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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幻想 > 寂静深处有人家 > 第十五章
  第二日,裴芸没有去学堂。
  他的贴身小厮小六特地跑了一趟,在亭廊内同屈林苑说了好一会,那时学童们都在屋里读书,屈林苑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难看。
  下堂后,袁飞飞被屈林苑留了下来。
  “昨日是怎么回事,听芸儿的随从说,你们遇险了?”
  想到还得重新讲一遍,袁飞飞简直烦透了,不过屈林苑的神情十分凝重,她无法,只得有气无力地又嘀咕一遍。
  只不过她隐瞒了狗八的事情,也并没说出病癞子的关系。
  “……就这样,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昨日回去他们家里问出些什么了?”袁飞飞道。
  屈林苑摇摇头道:“没有,那随从同我说,芸儿自昨晚回家起便一声不吭,问什么都不说。裴老夫人都急坏了。”
  说罢,他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会。
  袁飞飞问道:“你在想啥?”
  屈林苑朝她摆摆手,道:“无事,你先回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袁飞飞没动,道:“你在猜是谁干的?”
  屈林苑还在思索,没有回答她。
  袁飞飞怒道:“昨儿个可是我把他救下来的!我也挨了打,你凭什么不跟我讲!?”她叫着叫着,还把袖子撸起来,露出青紫的一块。“你自己看!”
  屈林苑吓了一跳,赶紧把衣裳给她放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别闹。”
  袁飞飞:“你快说!”
  屈林苑无奈道:“不是我不说,是我也在猜。”
  袁飞飞:“平日谁跟他家有仇。”
  “呵。”屈林苑苦笑一声道,“同金楼裴家有仇的可多了去了,所以才难猜。”他寻思着,又小声道,“不过,若按你的说法,这凶手的手法也未免太过单薄,连你们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从他们手里跑掉……”
  袁飞飞瞬间炸毛,“什么意思!?看不起人?”
  “不是不是。”屈林苑连忙道,“只是觉得这些人并非真的想下杀手,不然三个大汉,面对你们两个小娃娃,怎样都得手了。”
  “呿……”袁飞飞冷嗤一声,道:“他们的确没想杀人,有个人还说什么主子不让弄出人命。”
  屈林苑一拍手,“是了是了,这样说来,那伙人只是想给裴家一个教训而已,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大仇家。”
  袁飞飞:“你知道是谁了?”
  屈林苑:“不知道。”
  “……”
  袁飞飞再不想跟他废话,转身走了。
  有了昨日的教训,现在什么都不及回家重要。
  最近不能再惹事了,袁飞飞边走边想,装也得装几天才行。不然……
  她回想起昨晚,那个站在冷风中看着她的张平,忍不住又一哆嗦。想不到张平生起气来这么吓人,就像房檐上冻着的冰锥子一样,扎不死人也凉死人。
  回到家,院子门四敞大开,袁飞飞大踏步地走进去。
  张平正在做饭。
  袁飞飞挤到火房里,扒着灶台。
  “老爷,做啥呢。”
  张平拿饭铲点了点锅,示意她自己看。袁飞飞往里一看,土豆。
  “香唉……”袁飞飞紧着鼻子猛吸气。
  张平让她回房等着,袁飞飞懒洋洋地点点头,她打了个哈欠,抬手抻了一个懒腰。抻了一半就顿住了,扭了扭身子往外面走。
  张平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探究。
  晚饭时,袁飞飞照例拉着张平东一扯西一扯,讲些一日的见闻。说着说着,她想起一件事来——
  “老爷,米店老头家的狗生崽了,你知道不?”
