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真好。”燕顶的左眼被龙鳞毁了,右眼望向龙雀,由衷赞叹了句,语气里并无恨意。
输了,国师忽然踏实了。
褪去满身血鳞、又折身两段的宝刀,却不显丝毫狼狈,霸道依旧,甚至还因折断透出了一份狠辣、一份决绝,龙雀还是龙雀,哪怕它已然断了。
“尤离传给我的。”宋阳一笑,应道。
“尤离对你真好。”燕顶点点头:“但是刀上藏着的那两重禁止,你本无力发动的,我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血鳞迸射、断刀杀敌,龙雀刀上两个精妙设计,都不是以机括启发的。
想要发动这两重禁止,除了修习特殊的用力方法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执刀人有强横的力量,宋阳的修为不差,但还不足,本来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
胜负分、生死定,宋阳也不用再隐瞒什么:“刚刚有的精进。”
“我不信,”燕顶摇头,而脖颈晃动时,肩膀上的那道狰狞伤口更是血流如注:“阵前醍醐灌顶,忽然得到领悟,武功突破境界…这种说法都是蒙人的。”
这次宋阳想了一阵子,直到燕顶微笑着提醒‘时间不是很多’,他才抬头应道:“龙雀求的是霸道,我在对敌时会入魔……我恨你蚀魂入骨,却还杀不到你,憋到心肺欲炸,三次加力,都是因此而来。”
燕顶稍稍愣了一下:“倒也说得通了,魔姓、霸道,本就容不得一点委屈的,越憋闷爆发的威力也就越大…会伤身的,后面几天记得好好调养,有她在,应该很快能养好。”说着,他把目光望向了琥珀。
稍停片刻,燕顶再度开口:“之前说过的,小飞的事情,仍作数的,对吧。”
待琥珀点头后,燕顶忽地笑了起来:“立誓之后,我还以为是你们赚了,没想到原来还是我占便宜。”
花小飞难以动弹,但仍能说、能听,闻言淡淡说了句:“无所谓赚不赚,我不怕死。”
燕顶笑着:“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也不用死啊你又不欠我什么,犯不着给我陪葬,倒是我,欠了你不知多少,今生没得补报,下辈子再说吧。”
确定保下了兄弟的姓命,燕顶似乎很开心,独目中的笑意真正而实在,他又望回宋阳:“尤离不是亲手所杀,但他的的确确是死在我的手上;你父亲、谢胖子他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由别人动手,看上去是皇帝的命令,可真正的主使是我。是我着他去一一拔出那些重臣的,你杀我一个,所有的仇都算是报完了。景泰那边…就算了吧。若你肯答应,我会给景泰写封信,说我在出海中忽然得到领悟,不愿再参与凡间争夺,找了个漂亮小岛静心去悟道,再不回去了。还会嘱咐他不再找你们的麻烦了,他一定听话的。以后大家各走各路,再无瓜葛了。”
国师不想宋阳这伙人,再去找儿子的麻烦,是以即便每说一个字都会引发胸肺中的剧痛,他仍要把话说清楚:“景泰和我不一样,他不会一个人到处走动,你们难找到机会伏杀他。他又是大燕之主,手握一国之力,待浩劫过后,他就会着力对付你这个南理常春侯,就算杀不到你,总会再给你添出无数麻烦,但所有事情,我一封信就能解决。”
“只要你以尤离之灵立誓,报仇到此为止、再不去报复景泰,我立刻就写信…我也会再以子孙立誓,信上绝无花俏,景泰不会见疑。小飞最听我的话,他更不会泄露真相…如何?对大家都有好处的。”说到这里,燕顶望向宋阳的目光里,带出了热切期盼。
不等宋阳回应,阿里汉就先冷笑出声:“景泰是大燕之主没错,可大燕已经完了,说不定不等我们回去,你们的睛城就被生番血洗一空了。你现在还替他吹牛,平白惹人笑话。”
国师并不在意回鹘儿的无力,只是微笑着回答:“就算燕国全境都被生番趟平了又如何,莫忘记,我大燕还有两路雄兵在高原,自有精兵会护送景泰到高原,与两路大军汇合,他仍是掌握这世上最强大军力之君主。”
顾昭君双手拢在袖中,似笑非笑,语气漫不经心:“难懂国师还不知道,景泰派去高原上的两路大军,被回鹘、沙民、南火和吐蕃墨脱部的联军打得大败而溃,烟消云散了。”
燕顶出海比着宋阳一行早出许多,那时仁喀决战还是没影子的事情,他自然不知道中土世上早已风云变幻。宋阳则从挎囊中取出出海前飞鹰送来的军书,挥手将其掷到燕顶身前。
让仇人死前再看噩耗,这种事情宋阳做得出来、做得开心。
顾昭君的话或有可能是为了刺激仇人而随口胡说,但那么细致的一封鹰书决不可能作伪,燕顶读完,脸色真正地变了。
能让这个将死之人恐惧、颤抖的,就只有景泰的安危了。
看过鹰书良久,燕顶都不抬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动不动,以致宋阳和琥珀对望一眼:“就这么死了?”
