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棋徒生波澜,冬青极为自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就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担忧夫人不来。
结果等到往常来送药的时辰也不见人时,他就眼皮子直跳,偏偏隔壁院子今日一整天也是难得安静,扶玉和玉覃玉思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听见,越发慌张起来。
屋内,容祈对于自己过了时辰吃药一事依旧平静无波,一边自弈,一边听着冬青絮絮叨叨的声音。
“世子怎么今天又下棋?”冬青等不来夫人,又见世子莫名下了一下午的棋,苦口婆心的地劝道,“小心伤神。”
“闭嘴。”容祈啪地一声落子,不悦说道,“把今日的邸报拿来。”
冬青察觉到他的火气,只好读着早上送来的前线邸报。
大魏杀将白起突如其来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前线却依旧毫无动静,朝堂上主和派之风越刮越烈,官家甚至因为一点小错直接罚了殿前副都指挥使张勋禁足一月。
避战之心显而易见。
“魏行收拾完手下父兄留下的反骨,可不会给大燕谈和的机会。”容祈冰白色的脸颊泛出冷笑,对着官家的乌龟心态不屑一顾。
魏行便是大魏新帝,战场磨砺出的少年帝王,野心勃勃,血腥残忍,以雷霆之击杀了前面四位兄长才一步步走上这个血腥之位。
大燕这位高坐凤台的人,经历了九死一生,全族覆灭的惨剧却已经开始学会畏惧。
一旦失了心气,大燕必败。
“唐州线报说,白起可能不在唐州了。”冬青拿起最后一个信件,突然变了脸色,“府邸虽保卫森严,但白起的坐骑照夜白不在府中。”
“且和白起一起来的是纣家三子纣开一起来的。”
纣家和白家可不是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两家,早早就有恩怨,且两人都是五年前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常常被人比较。
白起以战术诡谲,雷厉风行名声大噪,而纣开却是以攻城后必屠城三日的血腥手段让天下变色。
“只是不知是避开纣开,还是另有要事。”冬青神色凝重。
——那个坐在照夜白的黑甲少年,行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面色冷漠,高傲睥睨,唯有一双如琉璃清透的眼还未褪去煞气,彰显着澎湃杀意。
银枪烈马,一身硬骨,狂傲轻狂。
“若是纣开真的惹了白起,白起应该是一枪杀了他,而不是避走。”容祈呲笑一声,“继续去查。”
“是。”
冬青忧心忡忡收好报纸,耳边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到端着托盘来的人,脸上大喜:“夫人。”
自然上次不小心听了不该听的话,宁汝姗每次都会视线加重脚步并且停在拱门处的位置,直到屋内之人察觉到她的动静,她的目光落在窗前之人脸上,这才继续上前,眉眼弯弯:“世子。”
容祈充耳不闻,并不理会屋外的动静,只是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对她的视线毫无表示,态度比着之前还要冷上几分。
冬青总算是把人盼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替人接过手中的东西,扫了眼屋内的人,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问道:“夫人今日怎么来的晚了些,世子等了好一会儿。”
容祈手中白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招数普通,气势却汹汹,颇为狐假虎威。
“我也等夫人许久了。”冬青不怕,笑嘻嘻地又接了一句。
宁汝姗柔声解释着:“在大娘子那边耽误了。”
容祈耳朵一动,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由微微侧首。
“说是三日后要同世子一起入宫。”宁汝姗解释着,“大娘子现在正在准备进宫的东西。”
“世子知道吗?”她坐在容祈面前,神情自若地把手中的药碗递到他手中。
容祈面不改色喝了药,淡淡嗯了一声,手边很快又被塞了一块糕点。
“今日换了梅花糕。”耳边是那个笑眯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容祈面无表情地吃完,棋盘下的手指随手翻转了一颗黑子,黑子如蝶翼般在指尖闪着一点莹润的光泽。
冬青看着两人中间奇怪的氛围,愁得直皱眉。
“敷药吧。”宁汝姗视线避开棋盘,打破沉默,起身说道。
谁知容祈竟然坐着不动,眉心开始皱起。
她扭头,惊讶地看着冬青。
冬青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容祈沉默,抬眸看向宁汝姗,那双无神的眼睛被剑眉低压着,显示出此刻他心情的极大不悦。
“怎么了?”宁汝姗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住了,不得不扭头看向冬青,小声问道。
冬青同样不解。
两人面面相觑。
容祈抿了抿唇,脸上阴霾越发浓重,案桌下的棋子被倏地一下握在手心。
“没事。”他不高兴地起身甩了甩袖子,态度恶劣地绕过屏风,甚至能听到屏风后传来的一声冷哼。
面对突如其来的怒气,冬青也是颇为头疼,想了半天也不知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先对着宁汝姗打了个眼色。
大概是容祈脸上的怒气还未消退,宁汝姗也苦恼着不知如何开口,怕火上浇油,只好目不斜视,先做好手中的事情。
她动作很快,连视线都不敢落在他身上。
“好了?”
