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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潮云这几日,很频繁地做一个“梦”。
  就像这时,他又做“梦”了。
  姜潮云站在一根盘龙柱之下,抬头朝殿内中心看过去,能看见一个穿着暗红色锦衣的青年以睥睨天下之态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上,底下有一人匍匐在地,浑身抖似筛糠,发出悲切的嘶鸣。
  本该庄严金碧辉煌的宝殿,因为只燃着两簇灯火,大片的宝殿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唯独宝座之上,有一片萤萤灯火。
  在这样不甚明亮的灯火之下,这位年轻的帝王微垂着脸,脸庞上笼罩着一层阴影,看不清表情,然而他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传进了姜潮云耳里,好像带着那么一点轻柔的笑意。
  “剁掉他的手指。”帝王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随便。
  有侍卫应一声,上前拉起地上的人,灯火虽昏暗,姜潮云却也能看清那人的脸。俨然是一名纤柔漂亮的少年,少年眼角含泪,凄惨地喊:“陛下,陛下奴错了,奴再也不敢了,奴一定好好保护手……”
  帝王没有丝毫动容,侍卫也不敢拖延,立即捂住少年的嘴将他拖了出去,很快,宝殿之外传来一阵仿佛能刺破天幕的尖叫哀嚎,声声泣血,听得姜潮云一股寒气从脚底冒起来,直往心里窜。
  身披金甲的侍卫捧着一个木盒毕恭毕敬地走进宝殿,跪下,“陛下。”
  年轻帝王身后的太监上前,将木盒接过来,呈到他面前,打开。
  姜潮云听到他问:“像吗?”
  太监浑身颤抖,揣摩着帝王的意思,掐着笑说:“像,像。”
  帝王低声说:“他指尖没烫伤。”
  太监顿时像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只能发出轻微的嗬嗬声。
  帝王陷入沉默,不再言语。
  姜潮云惧于帝王残暴的行径,从未敢看帝王的脸,但这时,却忍不住抬眼,轻轻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这一眼,却正好与帝王那遥遥倾落下来的目光相撞,那是一双仿佛蕴含着黑色漩涡,能将一切光芒都吸进去、令人无限胆寒恐惧的眼眸。
  姜潮云被这一眼吓得从“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出了一身冷汗。
  婢女碧心端着烛台赶了过来,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少爷,您又被魇着了?”
  姜潮云恍惚地点了点头,碧心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惊了一下,说:“怎都是汗!”
  她快速将床边的烛台点燃,罩上灯罩,室内顿时一片通明,做完这些,碧心低声说:“奴婢去准备热水,出了汗可不好再睡下去。”
  姜潮云点了点头,表情仍然恍惚着,碧心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掩下担忧,匆匆为他拿了干爽的衣服,又匆匆地出了门。
  也幸好姜潮云体质特殊,院子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常备着热水吃食,因而碧心很快就回来了。
  姜潮云不爱别人贴身伺候,因而擦洗身子穿衣服这些都是自己动的手。
  碧心烧了新的银丝碳,屋里也重新暖和起来,借着这暖烘烘的暖和劲,姜潮云用热水擦了身子,刚刚还泛着冷的身体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收拾好自己,换上干爽的亵衣亵裤,姜潮云重新缩进了被子里。
  做完这些,他才有从那个“梦境”走出来的感觉。
  姜潮云重生回来已经有五六天了,这五六天来,他一直在做这种“梦”。
  梦里也都是那个年轻帝王专、制残暴的行径,吓得他频频惊醒,这几日的精神劲都不大好了。
  他前辈子去世的时候是十九岁,现在他回到了十七岁,也就是说,他还能活两年。
  但老是做这种梦,他可能都要提前去见阎王爷了。
  姜潮云抓紧被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是死过一次才知道他原来只是话本来的一个人物而已,但是,饶是是话本里的故事,他也是有自己的人生,他能感觉到自己周遭的真切。
  这就是他的世界。
  那个话本讲述了一个帝王的故事,他姜潮云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很大的戏份。
  因为他是这位帝王少年时期的心上人。
  这位帝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是元后所生的嫡子,如今正因为某种不可说的原因,隐姓埋名躲在姜府,当上了一名小小的护院。
  姜潮云死后看完了整本话本,知道这个皇帝最不看重的三皇子寒江穆,日后会驱逐那些在中原大地肆虐的外族,将四分五裂的中原版图统一为强大的强国,并将国号改燕为姜。在他的铁骑之下,蛮狠的外族被杀得只剩下老弱妇孺,百年之内都难再生出什么气候。
  他在位期间,连那些外族的栖息之地都被纳入到了姜国版图,国力强盛到了外族闻风丧胆的地步。
  然而驱赶外族统一中原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却陷入了自己的心魔,行事越发乖张暴戾,导致如此强盛的姜国,不到两百年便覆灭。
  姜潮云是在二十岁未到的那一年冬天逝世的,那时候寒江穆早已离开姜府,投身收服燕国江山的大业之中。
  因为姜潮云病弱,时常呆在屋内,并不经常出门,两年间他们说的话恐怕都不会超过一百句。姜潮云不知为何他会将自己视为心上人,甚至登基后得知自己的死讯后性格大变,还有外族侵扰的时候,他还能怀着这股怨气将外族屠杀殆尽,杀绝了外族之后,他又将屠刀对向了自己人。
  他找了无数与姜潮云相像的替身,最后又因为那些少年不是他,被他用酷刑一一杀死,到最后那些少年的尸身都是残破的,难以入土为安,只能被宫人随意地卷一张草席丢到乱葬岗里。
  姜潮云之前只看见文字描述,便已经胆寒不已,这几日做的“梦”,将那些残忍的文字一一转化为画面,叫他更是惧到了灵魂深处。
  被这样的一个人喜欢,可不是什么能让人欢喜的事情。
  但姜潮云忍不住想,自己能重生,是否冥冥之中被赋予了什么使命?
