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绿兮丝兮, 女所治兮。我思古人, 俾无訧兮!絺兮绤兮, 凄其以风。我思古人, 实获我心!——《邺风绿衣》
师秦扁掉的脑袋慢慢鼓了起来, 大脑修复好后, 师秦已经可以感受到疼痛了。
世人都向往长生不老起死回生, 师秦在不疼的时候确实感激过自己走狗屎运拥有的这一特殊技能,但他疼的时候,是真的想一死了之, 恨不得再也活不过来。
师秦疼得直抽气,终于,最后一项, 眼部修复完毕。
师秦从余痛中缓了会儿神, 渐渐感觉到了寒冷。
是种灼烧般的寒冷,师秦打了个哆嗦, 睁开了眼。
突然, 旁边传来一声能震碎耳膜的尖锐惨叫, 让师秦耳鸣了一阵。
这声惨叫师秦无比熟悉, 是九头鸟鬼车的。
鬼车的叫声越来越弱, 师秦高兴地想:“那鸟是要死了吗?”
嗡嗡声中,师秦听到了朱厌的声音, 声音很闷,像是裹在罩中, 起初师秦以为是因为自己耳鸣, 因而听声音闷,但等耳鸣声结束后,师秦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在一个透明的大罩子中。
“怪不得这么冷!”师秦心道,“原来我这是在冰中。”
朱厌说要埋葬九头鸟鬼车,师秦推测九头鸟死了,乐了半天,之后才顾得上查看自己的处境。
冰罩是透明的,灰色的雪飘飘洒洒在罩子上,眼前一片灰茫。
师秦心想,像棺材。
继而他忽然打了个冷颤。
自己躺在冰棺中,万一赵小猫他们来救他了,恶战一番之后,发现他舒舒服服躺在这里装死,掀开盖子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可以主动辞职了?
身为调查处处长,却跟个落难公主一样等着王子们战恶龙来救。
师秦冷笑一声,心中骂道:“什么玩意!不行,我不能躺在这里等他们来救,得想个法子自救,而且……”
而且赵小猫要是从白泽宫出来,得知自己被拍死带到敌方老巢来,她肯定会非常嫌弃。
好不容易才让大佬态度缓和些,勉强接受了自己这个无实权的处长,没想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妖是打死一个,但这下他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信任值,肯定会全面崩塌。
朱厌的说话声已经停止了,静了好久,他听到了脚步声。
眼前的冰盖子突然打开,灰色的雪一股脑地涌入,沾上师秦的皮肤,传来一阵灼烧感。
夜使低头看着他,慢声道:“果然,是你。”
师秦沉默好久,反问道:“你是?”
同时,他快速思考着夜使带他回来的目的。
傻子才信在西安时夜使鬼影说的那句需要他开阵的话。他杀了土蝼之后,夜使的鬼影说要带他回去开阵,当时他还半信半疑,可他毙于犬因掌下,死的透透的,醒来却见它们依旧带走了自己。
不管生死都要带走,这就有猫腻了。
师秦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我一直被人嫌弃,这辈子就没拿过女主角剧本,如今夜使这么宝贝我,烂成一堆肉都要让四凶带我回来,这肯定是别有所图。
他图什么?
师秦眼睫微微一颤,无声笑了笑。
自己身上唯一能被人觊觎的,就是那死而复生的本领。
“我们在玄武道见到过。”夜使说道。
师秦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其他信息,语气轻快道:“哦?是了,我想起来了,是你。阁下这次把我带到这里,是想报一刀之仇?”
夜使低低哼笑一声,依然慢声道:“当时只觉你眼熟,竟然没能认出。是你,你才是那个不死之身。”
师秦心底的那个猜测得到了印证,夜使果然是冲他这具不死之身来的。
不,确切说……是那颗草。
师秦沉默着,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夜使至阴司盗灵草,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打误撞,灵草到了他身上。
夜使现在找到他,就是找到了那棵草。
之前师秦还和赵小猫笑言,夜使要那棵草可能是为了调味……现在看来,夜使要那棵草完全是为了长生不老获得不死之身。
只是,现在草没了,他还在,这夜使为了获得草的功效,是不是要吃掉自己?
师秦略感牙疼。
夜使又道:“那年,回北燕山的路上,你身生鬼气致使我判断失误,将你扔掉,把活过来的那个人带回了北燕山封冻……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师秦一愣:“活过来的那个人?你指谁?”
除了他,难道还有其他人活了过来?
夜使哼笑一声,不屑答话,看师秦的目光如同看案板上一块肉。他心情似乎很好,欣赏完这块肉,他背着手走了。
师秦听着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听不到了,这才小心松了口气。
冰棺很冷,他的身体触碰到冰棺的地方皆被牢牢冰冻于冰棺中,动弹不得。
师秦感受了一圈,没有发现龙鳞,苦笑一声,只好采用笨办法自救。
所谓笨办法就是简单粗暴地起身,把粘在冰上的皮肉撕下来。
师秦在采取这个办法前仔细做了选择。
反正他不会死,若采取这个办法自救,他只用考虑一个弊端——疼。
他怕疼,所以他也可以安静地躺在这里等待被救,但比起短痛,躺在这里怕疼装死等救之后,他可能就要长期活在赵小猫以及调查处其他成员的精神鄙视下了。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
分析清楚后,师秦咬牙选择了短痛。
师处长采取自救的过程太过血腥,以致于他爬出冰棺时,想象着冰棺之中的惨烈画面,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冷颤,腿一软,狠狠跪在地上给空气行了个大礼。
但是,很多人都有个贱毛病,就如同上完厕所在按下冲水键时,一定要回头看一眼马桶里自己的战绩一样,尽管师秦知道冰棺中肯定是血淋淋肉乎乎,他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头看了眼冰棺。
师秦整个后背慢慢在愈合,他皱着眉,一边恶心着,一边敬佩着自己,冲冰棺中自己留下的血肉鞠了一躬。
三十一次。
师秦想,离下一个整数还有九次,这可要瞒着赵小猫那个强迫症,不能让她知道。
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师秦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盖不住重点部位。
正在他苦恼之时,冰阶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也没有其他路能走,师秦索性沿着冰阶走了出去,绵延起伏的宫殿群出现在眼前。
无数条凌空的长廊楼梯四通八达。
师秦笑道:“我以为他住的是山顶洞,没想到这家伙住的是阿房宫啊!”
