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先生在小巷中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附近的学堂教小学童,平时概不外出。
月买了新宅院,从人牙子买了一些下人。
其中有两兄弟父母早亡,在叔叔叔母跟前讨生活。俗话说半大小儿,吃穷老子,随着这两兄弟饭量增长,叔母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经常在丈夫跟前吹枕边风,要打发这两兄弟出去寻活。撺掇来撺掇去,耳根子软的小叔叔也渐渐动了心,而且小叔母也有了身孕。小叔叔便常常在院子里诉苦,说自己平常辛苦讨钱,他得为这个家着想。
只是这几岁的兄弟两,说大年纪不大,干不了重活,最多去铺子里做个苦哈哈的小学徒,说不定还要倒赔钱倒赔人进去。小叔母一日上街回来,向叔叔念叨将他们卖给人牙子。不管是活契死契,当时就能领到一笔钱。
月当时只要一个小童,平时给花儿浇浇水,在院子里蹦跶蹦跶就好。可是这两小兄弟谁都不愿意离了谁,扒拉开谁,另一个准哇哇大哭。没法,月便做主将这两小童都买下了。
刚好,两小童不识字,而隐居的沈朝却是个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作为小商人的月,家里的下人怎能不识字?她大手一挥,让总管乔南去请教书先生上门,奉上一年的束脩,希冀在教完小学童之余,教书先生能往万宅一趟。
月改名为万月,乔装成少年模样,沈朝却还是沈朝。谁能想到世家出身的大国师沈朝,会是深居陋巷的教书匠沈朝呢。
领了束脩,教书先生便日日上万宅。万宅每几日就迎一次客,送出去的请帖不计其数,有的人看都不看,直接扔了,有的人却想来看看这个热闹,认识认识人。数月过去,万家的生意不好不坏,宅中的来客却越来越多。毕竟这万月万掌柜的家宅空旷不说,酒水还备足,是一处通晓各事的好所在。
月在那几个月,跟沈朝只打了几回照面,每次都来去匆匆,毕竟她还要迎客做生意,而他,只要好好做他的教书先生就成。
在画面中,沈朝对着月,几次欲言又止。琏官不由想到此前他说的,一直想要归还魂天阵给巫族。
不想巫族派人来了,他也上人家家里来了,但大巫月压根不提此事,暗地里也没有偷抢。
沈朝猜不透,巫族也猜不到,以为大巫月是遇到了什么阻碍,连番催她想办法,不然就回月落。
也许是连番的催促起了点作用,大巫月增加了与沈朝的接触。相处多了,她发现两人挺谈得来,而且沈朝年纪大不了她多少,很多事两人都可商讨。一来二去,两人好的就跟亲兄弟一般。两人一起喝花酒,坐画舫,看游船,爬山登高,外出狩猎,过花灯节……
大巫月接触了琅琊国的话本,无心风花雪月,倒是喜欢各种侠盗故事,甚至起了游历天下的心思。此事与沈朝一说,两人一拍即合。万掌柜的将香料首饰铺子交代给了巫仆乔南总管,沈朝辞了学堂教书匠的活。
这两人天天在一块,哪里有难去哪里,日月流传,不断更换着地点,脚步几乎踏遍整个琅琊国。
所有的所有,云丹只是听人说过,但从未亲眼见过。而这镜中的画面,不快不慢,真实地反映着两人的每一天。
云丹那张俊美的脸,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这样的生活,比一起在宫学学习,各种千篇一律的宴会……都丰富多彩太多。而这二人同甘共苦,关系只会越来越好。
不管是劫富济贫,还是一路行医,处理各种天灾人祸,这两人都以小人物的姿态参与着。做好事无人知晓,更无心传扬,就那么一件件地处理开去,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与此同时,浮屠国与月落国,三天两天起摩擦,今日你起兵杀了我一人,明日我起兵夺你一城。大巫月跟沈朝在处理战场事务时,彻底生了烦乱。百姓是无辜的,但到底如何才能缓解两国关系,不让过多无辜的人掺和其中?