  话本里写了,这位年轻的帝王被推翻统治,他的外甥被叛军扶上帝位,强盛的姜国很快就被弄得乌烟瘴气,又支撑了一百多年,便又被死灰复燃的外族侵袭,很快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再之后,神州大地分分合合,却始终饱受外族侵略之苦。寒江穆作为皇帝,像是一颗璀璨的烟火,在短暂的绽放之后便消弭于黑暗之中。
  如果寒江穆未曾喜欢上自己,应当就不会那么疯魔了吧?日后也应当心无旁骛,不会那么暴戾,会当一个好皇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姜潮云前世拘于这一小方天地,虽有父母宠爱,兄友弟恭,但他死得轻飘飘,死后除了被人惦记感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若是能让寒江穆厌了他,那他便是拯救了那些被当做他替身的少年,拯救了无数百姓,也是间接地拯救了苍生!
  这样就算死了,也不能说是没有意义的死。
  然而姜潮云心里有这样的热血,却迟迟不敢去接触寒江穆,他最近有些被寒江穆魇着,张眼闭眼都是他轻描淡写弄出人命的画面。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帝王年少时期是何等模样了,他努力地去回忆,好像能记起一张好像很俊秀的脸蛋,但这样的脸似乎和那凌宵宝殿上的帝王很不相符,被他飞快地甩到了脑后。
  只是他也没能想起更多,他的身体弱,总是困倦,因而想着想着,意识便模糊起来,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梦到寒江穆。
  翌日清晨,碧心过来伺候他穿衣。
  姜潮云不喜人伺候,因此碧心静立在屏风之外等候。
  这个时节是姜潮云最讨厌的冬天,他出生的时节便是冬天,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去清泉寺上香,未曾想半路遇到土匪,幸有知州的府兵路过,救了他母亲一命,并没有受伤,但受了惊,他因此早产。
  也因为未曾得到及时的照料,姜潮云受了大寒,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小时许多大夫都一口断言他活不过十八,长到这个年纪,也是全靠名贵的药物吊着命而已。
  姜潮云想到寒江穆,有些愁,逃避似的不再去想,专心地将衣服穿好。
  房间里烧着银丝炭,依旧暖烘烘的,碧心在他耳边嘀咕,“寒潮刚过,怕会反复,少爷得多穿一些。”
  姜潮云回过神来,说:“我都不出门,何必穿那么多。”
  碧心不赞同地道:“不能马虎大意。”
  姜潮云被迫又套了一件厚厚的夹袄在内里,他想了想,说:“我要出去走走。”
  碧心闻言,说:“那得再穿一件披风。”
  说罢,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厚厚的白狐狸毛披风。
  姜潮云虽然体弱多病,但个子并不矮,甚至在一众同龄人里还是算高挑的,碧心要轻轻踮着脚才能给他系上披风带子。
  碧心给姜潮云系好披风,退后一步,左看右看,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来。
  姜潮云虽然身子骨弱,但委实长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因为年岁还小,脸颊还有些孩子样的圆润柔软,他的眼眸是琥珀色,在因为光线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浅色光泽。他的皮肤很白,因为气血虚,他的唇色并不如何润红,而是淡淡的粉红色,却也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更显得他这个人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秀美。
  此时他一身素白,也未能被遮掩了光芒,而那件雪白的狐狸毛披风为他更添十分高贵精致,饶是简简单单站着,都是一道不可言说的风景。
  碧心忍不住赞道:“这件披风真好看,衬得少爷气质好。这白狐狸难得一见,能被寒护院猎到,赶在冬天来临之前给少爷做了一件这样的披风,也是它前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潮云听着她的话,嘴角也轻轻地翘了起来,他摸了摸颈上柔软漂亮的狐狸毛,心里也喜欢,然而他一顿,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都虚了起来,“这白狐狸,是谁猎的?”
  碧心说:“是寒护院啊,他箭术超群,一箭射中了白狐狸的眼睛,没有坏了皮毛。瑾少爷听说了,去跟他要,他还不给,说是少爷定下了,要送我们院来。”
  碧心显然喜欢极了这位寒护院,满嘴都是他的好话。
  姜潮云咽了咽口水,忽然感觉身上的披风好像长了刺一样,刺得他心慌。
  寒江穆这时候就对他有意了?
  不行,不可以,他不能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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