突然好想当一次楚霸王,一把火烧了夜使的老巢。
师秦这个衣不蔽体的‘登徒子’仗着宫殿多,碰到夜使的概率小,大摇大摆地逛着宫殿。
宫殿彼此相连,但很多都是空的,冰阶通向的整个宫殿群的中间部位,师秦在冰阶的最高处时,俯瞰了地形全貌。
“龙。”
是龙的形状。
以他站的地方为分界线,龙首到龙的第三个爪子之间冰雪覆盖,剩下的龙身和龙尾无冰无雪,一片枯败之相。
师秦察觉出了,这里是个什么活物都没有的秃山,就连雪也只在一头降落。
龙首处有一座独立于整个宫殿群的朱红色小阁楼。
师秦刚一动要去那个朱红色小阁楼的心思,脚下的冰阶就自动移向龙首方向,与主干道相接。
到达地面后,师秦抬头看着眼前陡峭的几乎和地面呈直角的万阶冰阶,放弃了去朱红色小阁楼一探究竟的念头,转而参观旁边的宫殿。
左手边的宫殿前写着几个字,师秦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什么字体。
他推开门,探头打量了这个宫殿内的环境,却惊奇的发现,此处与刚刚路过的那些宫殿完全不同。
这个宫殿竟然有内殿外殿之分,而且旁边的窗楞上挂满了绫罗绸缎,绸缎上绣着各式各样的花纹,虽是冰宫,却一点都不空荡,甚至还有点难得的‘人气’。
师秦正大光明的闯入内殿,果然见了一方垂着帘幔的雕花床。
师秦一直觉得腿冷,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打开了床旁边的木质衣柜,见里面有衣服,师秦又惊又喜。
然而很快,他就收起笑容。
手中的浅绿色衣裳像个刚发芽的嫩草,软软瘫在他手上。
这是条裙子,纹饰繁复,花纹样式清楚昭示着这条裙子是给女子穿的。
师秦谨慎考虑了很久,决定穿上。
衣服不大,师秦想了个办法,他将上衣扒下,长袖摆系在腰间,又取了个狐毛披风,遮住自己光裸的上半身。
这里的衣服都是为女人准备的,即便是披风,披在师秦身上,长度也刚刚够遮住屁股。出门时,师秦扭头看了眼门口冰镜中的自己,狠狠的抽了下嘴角。
怪异的打扮。
自己下身穿着截嫩绿色裙子,长度不够,刚到脚踝,而他的上身光着,披了件长度刚及臀的火红色‘皮草’。
师秦心道:“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也有这么一天……”
师秦站在镜子前犹豫了片刻,在难看和保暖之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保暖。
他刚要推门出去,便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歌唱声。
师秦立刻屏息,躲在在门后听着,判断着歌声的位置。
歌声忽远忽近,如同云端飘来,师秦奇怪了很久,突然明白了,歌声从朱红色的楼阁中来。
又过了一阵,师秦听出了这个声音。
是夜使。
低沉的男声唱着师秦听不懂的歌,不成曲调,像吟唱,又像是念诗。
这种听不懂的歌声唱了许久,忽然停下,曲调一转,歌声再次传来时,以是师秦所熟悉的语言。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正是诗经中的那首著名的悼亡诗《绿衣》。
师秦心道:“《绿衣》?悼亡妻?”
难道夜使还有妻子?
这么说的话,朱红色的楼阁应该是他悼念亡妻的地方,幸亏刚刚自己没有贸然到朱红色阁楼去。
不过,若是夜使有妻子的话……师秦低头看了看穿在身上的衣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自己身上现在穿的衣服,八成也是夜使妻子的。
而自己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夜使妻子的寝殿。
师秦走了偏门,轻轻推开门观察了阵动静,慢慢溜了出去。
歌声还在,师秦心中踏实了不少,在这里抬头就能看到万阶之上的朱红阁楼。师秦怕夜使哭完妻子后就顺道来亡妻住过的地方睹物思人,所以决定提前开溜。
前面是朱红阁楼,不能去,后面是回去的路,但要通过悬空冰阶才能返回,冰阶移动时的动静不小,很容易引起夜使注意。
正在师秦焦虑之时,他突然看到偏门西面有一闪灰秃秃的矮门,歌声还未停,师秦猫着腰钻进了矮门。
光线很暗,眼前似乎有个冰棺,样式和刚刚自己躺过的差不多。
师秦微微一惊,冷汗直冒,心想,夜使不会是把老婆杀了放在这里了吧?
双眼适应光线后,师秦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冰棺。
里面躺的是个男人,他身上的衣服是改良后的中山装,似乎……
师秦满脸疑惑走近冰棺,探头往里一看,震惊的睁大了眼,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郝玉章!”
躺在冰棺中的这个青年,正是百年前和一起参加京汉铁路罢工的同窗好友郝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