻就疼得厉害。
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尖,她放开手,睁开眼,迫不及待的抱紧他,害怕再不抱紧他,他又要趁机逃走。
殷华侬将她抱起,放回榻上。
她又哭了,她一定是以为他又不见了,殷华侬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真是一会儿都离不开他,像个孩子似的。
冉轻轻揉揉他的脸,告诉自己这不是幻觉,直到看到了他眼里的宠溺。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殿内一片明亮,冉轻轻的心也明亮起来了。还好,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赶她走。
冉轻轻想到刚才的绝望,就忍不住要生气。“如果你再赶我走,我一定毫不犹豫的离开。”
殷华侬笑意一顿,直愣愣地看着她,捧起她的脸,表情郑重,比盟誓还要郑重:“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辈子阴魂不散。”
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危险的光芒一闪而逝,随机被他悄然隐匿。
殷华侬让常珩查过,冉轻轻在认识他之前,曾死心塌地的喜欢修凌云,如果不是因为修凌云和她表姐不清不楚,她压根不会变心,喜欢上自己。
也许冉轻轻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修凌云。可谁在乎她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他只享受最终的结果。她放弃了修凌云,留在了他的身边。
从前她和修凌云之间的感情,他完全不会计较,只是从今以后,她不可以在他怀里想念另一个男人,哪怕恨都不行。
他吻了吻她的眉,温声细语。
“我以后绝对不会在你面前发疯,你也要保证,不要说离开我这句话,哪怕是玩笑话也不行,我会当真。那个修凌云,你就当他已经死了吧,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你再也不会见到他。”
冉轻轻愣了许久,原来他发了一夜的疯,是因为她要回楚国的那句玩笑话。
这时候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冉轻轻乖巧的躺在他身旁,语气还带着几分委屈:“放心,我不会走,你赶我我也不走。”
她说,不会走!
就这一句,殷华侬似着魔了。他战栗的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的唇,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手指上,令他心里痒,那点微末的感觉在他脑海中瞬间放大,似绚丽烟花升上高空,爆炸后幻化出更多的光彩。这一瞬间,他脑海里浮现出她在他的控制下哭泣求饶的模样,他想念她的哭泣,想念手指间那玉婵花蜜的味道。
一念起,舌尖似又尝到了玉婵花蜜。
他低下头,准备吻向她的颈窝,可脖子处的那些斑驳的印痕,令他所有的念头瞬间消散。
她都受了伤,他居然还有心思想那些龌龊的念头。这份的心思让殷华侬不断地自我厌弃。父亲说得没错,他真是一只面目可憎的老鼠。
殷华侬强行压下脑海中浮现的旖旎画面,声音暗哑:“别怕我,我再也不会伤你,我也会将宫里所有的老鼠都杀死,不让它们伤到你。”
他声音本就有些低沉,此时因为强行压制着心里的渴望,更加沙哑,像是低沉的鼓声,不断震颤在她心脏深处,“我不会赶你走的,再也不会了!”
冉轻轻伸出手,想要抱他,却因为肩膀受了轻伤,连最简单的抬手臂这个动作都费力。她忍着疼,害怕殷华侬看出什么,自然地抬起手臂又放下了手臂,好像刚才只是因为睡得不舒服而稍稍调整了一下身体。
殷华侬早知她受了伤,又怎会被她轻易欺骗。他沉着脸,像是在跟谁赌气:“哪怕医师用再好的药膏,你也会疼上好几天,好好躺着,别乱动。”
冉轻轻垂下眼帘,不知该说什么。她之所以小心翼翼地忍着,就是不想让殷华侬内疚,却还是没有瞒过他。
冉轻轻眉毛微蹙,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她忽然间忘了身上的疼,猛地坐起来,直勾勾的瞪着他。
殷华侬温柔的责备:“你好好躺着不行吗?”
冉轻轻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袖口,黑色的袖子上,有一道未干的水痕,直接告诉她,那不是水。
她声音透着恐慌:“你把左边的袖子撩起来,给我看一下!”
“看什么?”殷华侬脸色不太好,“你不是饿了吗?我立刻让裴监传膳。”说完这一句,他立刻要走。
“站住!让我看一眼你再走。”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脾气一直都软呼呼的,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
殷华侬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还敢凶我!”
