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星紫。
天涛青。
留痕碧。
紫砂金。
天色尚早，盛秋在帐篷内支了张桌子，铺开宣纸提笔作画，她姥爷平常爱鼓捣这些东西，书法字画均有涉猎，盛秋便也跟着学，虽然后来“弃文从武”，但到底基础打得扎实，时隔这么久再提笔也不犯怵。
——“碎红咒的解法，实际上有两种。”
下手描出紫袍金带第一笔，盛秋看似全神贯注，实则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之前乱天音说的话来。
——“一种便是借亲子与道侣的血转移咒痕，手段虽阴损毒辣，却最为稳妥。”
“另一种，则是最初解除碎红咒的方法，借用五行之气导入中咒之人体内，净化驱除血咒，但此法稍有不慎便会让咒痕附体之人爆体而亡，秦家当初因此折损了大批修士，后来干脆一直沿用第一个方法，反正有聆月之境在，昆吾各个门派谁也说不上自己何时会有求于冷月门，因此就算知晓一些内幕，也都装作视而不见。”
“碎红咒爆发时，咒痕附体者会化作一地污血死无全尸，宛如花谢残红落地，而此咒大多会在咒痕俯身者进入元婴期前爆发，秦雨涵修为已至金丹期大圆满，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不想死，必然要尽快找寻道侣诞下子嗣，以此来延续生命……”
一笔一笔又一笔，紫瓣金蕊的牡丹在宣纸上静静绽开，恰似一朵无言之花。
——“太好了！”
“我之前还担心，盛道友会答应我娘的要求来与我结为道侣呢。”
在确认盛秋不会答应婚约时，秦雨涵是真心欢喜的，她的双眼太清澈，清澈到根本遮掩不住内中的情绪，只是那时盛秋心中思绪纷繁忽略了这一点……
直到盛秋提及“今后”，秦雨涵才垂眸不再直视她。
这个姑娘，或许没想过自己还有“今后”。
执笔的手腕微顿，一滴彩墨自笔尖坠落，眼看就要沾染到画面上，斜地里却伸过来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接住那一滴紫色的彩墨。
盛秋恍然回神，目光在那滴彩墨上停留稍许便抬眼看去。
乱天音也正在看她。
“碎红咒的解法，那个五行之气什么的，你知道详细的运作过程吗？”
盛秋问。
“怎么？”
乱天音淡笑着收回手，将那滴彩墨自指尖抿去，“你当真想管冷月门的闲事？我可得先提醒你，那个法子成功率十不存一，任何人去试都可以说是九死一生，若不是当初死的人太多，秦家也不必铤而走险走上今天这条不归路。”
“我本已帮你把这份送命差事挡掉了，你若是执意再插手，不管成功与否，秦月霜都会记恨你，这是很得不偿失的事儿。”
“我既然要管，就没在意得失。”
盛秋目光灼灼看着乱天音，“把法子教我，我欠你一个秘密，等这事儿了了补给你。”
乱天音闻言沉默片刻，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那……成交。”
**
所谓世事无常，计划没有变化快，等盛秋终于打听完解除碎红咒的法子，揣着那张新画好的牡丹图自营帐内走出来时，才知道不过短短半天，冷月门又放出来一个大消息——冷月门门主独女秦雨涵，即将与镜竹宫吴天结为道侣。
“这才半天不到，秦月霜就找好下一家了？”
这消息让盛秋大感震撼，“等等，她找的人选还是吴天？”
“可不是！”
给两人带来消息的是最爱打听各种八卦的二师兄南岭松，说到这儿他禁不住一脸遗憾，“本来小七你半道儿被冷月门喊走，我们还以为你这是要坐享齐人之……”
“咳。”
站在南岭松身后的三师兄王如安赶紧出声制止，“二哥，弟妹在呢，你克制点儿。”
“哦哦对对对，你看我这张嘴！”
南岭松立刻抬手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两下，接着冲乱天音点点头，“弟妹，我这人就是满嘴不着调，刚才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乱天音冲南岭松温婉一笑，“放心吧二师兄，我不在意的。”
“跟我走。”
盛秋却没心思跟师兄两个继续闲聊，她扯着乱天音胳膊绕开两人朝前走去。
“小七你去哪儿啊？”
南岭松在身后直着嗓子喊，“一会儿冷月门那边儿合籍典礼就该开始了，师尊说咱们都得到场，你这会儿可别跑远了！”
盛秋没回话，只背身抬手冲后方招了招，随即加快步伐，两人背影很快消失在林荫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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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秋一路扯着乱天音来到冷月门营地外围，当她准备潜入其中时，手腕忽然被乱天音反攥住。
“于情于理我都该劝你一句，这个窟窿就算不用吴天来堵，也早晚会是别人。”
乱天音手一抬，将盛秋拉到自己近前低语道，“你确定还要趟这趟浑水？”
“我确定。”
盛秋回望着近在咫尺的乱天音，“你要拦我吗？”
乱天音看着盛秋的眼睛——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一双清透而决绝的眸子，琉璃似的发着光。
“不。”
乱天音忽然笑了，松开手道，“我说了，只是提醒，你要想做就去做。”
事到如今他也被勾起了兴致，想看看盛秋能凭一己之力做到何等地步。
若她失败，会不会悔不当初？
若她成功，又将如何面对秦月霜的怒火？
无聊了三千年，如今又被硬生生捆在一人身旁，能有些乐子看也不错。总归有他在，不会叫这女人丢了性命就是。
**
夕阳一点点没入远处的地平线。
秦雨涵静静坐在属于她的营帐中，透过洞开的窗看着那一轮斜阳，金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她眼底，像一抹即将燃尽的炭火。
在她手边，放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
这是她及笄那年，娘亲手送的，当时满怀欣喜与羞怯接过嫁衣的她，还不知道这一抹殷红背地后里代表着什么。
“秦家的女人什么都能拥有，唯一不能有的就是爱。”
“这就是你我的命。”
这就是她的命。
——可她不想认命。
她既不想将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拉入泥潭，也不想因为自己平白害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余晖一点点自营帐内离去，秦雨涵攥了攥有些微凉的手，探手去袖口内摸索。
她要找一样东西，在知道母亲的命令无法违抗之后，她就做下了这个决定。
虽然有些遗憾，可能此生无缘看一眼那人口中描绘的西荒大地，也无法去见见那位勇敢的苏姐姐，可她想，生或者死，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想活得清明，死得干净。
她永远无法认同母亲的观点，更做不到为了活下去害另一人的性命。
秦雨涵这般想着，从袖口内摸出一个并不起眼的小瓷瓶，这里面装了一粒她好不容易弄到的散魂丹。
只要服下这粒丹药，一切苦恼就都结束了。
秦雨拔开瓷瓶口的塞子，自里面倒出一粒墨绿色的丹药，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连带着丹药也一并轻颤着。
她盯着那粒散魂丹看了有整整一炷香，最终下定决心，闭上眼准备把药往嘴巴里塞。
然而，当微凉的掌心碰触到双唇，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丹药存在。
怎么回事？
秦雨涵诧异睁开眼，发现掌心里的丹药竟然凭空消失了。
“秦姑娘。”
陡然出现的声音将秦雨涵吓得猛然转身，却见窗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一袭穿云蟒纹袍勾勒出那人修长劲瘦的身形，最后一抹余晖在他身侧绘出淡金色的轮廓，而消失不见的那粒散魂丹，此刻正捏在他的指间，晚风将他的声音送至秦雨涵耳畔。
“我来给你送牡丹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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