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北京依旧如昨, 上班下班, 上学放学。
太阳沉入了地平线, 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在了云之后。
房山区某处幼儿园放学了。
大人们都没有感觉出异样, 只觉今天风大。但北京又有哪天风不大呢?
大人们习以为常。
倒是那些小孩子, 从幼儿园出来时, 都朝幼儿园对面的人行道上看了一眼。
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一群打人, 有叔叔也有阿姨,他们外表穿着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若说有不一样,或许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特殊的气质?
‘特殊’两个字, 虚无缥缈,也只有这些孩子能感觉到出。
站在幼儿园对面人行道上的是玄武手下的几个大妖以及刚刚赶回北京的肖隐和孙狸。
北燕山具体位置,他们当中没有人知道, 北燕山的存在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他们当中, 即使真有活了三千多年的大妖山魈,也只是听说过有北燕山这个山, 但不曾去过北燕山, 更不知道它在哪。
听了肖隐的推测后, 玄武几乎要把脑袋想炸了, 才朦朦胧胧记起来, 那个没有生灵也没有鬼怪,被阴司抛弃的北燕山, 大约坐落在北京市房山区。
因而,玄武命令在房山巡逻的大妖协助刚刚到北京的肖隐和孙狸在此处待命, 自己则肉疼地抛一张阴司令出来, 唤出北京城令,问个清楚。
幼儿园的孩子们都走完了,大妖们有的站着,有的蹲在花坛边,有些望天出神,有些紧锁眉头低头看地。终于,大妖们等待的电话响了。
大妖们围了过来。
山魈连忙问道:“大榕树怎么说?北燕山的入口在哪?”
“在房山区,你们找个时机,分批下古城,之后走栖霞道,朝北走,有片林子,出了林子,你们会看到一片荒地,荒地朝东走,走到头,就见一颗树,哎,天地之间唯有这棵树,好认的很,绕树三圈引渡资开门。”
玄武说话慢悠悠的,一番话说到头,期间被围着山魈等消息的大妖们问了不下三遍怎么走在哪里在说什么怎么这么慢?
山魈挂了电话,精简道:“下古城栖霞道往北走出了林子见荒地后往东走,树为门,引渡资开门,出发。”
太阳已经落山,通阴阳的栈道也已经开了,阴司管辖内的道路皆有妖看守,北京城现在不能进也不能出,只要他们到北燕山,一定能擒住鬼车和朱厌。
大妖们收到消息,四散开来,往人少的地方走,准备寻找时机下古城。
肖隐拿出手杖,轻声问了句孙狸的伤,孙狸道:“朱厌和鬼车刚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咱们又来了这么多大妖,我觉得,根本不用我出手。放心好了,能恢复女身就证明伤已经没什么事了。”
她勾住肖隐的肩,左右看了周围的情况,又查看了摄像头,手指搓出一粒黄豆大小的引渡资,扔了下去。
引渡资沉入地面后,传来鼓楼敲钟的声音,紧接着,《北京欢迎你》的背景音乐响了起来。
孙狸一脸一言难尽,说道:“我很少嫌弃过大北京,但我真是不能理解玄武的审美,2008年奥运之后,非要让神龟修栈道入口时加上高新科技,我以为有多科技,当年见宣传册上说,古城能带给你不一样的体验后,我还特地花了三枚引渡资,兴冲冲跑来体验,结果一开门真把我吓一跳。而且还都是妖鬼们翻唱的,也不知道问人类要授权了吗……”
肖隐连连点头,侧耳听了一阵,到那句:“第几次来没关系,有太多话题。”,说道:“这句是小猫唱的。”
“啊?”孙狸狐狸眼一下子就圆了,惊讶不已,“猫怎么能接这活儿?她不是一直吐槽这歌魔性洗脑吗?!而且请她这么大牌的来唱,竟然没见宣传册上有写!”
“我听白泽说的。”肖隐悄悄说道,“白泽邀请小猫去唱,小猫很乐意。本来商量好了,是要把储君加盟宣传奥运写上宣传册的,结果小猫唱完觉得不满意,不让写。白泽就假装这句是妖圣计蒙的女声唱腔,虚假宣传骗了好多点播的引渡资。”
孙狸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半晌只道:“做生意我只服白泽!”
