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瑾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似要把他吃掉,“荀裕,你怎么在这?”
“我奉皇上之命,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荀裕冷笑道,“抓起来,押去大理寺天牢。”
“呸!你这跛腿瘸子,真是大言不惭!父皇恨不得食尔肉、啖尔骨!你却口口声声说奉了父皇之命。你暗地里假传圣谕,欲对大梁皇子图谋不轨,论罪当诛。都傻了不成,还不把这反贼抓起来,让父皇定夺。”
荀裕面露嘲讽道:“我是不是大言不惭,你去问问你的父皇就知道了。只可惜他从前宠你爱你,不过是因你是他的儿子荀瑾,而今日,既知你不再是荀瑾,而是那秦瑾赵瑾或者王瑾李瑾,你说说看,他还怎会任由你留在这世上?”
“放屁!荀裕,你血口喷人!不得好死!放开我!我是皇上御赐的显王,你们谁敢动我?我要见父皇!带我去见父皇!你们这群走狗!”
荀裕只随他骂,看他做垂死的挣扎,而后头也不回离去。
沈钧与他并肩,看了眼前面的路,挑眉道:“拂尘这会子要去见皇帝?”
荀裕道:“自从上次祭天回来,他一直卧病在床。这么久没见,听说好了些,我也该去问问好,顺便把荀瑾母子的消息告诉他,也好给他冲冲喜。”
沈钧噗嗤笑了,“拂尘冲喜的方式真特别。”说着又摸了摸鼻子道,“拂尘……有舒妃的消息了?”
“你想问她的情况,直接问我就是,何苦拐弯抹角?”荀裕直勾勾看着他,良久,嘴角勾起一丝笑,缓慢道,“我把她卖进了妓院。”说罢又凝眸望向沈钧,见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当即沉下脸,“你不赞成我的做法?”
沈钧一手环住他的腰,惩罚似的在他脸上咬一口,“光凭她三番四次派人追杀拂尘这一条,足够把她卖进妓院一百次!欺负过拂尘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又长叹一声,语气变得轻柔,“只是我不舍得弄脏拂尘的手,那种事,交给我去做就好了。”
荀裕抬起头,与他隔得太近,近得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望见掩映在他墨眸里的影子,听见他胸前均匀有力的呼吸,以及感受他怀里触手可及的温度。
荀裕怔了半晌,回过神来,从他怀里出来,退后两步与他保持距离,四顾一望,见无人,目光又定格在那人脸上,压低声音道:“别让有心人看了去。”
沈钧苦着脸道:“我都已经是拂尘的人了,二皇子殿下难道都不打算给我一个应得的名分?”
荀裕脸一红,瞪他一眼,沈钧却连心都酥了。
“你先回去,我去见见他就来。”
沈钧固执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荀裕断然拒绝,似觉得语气过于生硬,又低声道,“你离他越远,我才越安心!”说罢再不管他,任他自己出神,大步离去。
乾清宫。
“荀裕见过皇上。”
梁王荀治坐在床上,吃了一勺太监喂来的药,似是太苦,又皱着眉头摆手,太监把药拿开,小心翼翼退下。
荀治抬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荀裕,从龙床上站起来,缓慢走至荀裕身边,又在离他两步处停下,迟疑着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手似乎尴尬得没处放了,转身端起御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又放下,再次走过来,犹豫良久,终于弯下腰,两手搭上他的胳膊,欲扶他起来。
荀裕如被针扎,登时跪着后退几步,眼里露出浓浓的厌恶,却不着痕迹敛去,貌似恭敬地低垂着头。
荀治双手僵在半空,一时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又见他低着头,仿佛看不见自己的窘迫,强自收回手,脸上硬生生堆起一个笑道:“裕儿免礼!十多年未见,你我父子之间略觉生疏,也属寻常。裕儿流落民间多年,大约也忘了宫里的规则。朕虽是一国之君,却也是你的生身父亲,下次要称朕为父皇知道么?”