  张平饭吃得不紧不慢,夹了一筷子咸菜叶到袁飞飞的碗里,随后扒了口饭,摇摇头。袁飞飞兴奋道:“我回来的时候还瞧见了呢,就巴掌大的小黑狗,像耗子一样!”她一边吃一边比划,喷了张平一脸饭粒。
  张平瞪她一眼,袁飞飞完全不当回事。
  “老爷,我去向米老头要一只呀。”
  张平瞥她,意思是你要来做啥。
  袁飞飞正色道:“看门。”
  张平嗤笑一声,闭着嘴巴摇摇头。
  袁飞飞觉得他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了,也不在意,大方道:“要来玩的。”
  张平拿筷子头敲了她的小脑袋一下。
  袁飞飞捂着头,大叫道:“下了一大窝呢,米老头养不了那么多,我去要一只是帮了他大忙!”
  张平放下筷子,比划了两下。袁飞飞不耐烦道:“不会忘了学字的,我现在已经学了很多字了。”她说完,还朝张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的字写得比老爷好看多了,先生都这么说。”
  张平脸一黑,捏了她一下。
  这话倒是不假,屈林苑的确说过这话。
  袁飞飞学习虽晚,可字却写得异常好,第一日的时候屈林苑刚教会袁飞飞握笔,下午袁飞飞就把满桌子的纸张全写满了张平的名字,屈林苑拿起她写过的最后一张,那个时候张平二字已经全然看不出是刚刚学会握笔的孩子写的。
  屈林苑诧异道:“虽是少了些章法,可乱也有乱的韵味,你这娃娃也是奇了。”他捏起袁飞飞的小手,看了两圈,“这么小的手,能稳成这样,不错唷。”
  或是性情缘故,袁飞飞写字的时候从没有其他孩子的谨慎工整,若是记下的字,她从来都是一笔挥成,没半点含糊。
  “现在先生天天叫我写字,不过也好,不念那些破经文的话,做啥都行。”袁飞飞叼着筷子,继续磨张平。“老爷,你就让我要一只吧。”她抻着张平的袖子,拉得他饭都吃不了。
  张平松开她,站起身去一旁取来薄纸,回来将饭碗挪到一旁。袁飞飞啪地一下将筷子按在桌上,摩拳擦掌道:“想考我是不是,来呀!”
  张平拿着炭块,想了想,刚要下笔时被袁飞飞拉住了。张平斜眼看她,袁飞飞道:“说好,要是我认得了,就让我去要狗。”
  张平一笑,点头。
  袁飞飞指着纸,“快写快写。”
  张平手腕一转,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字都不难,袁飞飞高兴地念着——
  “可——”
  “是——有——”
  “有什么……”她看着最后一个字,好像有些熟悉,她摸着下巴,细细地回想。“明明见过的,老爷你别催,我肯定想起来。”
  张平本也没打算催她,他写过了字,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烛光一闪,袁飞飞猛然忆起这是什么字,身子瞬间就僵硬了。
  【可是有伤?】
  她这几日都没洗澡,就是怕被发现身上的伤痕,连睡觉都很小心,张平是怎么知道的。
  袁飞飞偷偷转眼,看了看张平,张平也在看着她,神情平淡又专注。
  袁飞飞心虚地哈哈大笑,摆手道:“不认得不认得,我不去要狗了。”她把纸张胡乱一收拾,边道:“老爷咱们接着吃饭,吃饭吃饭。”
  张平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把袁飞飞转了过来。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袖子,往上一撸,袁飞飞来不及反应,右臂整个露了出来。
  她胳膊被那人抽过几下,现在还能清楚地看见暗红的巴掌印。
  “呀呀,老爷你轻点!”袁飞飞想抽出手,谁知张平虽没怎么用力,可手掌像个铁箍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出来。袁飞飞抬眼,看见张平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她无法,只得编排道:“昨日、昨日同人打架了。”她见张平脸色不善,马上又道:“小架小架,就拉扯了一下,没大事。”
  张平不语,反手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何人。】
  袁飞飞道:“街上的,不认得。好像是喝醉了。”她讨好地朝张平笑道,“老爷,所以那天我才回来得有些晚,我可不是贪玩的。”
  张平松开手,出屋。袁飞飞跟在他后面,被他拦住。
  张平烧了一盆热水,取了手巾板凳,要给袁飞飞洗澡。
  袁飞飞躲到后面,说什么都不洗。
  “今天太晚了,明天、过几天再洗!”