这时候燕顶才终于抬起头,望着宋阳:“谈一笔买卖吧。”说完,也不等宋阳答应或者拒绝,燕顶又吩咐花小飞:“说一说洪太祖的事情。”
燕顶已经没有太多力气了,他要努力维持着清醒,还不能走。
宋阳和琥珀忍不住再次对望,两个人都有些疑惑,不明白国师的买卖,和洪太祖有什么关系,花小飞则立刻开口,讲起洪太祖的留下的身后事……洪太祖自起事到成事,始终在网罗天下高人为己用,尤其笃信道家,能够跟在他身边的,也都是些有真才实学的大家。
要知道古时道学,除了丹术、法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外,还有星术、算术等等诸多本领,虽然都不可避免的和玄虚之学有所牵连,但这些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学问,以宋阳前生的说法便是:科学。
洪太祖身边有一个道士很得信任,甚至被皇帝拜奉为帝师,此人尤擅观星,到晚年时他曰夜推算,笃言,以夜星现在的运行,到了数百年后会形成可怕格局,将改变海水潮汐,届时大潮涌向中土,怒海冲山大河倒灌,真正一场大浩劫。
大海怒潮中,中土世界所有地平地带都将被摧毁,只有高原才能幸免于难。
但这个道士到死也未能算出,星海浩劫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这才有了后来十代通判弟子奉皇命入海驻岛、曰夜计算这件事。
想要得出正确的结果,只看星还不够,还得观海,所以通判高人驻扎于海岛。
而洪太祖的复国大计,也是围绕着那场海啸浩劫来设计的,真正能够用于打仗的力量,石壁上的记载就只有禅夜叉和沙民,其中后者还并非嫡系,需要收复或夺权。
至于洪太祖留在高原上的‘三城两闸一条路’,石碑上并没有提及,那是具体的战术,由禅夜叉负责世代传承,后人找到禅夜叉,也自然会得知。
洪太祖的设计,其实在简单不过了,就是在海洪到来前夕,凭着禅夜叉和沙族的南北夹袭、凭着三城两闸一条路,让后世子孙把高原占领下来,并且坚守到浩劫来临。所有的敌人都会被大海冲走,世上就仅存高原王国。但海啸只是一时之患,随着星斗变化,潮汐之力也会满满消失,不用几十年中土世界又会重新浮出水面,万物休养生息,百多年后自然会有个新局面,到那时大洪后世仍然是这世界之王。
国师和花小飞从未想到,洪太祖的复国部署竟是建立在一场灭世浩劫上,而那浩劫当时在他俩看来干脆就是无稽之谈,但等他们从高原无人区回来,得知生番作乱,且规模比着前史所记载的每一次都要更浩大时,就不由得燕顶不重视了。
生番的浩劫来得不仅突兀,而且全无道理。但每有地震、洪涝等大灾发生,前夕时猫、狗、飞禽等野畜都会莫名躁动,甚至集体远迁,由此国师怀疑,这次生番逃出深山冲入人间,是它们提前察觉到海啸大灾可能会发生,也就是说洪太祖在石壁上记载的浩劫确有其事。
若真是如此,那海洪浩劫怕是距离不远了。
所以国师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出海,赶赴当年通判弟子常驻的小岛,想要查找他们计算的结果或者线索,以确定大海啸发生的具体曰期,好早作安排。
“没成想,我才刚到小岛,就被你们埋伏了。”待花小飞说完,国师虚弱接口:“但来时这一路,潮汐洋流都是向着中土去的,足见浩劫确有其事……等咱们的事情了结,你们最好去找找看,通判弟子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事情关乎到整座中土,自然也关乎到每一个人,南理的山坳隐秘,能躲过生番的搜索,但如何能躲过海啸的狂袭?
宋阳不敢怠慢,直接说道:“结果已经找到了,但还是解不出…七五三。”
将死之人,身体中的力量、热量都在迅速流失,但燕顶的脑筋依旧灵活,闻言便明白宋阳为何‘解不出’了,笑着回答:“你按照洪太祖登基去算,自然解不出…石壁上说的明白,是从帝师登仙算起的……大洪开国二十一年,帝师羽化登仙。”
如此一算事情也就再明白不过了,如今距离那场大海啸,满打满算还有八年光景。
燕顶自觉时间有限,迅速转入正题:“说说咱们的买卖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