大妖们也陆陆续续来了,集合完毕后,他们走上栖霞道朝大荒地疾行而去。
不得不说《北京欢迎你》这首歌确实魔性洗脑,好几个大妖路上不断地在哼这首歌的曲调,偶尔还唱两句高潮部分的词。
月亮升起来了。
夜使停住歌声,举目望月。
“就快了。”他说,“望舒升起,昭示我今夜所做的一切,终究会圆满。”
月亮升起后,等得不耐烦的朱厌在万阶之下呼喊着夜使的名字,催他快些启阵。被朱厌打断哀思后,夜使似有几分恼怒,他站起身,扶着身边晶莹剔透,雕刻着龙凤样式的冰棺,和冰棺中人轻声告别道:“就快了,等你醒了,我会向你证明,你是错的……”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温柔,但眉宇间却不见柔情蜜意,似恨似笑的表情挂在脸上,朱厌一声有一声的呼唤着他,终于,厌烦代替了夜使刚刚怪异的表情,他敛袖挂好玉佩,踱着步子,悠悠走下台阶。
月光下,万级冰阶被寒气袅袅萦绕,月光寒雾,冷风吹拂,夜使衣袂飘飘,仿佛从云端走下。
他在阁楼上呆的时间很久,地上的灰雪落了一层有一层,掩盖了某个‘登徒子’的足迹。
“你可终于肯出来了啊!”朱厌像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脸上皮肤皱着,毛发还没它在复罗城的时候油亮,“月亮已经升起了,还等什么,开阵啊!”
夜使背着手,走至悬空梯前,见悬空梯有几个和自己来时不同,皱了皱眉,很是恼怒地瞪了朱厌一眼。
朱厌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沙哑着嗓子道:“你这地方路多的眼花缭乱,我又不是常客,怎么,还嫌我给弄乱了?”
夜使淡淡开口:“无妨,我要你做的,你做了吗?”
朱厌嗤笑道:“哪里会有妖来?比起守阵,开阵才是最重要的。”
夜使没好气的说:“你们在西安动静那么大,怎知不会有妖查来?”
“你既想要天女的心火,那动静能小吗?好,我去替你守门挡妖,可你总要先让我看到你开阵。”朱厌也毫不客气,直白道,“我们为此事死了三个,现在唯剩我一个,若你无开阵能力,这一切都是在欺骗我们的话,我朱厌第一个吃了你。”
夜使根本不怕,他冷冷看了眼朱厌,踏上浮空阶梯。
朱厌紧随其后。
路过扣押师秦的那间冰狱时,夜使犹豫了片刻,没停下。
他心想,等阵开启成功之后,我再来复活她,这事不能让朱厌知道,否则这种千年凶兽,心术不正,很有可能拿她要挟我。
浮空梯在龙身正中停下,有雪和无雪的分界处,有一座圆拱形宫殿,夜使走下浮梯,将大门处的一个冰杆拉下。
整座山脉晃动起来,宫殿开合的声音在荒芜空荡的山中回响着。
中间的宫殿沉了下去,空出一大片圆形空地。
一半落雪,一半晴。
一寒铁鼎浮出地面,夜使走过去,指使朱厌打开偏殿的门,把心火取来。
朱厌深知心火的威力,鬼车便是葬身于心火的灼烧中,朱厌踟蹰片刻,舒展自己的身体,化为人脸巨兽,拗断露在唇外的一颗獠牙,走入偏殿,扎进心火,取了过来。
心火放入寒铁鼎时,獠牙也化为灰烬。
心火和寒铁二者相克,发出刺耳的叫声,如野兽的嘶吼和女妖的凄厉惨叫在比试谁的声音更有穿透力,朱厌脸色发青,回头却见夜使毫无知觉,不知又按了哪处的开关,地面上开了个洞,夜使从地洞里拖出个冰块。
朱厌细看,道:“梦豹?”
夜使把梦豹举到心火之上,不一会儿冰便化了,梦豹还未动上一动,便被扔进朱厌怀中。
夜使吐出两个字:“剥皮。”
梦豹睁开眼,迷茫地眨了眨眼,对上朱厌的眼睛:“你好,我是梦豹阿七,这是哪里?”