这个问题不等解决,另一头,魂天阵不见回来,月也不回去,巫族皇族的人都开始连番催促她。日日打仗,日日耗着国民国财,月落国中渐渐多了各种怨气跟不平之气,需要大巫来安抚。
大巫月在琅琊国,一呆就是数年,巫族的长者们最后来信,责问她是不是被琅琊国的繁华奢靡迷了眼,以至于乐不思蜀。琅琊国虽有智才,但兵力甚弱,在月落国的眼中,琅琊国主也是个沉浸在玩乐之中的人,琅琊国也就这样了。可月落国不能如此,月落不能输给浮屠国。
作为大巫的月,责任重大。
后来,大巫月自巫仆的口中套出魂天阵的作用。
这个魂天阵,到底是巫族为自己而寻,还是巫族为皇族而寻,大巫月不知道。在未知目的之前,她无心取魂天阵。
正好趁一日天气晴好,月不告而别,回了月落国。
那时的老国主,久卧病榻,身体已经衰败,由太子云丹监国。
大巫月既归,巫族长者们本应放权,但一直以月年纪尚轻为名,处处打压牵制,时常被说教一顿,又给个甜枣。大巫月虽出身巫族,却是孤女,没有家族亲人。且早年就入宫受教导,与巫族而言,这个大巫过于自由无牵挂。
此外,她还与皇族定了亲。
这门亲事是定给下一任国主的,但巫族不愿提及,这正好是大巫月所愿。除了现任老国主,她无意与皇族其他人纠缠过深。
大巫月开始参与巫族比较小的实务,年节祭祀布雨,偶尔外出探民生民情,一刻不闲着。有好几次,云丹来找她,无一例外,她都不在自己的住处。往年一起上宫学的王子公主们,平常都见不到大巫月,只有宫中有极大的宴会,或者举国欢庆的节日,与浮屠国打了胜仗或者败仗时,才能偶尔见到。
随着大巫月入世,大巫名越盛,甚至盖住了太子云丹。巫族开始对她重新考量。
可她不该,不该主休战。
尤其是,当琅琊国不愿夹在浮屠国与月落国之间,开始要反抗了。
得知琅琊国的带兵主将是沈朝,云丹便指了大巫月上战场监军。他在宫中一日日往上爬,爬到这个位置,早摸清大巫月游历的踪迹。知道她与谁在一起,而且一留就是数年。
云丹要让她知晓,自己的立场。
这世间没有休战,没有握手言和,只有你死我活。
而她的心,也该从琅琊国的沈朝那收回来了。
偏偏浮屠国插一脚进来,两国没有打成。那场战役,变成浮屠国跟月落国的战场。
老国主病,但时常让云丹进殿汇报所做之事。
老国主年纪渐长,不掌权,身体也不好,脾气便越发古怪,经常对云丹呵斥打骂,对他不满日久。
云丹没有可靠的母族,更没有得力的妻族。虽得到了太子之位,但人人都想拿捏他,人人都无法信任他。对于老国主的古怪脾气,所有发泄,他都默默承受了下来。
这不仅是孝道,更因为他知道,老国主已经无能到,只能靠这些来打压他了。
“你进宫那日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无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己。”云丹从不怀疑,大巫月会是他未来的王后。
他们是世间最相似的两个人,他以为,她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管旁人如何不喜他。只要等老国主死了,他就是新的王。
他们理应站在一块,填平浮屠与琅琊国。
在有生之年,举兵南下或者北上,开疆拓土,一展月落国的繁华盛世。
在那样的盛世下,他的身边有她,便足够了。
他甚至心中立誓,定要排除万难,不纳任何妃子,只得她一人在他的后宫,为他生儿育女。
他只要属于两人的血脉一代代继承下去,守着这月落国。
仅此而已。
在他知道,巫族让月去琅琊国,其实是去取魂天阵那瞬,他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月虽然未取回魂天阵,但魂天阵与两族关系而言,是威胁。
原来以为最忠心最可靠的巫族,其实藏有私心,云丹无法容忍。
而月的声望越重,休战的声音越多,云丹更无法忍受。
他为魔所惑,却是心甘情愿入了魔道。
老国主驾崩,云丹继承国主之位。
随着朝臣对月的非议增多,他如他们所愿,下旨将月囚禁望月滩。
那处行宫,是他自当太子监国时,便着手让人设计搭建。每每处理完公务后,他都会去那里走一趟。他想将此,作为她是他王后的礼物。
不想,望月滩建成不过数日,月却是被他囚进去的。
云丹不会休战,他要灭了浮屠琅琊,以此迎娶他的王后。
正好一日他去望月滩看月,月识出他已入魔。
她让他及时回头。
可笑,入魔无法逆转,他怎么会回头,怎么能回头?
他拒绝。
月大声斥责他,云丹便当着她的面杀人,既是魔,他就需要源源不断的杀戮,源源不断的力量。
那些一同长大的,欺凌过他,关系又修复过的王子公主们,一个个被他杀尽。还有老国主留下来的那些宫妃,他让她们给老国主陪葬。接着,是巫族的那些长者,还有主和的大臣,所有被举报过的,主和的百姓……
他成为彻头彻尾,杀戮的君主。
月再不能忍受了,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