荀裕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心里止不往冷笑,父皇?是你说我不配叫你父皇,逼我改了口的,而今天,却再要我叫你父皇?有些事一旦改变,永远也变不回来。荀裕默然不动,心里涌起滔天怒意,手指也忍不住直发抖,却用疼痛的左脚死命抵住铁肢表面,剧痛袭来,才冷静几分,哑着嗓子道:“是,父皇。”
须臾沉默。荀治又笑道:“落雁岛那边,裕儿多留些心。岛上都是些亡命之徒,该清的也可以清了。”
“儿臣遵命。”荀裕眸光低垂,问候道,“父皇的身体好些了没。”
“休养了几天,已无大碍。”荀治咳了咳,又似不经意道,“自从上次祭天回来,朕的身子受了些风寒,因此一直没有临朝。明日早朝,裕儿也来吧。”
荀裕行礼谢恩,又道:“父皇要儿臣办的事,儿臣都办好了。荀瑾正关在大理寺天牢,只是……”说着面露难色。
说到了这些事,荀治瞬间绷紧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出现了什么问题?”
“父皇放心,一切顺利得很。只是荀瑾一直在天牢里大闹,说一定要见父皇才死心。”荀裕余光瞥面前这张乌云密布的脸,“至于舒妃娘娘,儿臣多方打听,也已得到消息。荀瑾回宫后,舒妃娘娘从军营逃走,途中却被人卖与了妓院。”
荀治双手一顿,嘴唇一阵哆嗦,良久才道:“那二十万大军有没有随荀瑾一起回宫?”
荀裕摇摇头,又看了他一眼,小心道:“荀瑾因此放话说,没人能杀得了他,谁若敢杀他,那二十万大军会立马踏平京城,给他报仇。”
荀治闻言,登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脸也似咳肿了,好久才缓过来,扯着嗓子骂道:“放屁!那是朕的大军!是朕的兵马!是朕借给他的!他的一切都是朕给他的,全部都是朕的,朕现在要收回来,轮不到他大放厥词!”
“荀瑾说一定要见父皇,父皇是见还是……”
荀治疲惫的转回身,示意他下去,又突然回身,抬高音量道:“且慢!你帮朕做一件事。”沉着脸拿起一壶酒递给他,“朕不想再见荀瑾,你把这壶酒送过去,务必亲自看他喝下。朕不想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
荀裕眯眼看着那壶酒,伸手接过,“父皇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退出乾清宫,荀裕走进无人处,定住脚步,手肘慢慢往上倾斜,尽数将酒壶里的酒洒在地上,又朝里面装进一些水,朝大理寺天牢去。
以前我活着,是你的耻辱,现在他活着,是你的奇耻大辱。你要神不知鬼不觉抹掉他,我便偏偏要让他活着。
☆、第76章 第章
翌日早朝。荀裕身穿紫蟒,立于朝臣之列。
荀治道:“众卿大约都认识了, 这位便是朕的二皇子荀裕。十二年前, 朕派二皇子去无相寺祈福,不料中途却遭奸人所害, 颠沛流离,险些丢了性命。幸亏二皇子蒙上天眷顾, 命不该绝, 虽落入青云寨罪臣余孽朱承秉母子手中,又只身深入敌营, 凭一己之力,不费一兵一卒, 剿灭整个青云寨,手刃罪犯朱承秉。后又流亡落雁岛, 几经周折才得以逃出生天, 重返京城。今日我们父子相见,实乃上天仁德,祖宗保护。当着众臣之面, 朕特封二皇子荀裕为昭王, 即日搬进重华宫。”
荀裕跪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昭王免礼。”荀治又笑道, “朕明日在成清宫设宴,宴请文武百官, 为昭王接风洗尘。当然,不过是家宴而已,众卿也不必拘束, 各家若有王孙公子、绣户小姐,也都可带来热闹一番。”
百官连忙齐贺。朝堂之上,一片祥和。
人人沉浸在父子相见的喜悦之中。
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忘了消失的三人曾经位高权重却又离奇暴毙的秦典,从前宠冠后宫而今突然失踪的舒妃,就连当初备受隆恩的三皇子荀瑾,也没有一个人提起,就像他从来没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为官多年,臣子们都深知伴君之道,皇帝想让他们看见什么,他们眼里就只看得见什么,皇帝想让他们忘记什么,他们就绝口不提什么。
退朝后,荀裕在众臣的簇拥中出来,并不发一言,只是时不时微笑致意,又在太监的带领下,来到皇帝御赐的重华宫。
重华宫雕梁画栋,在初冬温暖的日光照耀下,更显金碧辉煌。
太监宫女们恭恭敬敬地迎在门口。侧厅的软榻上,沈钧却悠闲自在地躺着,时不时抓起一把果子,好玩似的扔到半空,又精确无误地用嘴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