他存心不给她看,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他,甚至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冉轻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埋藏在心底的所有委屈和无奈趁机逃了出来,将所有苦涩逼入她的喉头和舌尖,那红扑扑的小脸儿也在转瞬间变得苍白。
她看着他,艰难的发声:“我闻到了血的味道,你、是不是伤了自己。”
殷华侬见瞒不住她,也不再故意扯谎了,“我在手臂处留了一道疤,提醒自己,下次不再发疯.....”
话才说到一半,一滴水垂落,晕染在了月白色的被套上。
殷华侬愣住,他又惹她哭了。她眼睛肿得厉害,不能再哭了!
冉轻轻也不想哭,可他怎么会那么傻。
明明看着就凶神恶煞的样子,甚至别人一听到殷华侬这三个字都会吓得发抖。可谁能想到,那么可怕的一个人,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不能喝酒,偏还要逞一时之气去喝酒,像小孩子似的,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生病了会发疯,会做出不理智的事,她都已经接受他这个毛病了,她完全不介意这些伤。谁让她喜欢上一只刺猬呢?喜欢刺猬,就要接受他身上的刺,哪怕这些刺让她鲜血淋漓。可是,看着她痛,他似乎更痛,要痛到用自残的方法来止痛!
他都不会疼吗?
他刚才不见了,冉轻轻还以为他又一次故意躲起来了,她甚至还想过要离开他。
鼻间的血腥味让她愧疚不已,她其实配不上他的深情,她最开始接近他,只是想利用他啊!这个傻瓜,他知道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吗?她不值得他这样厚爱。
他这份厚爱,冉轻轻无以为报。
她的初心,在上辈子早已经死了,这辈子她无法再轻易执迷于情爱。她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守护自己的幸福,让父君免于上一世的厄运。可这一世,她想守护的人又多了一个!
冉轻轻打起精神,擦掉眼泪,平静的说:“我饿了,让裴监传膳吧!”
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守护他!
裴监早就准备好了食材,是冉轻轻最爱的火锅,殷华侬也喜欢吃。
猪骨、羊骨和鸡骨熬出来的浓汤,煮上白菜和豆腐,还有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再怎样没有胃口的人闻到这样的香味都无法拒绝。
果然,冉轻轻闻到火锅的味道,瞬间就来了精神,连不知躲去哪里的小乖都循着香味回来了。
见这小两口终于又和,立在一旁的裴监忍住了呵欠,心里想着,我这把老骨头,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冉轻轻虽然很饿,却吃不下太多,大概是饿狠了,她随便吃了两口就饱了,然后撑着下巴看殷华侬大快朵颐。
殷华侬吃东西比她快,这是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军营里的用膳时间最多两盏茶时间,超过两盏茶时间就算没吃饱也不能再吃了。他吃完后,见冉轻轻盯着他瞧。
两人和好如初,就算是不说话,只用眼神对视,也会不自觉的看着对方笑起来,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笑。
内侍们进来,收拾好膳食器具退下,又有侍女将洗漱的水端上来,伺候冉轻轻洗手漱口。
然后,冉轻轻对裴监说:“昨夜累您跟我一起奔波,真是过意不去。您先回去休息吧,王上这儿,交给我就行。”
裴监还想再客气的推诿两句,可这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他这糟老头儿再呆着便是煞风景了,于是裴监也不再客气,乐呵呵地退下了。
等所有的人退下,冉轻轻才又跑到殷华侬身边,跟他腻乎地待在一起。
冉轻轻已经困得不行,殷华侬却还不打算睡觉,他还要批阅奏折。冉轻轻不吵也不闹,就坐在他边上,陪着他。
而小乖则依恋在冉轻轻的身旁打瞌睡,它其实想躺在冉轻轻腿上睡,但殷华侬不许它碰冉轻轻!
“怎么还不去睡?”殷华侬摸了摸她的头,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的玉婵花香,好不容易忍住的冲动,又冒了出来,“你在这里,我总是会胡思乱想。”
冉轻轻忍着瞌睡,迷迷糊糊的问:“想什么?”
殷华侬低头,唇在她白白净净的脸上擦过,目光缱绻,声音里透着耐人寻味的暧昧:“我总是会忍不住分心,想要尝尝玉婵花蜜的味道。”
一句话,烫得冉轻轻瞬间清醒过来,她看着殷华侬握着狼毫笔的那双手,瞬间脸红。
她羞涩的模样落在殷华侬眼里,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邀请。
殷华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宽为她,还是在宽慰自己:“别怕,你身上还伤着......我不会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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