夜使扔来一把骨刀,再次重复道:“剥皮,快些。”
朱厌捏着梦豹的后颈,接过刀,怔了一下。
并不是它良心发现,不忍剥了梦豹的皮,而是他历来吃人也好吃兽也罢,都是一口吞了,从没这么多事过。
夜使看出了它的困惑,淡淡道:“从头剥。”
朱厌提着刀,问道:“一整张?”
梦豹终于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事,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脱。
夜使见它挣扎,似是嘲讽一般的微微一笑,说道:“一整张。”
夜使开阵时,师秦也在忙。
忙着凿冰。
他听到朱厌呼唤夜使的声音,又从门缝中窥见他俩离开,这才放心大胆地甩开膀子凿起冰。
师秦砸碎了镜子,又找来了一些铜器,又是砸又是剜,终于把他的同窗从冰棺里挖了出来。
他背着身上冰凉的同学回到了内殿,像钻木取火一样,不断地搓着他的心口。
终于,郝玉章身体慢慢回温了,脸上的皮肤泛出了红晕。
一口气轻轻喘了起来,心口的温度也回来了。
郝玉章眼皮动了动,师秦松了口气,累得半死,掀起狐皮披风闪着风,静等着他睁开眼。
郝玉章睁开眼后,腾地坐起身,大喊一声:“劳动阶级胜利万岁!”
他手上胸前还有子弹擦过时留下的擦伤,额头上也有一大块看起来新鲜的伤疤,因起身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了伤口,他唉哟了一声捂住了额头。
师秦看到了这熟悉的,充满正义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他太开心了。
郝玉章疼完才回过神,看了看周围,视线移到师秦身上时,妈呀一声,往后退了好远,活像一个被流氓调戏了的小娘子。
先不说他有没有看清师秦的脸,就师秦光膀子披个红披风,谁见了也会先被他这身打扮吓到,哪里还顾得上看脸?
“什么人?!”
“玉章兄,我啊,我!”师秦收住笑,抬起头指着自己,“可能有些变化,声音应该也和之前不同了,但你应该还能认出我。”
“师秦!”郝玉章张大了嘴,眼歪口斜,文明帽都吓掉了。
“师秦!!”郝玉章大哭,嗷嗷爬过来抱住他,“好兄弟,你没死!”
他的拳头狠狠打在师秦身上,哭道:“谁让你替我挡枪的!谁让你替我挡枪的!!你不会自己跑吗?!”
当年那群军阀开了枪,子弹乱飞,他最后的印象,就是师秦大喊一声当心,跳起来把他推到在地,伏在他背上。
师秦笑道:“你看,我这不是也没死吗?我现在想了起来,当时应该是怪我,我力气太大,把你撞倒在地,伤到了你。”
郝玉章不是死后又活了过来,而是他压根没有死,只是被师秦撞倒,头磕在地上昏了过去。
吉量驮他朝北燕山来时,郝玉章有醒转迹象,被夜使当作‘起死回生’冻了起来,反而将师秦扔了下去。
师秦大约明白了。
这是夜使闹出的一个幸运的乌龙。
“玉章兄,我太高兴了,竟然还能见到你,你还是老样子。”师秦笑完,有些想哭,他忍了忍,收拾了情绪,对好友解释道,“有些话要同你说,你睡了很久,现在已经不是民国十二年了,我们的……”
他还没说完,只听郝玉章抢着问道:“啊?不是民国十二年了?清朝那些老贼臣们又复辟了?!”
他义愤填膺地指着内殿:“别告诉我,我们没有屈服于吴佩孚,没有屈服于列强鬼子,倒是又屈膝把皇帝给请了回来,这是哪里?!”
师秦好笑道:“不,不,你不要担心,我们的劳动人民,无产阶级取得了革命的胜利,现在已经是公元二零一六年了,你足足睡了快百年,至于这个地方,咳,虽然与德先生赛先生有点冲突,不过我会解释,你耐心听完就知道了。”
郝玉章像是中风了一样,保持着嘴张开的姿势固定了好久,师秦都怀疑他是又被冻了回去,连口水都淌了出来。
终于,郝玉章回过神,豪迈地用袖口擦了惊出来的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开口就问:“无产阶级革命成功了?我们,我们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列强呢?打跑了?军阀呢?都去哪了?”
师秦点了点头:“虽然共产主义没有完全实现,但已在进程中了。”
郝玉章一激动,握住师秦的手,唱起了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听他唱起了国际歌,师秦一个没忍住,眼眶一热,泪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