  她不敢洗澡,因为肚皮上的伤是最重的,那根本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她怕张平会怪罪。
  “老爷我困了,我要睡觉了。”说完她就往床上钻,张平坐在小板凳上,长臂一伸,跟提溜鸡崽子一样把袁飞飞拎了回来。他胳膊肘夹着袁飞飞的腰,轻轻一提,另一只手将袁飞飞的鞋子一脱,然后给她放到了热水里站着。
  袁飞飞哇哇大叫:“裤子!裤子都湿了!”
  张平也不在意,他抻着袁飞飞的衣裳领子,往上一拽,小衣服刷地一下被脱了下来。
  袁飞飞反应甚快,马上弯下腰,蹲到水里说啥也不起身。
  张平拍拍她后背,袁飞飞叫道:“自己洗自己洗!”
  张平被她逗乐了,笑了一声,袁飞飞拧着眉头瞪他。“别笑!”
  张平不言语,拉了拉她没反应,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袁飞飞肋骨上轻轻一戳。
  “啊哈哈!”袁飞飞一抽,一下子起来了。
  当然,肚皮上哪块泛着青黑的血印子也露了出来。
  张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袁飞飞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张平抓着她的手,扯到一边,直直看着她肚子上的伤。袁飞飞手腕抖了起来,小声道:“不、不小心摔的。”
  张平的目光从她肚子上转到她眼睛上,袁飞飞本还想再编两句,但看见张平的神情后,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平咬着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袁飞飞。
  “啊——”张平指着袁飞飞肚子上的伤,长长地啊了一声。
  张平的声音很低,有些哑,听着就像透风的筛子,又像上了锈的铁器。这算得上是袁飞飞第一次听见张平的声音,之前虽也出过声,也不过是鼻腔挤出来的笑意。不过,虽然听见了,可袁飞飞一点也不高兴,这样的声音,让她心里说不出的泛酸。
  张平手指发颤,定定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长叹一声。
  “命苦,第三遍了……”
  她泡在水里,将裴芸那事又讲了一遍。张平是自己人,袁飞飞把狗八的事情也说了。
  “老爷你是良民,可能不知道那个病癞子,之前我爹跟他打过交道,他手底下都是些混混,收钱干活。我也跟先生讲了,他说现在还猜不出主谋是谁。”
  张平一语不发,静静地听袁飞飞的话。
  “老爷……我可没有挑事,我是好心救人啊!”袁飞飞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慨叹。“我是想跟老爷学,要当好人,你别怪罪我……”
  张平静了一会,重新挽起袖子,涮好手巾给袁飞飞擦身子。
  今日他下手格外的轻。
  袁飞飞都乐了。
  “哈……好痒,哈哈老爷你使劲点……哈哈哈。”
  张平面色本还有些黑,结果被袁飞飞嬉皮赖脸地一顿笑哈哈之后,莫名其妙地也乐了。他无奈地看着袁飞飞,使劲按了按她的脑子。
  洗过澡,袁飞飞被张平安安稳稳地摆到床上,然后张平取来两罐药瓶,给袁飞飞上药。
  药沫落在袁飞飞的肚子上,疼得她小脸煞白,不过出人意料地她一声都没吭。
  张平微微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袁飞飞咧嘴一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直到张平给她上好了药,袁飞飞一直都没出声。
  张平拿起药瓶,临走时又按了袁飞飞脑袋一下。这一下比之之前,好似又有了些别的含义。
  当晚,袁飞飞卸去所有心事,睡得哈喇子流满脸。
  夜晚,静悄悄。
  二更云,三更月,四更天。
  不知过了多久,张平从床上坐起,慢慢穿好鞋子,随手披件外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