冬青看着宁汝姗开始收拾药箱,惊讶地扫了一眼沙漏,正好两炷香的时间,和往常一样,只是今日又是没人说话的一天,所以时间流逝得格外快。
“嗯。”宁汝姗终于忍不住偷偷扫了眼容祈,见他眉宇间依旧残留着郁色,无奈地收回视线。
冬青对着她打了个眼色。
“我等会要去大娘子那边,这些东西要麻烦你帮我送回给小程大夫了。”宁汝姗说道。
“不麻烦。”冬青连忙说道,他视线一转,不经意看到容祈微微侧首,竟然是侧耳倾听的样子,电光火石间,又问道,“大娘子那边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大娘子刚才叫我给世子敷好药后便过去找她的。”
“这样啊。”冬青的视线又扫了一眼床上的人,果不其然,见他眉心又是皱起。
“咦,夫人的手怎么了?”冬青把人送出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她手指上的伤口,惊讶问道。
宁汝姗失笑,小声说道:“刚才去回春堂端药的,和咪咪玩了一会,结果被她啃了一下。”
冬青想起那只猫,不由笑了起来:“那还是要小心一点。”
“嗯,小程大夫把他关起来了。”
即使外面压低了声音,可屋内的容祈耳朵极为敏锐,蓦地有些烦躁。
——又是猫。
自从眼盲后,哪怕是别人不经意的视线扫过,容祈都能敏锐地捕捉到,甚至精准地察觉出那人的情绪。
一开始,他对宁汝姗的视线总是不耐厌恶,久而久之察觉出她没有恶意便视若无睹,再后来得知她对自己抱有情意,便不由带上一点俯视和审思,不过一个月的时候,他竟然开始和阿姐冬青一样开始习惯她的存在,她的目光。
可今天,她竟然看也不看自己一下。
“听说你和世子在斗气?”晚上,桃源居内容宓直接问道。
宁汝姗正跟在她学着账本,闻言一愣:“没有啊。”
“那你这几天怎么没和他说话。”容祈继续问着。
“世子不知为何生气了,我怕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索性少说少错,而且程大夫说吃了药要忌躁忌怒。”
她细声细气地解释着,眨了眨眼,大眼睛扑闪着,眼波流转,生动光华,慢吞吞反问着:“是世子以为我在生气吗?”
“哪能啊,他的脾气越来越差了,你下次不用理他,是冬青以为你还在因为容祈的口无遮拦生气呢。”
“我没生气。”宁汝姗笑了笑,嘴角的梨涡清晰可见,瞳孔清澈明亮,毫无芥蒂,“世子又不知道,而且对我而言也不是不能提及的事情。”
“哎,娇娇要是有你这等开阔的心胸我还愁什么。”
容宓愁眉苦脸地说着。
“娇娇?”
宁汝姗睁大眼睛,突然想起手帕上的那个‘娇’字,电光火石间,眼睛微微睁大,惊讶说道:“世子小名。”
容宓眼睛忍不住往内瞟了一眼,咳嗽一声,连忙转移话题:“账本看会了吗?都是简单的,只要抓着收支平衡就行。”
“世子小名倒是……体贴。”宁汝姗出门前,后知后觉地笑说着。
容祈噗呲一声笑起来,可很快又收敛了笑,一本正经说道:“天色太晚了,我也不留你了。”
目送宁汝姗抱着账本离开后,容宓咳嗽一声,心虚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容祈身影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即使屋内烛火灿灿,但映得他的脸格外阴沉。
“好啦,被她知道也不丢人,也是你口无遮拦,不过宁家确实奇怪,她的衣服都是过时的款式。”
“归宁那天我就看她心绪不佳,眼睛还是红的,我还以为是你欺负她了呢。”
“我这几天看扶玉一直去宁府,不过都没进去,好奇怪。”
“说起来,我竟然没见过玉夫人。”
容祈坐在昏暗角落里,阴森森说道:“不要转移话题。”
容宓嘴巴一张又讪讪合上。
“可都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她破罐子破摔,“乳名而已,还不是你太娇气了。”
容祈手中的扶手按得咯咯作响。
他甚至不能让她知道他知道这件事情。
“好了好了,我的错,我让冬青送你回去。”容宓转移话题,把人打发走,又亲自把人送人门口。
“三日后入宫,可要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能露出异样。”
容宓亲自给他披上大氅,摸着他冰冷的脸,忍不住开口提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