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句问话,最终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嘉斐静了好一阵才缓缓应声,“兄弟就是兄弟,这辈子都是。”确保自己没有泄露汹涌不息的心绪。
嘉钰瞳光微微一涨。
“你记得我当年曾经对你说过,我待你的每一分好,都是要回报的,可是我想要的‘回报’,你永远也不会给我的吧……”
但他始终是冷静自持的,没有惯常的乖戾吵闹,仿佛早已预料,唯有一点惆怅,也消散在叹息的尽头。
“阿钰——”嘉斐觉得嗓子里似有针刺,痛得干涩发苦。
嘉钰却愈发埋头扎进他怀里,环起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
“不许推开我。把我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你要我替你做什么都可以。你不要的,我也不能勉强。可你唯独不许再推开我。”
这声音闷闷的,夹杂着一点负隅顽抗的倔强。
嘉斐怔了许久,只能轻抚那些略微散落的长发,前所未有的浑身僵硬。
再进一步便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了。
所幸玉青在外间嚷嚷起来。
靖王殿下如释重负,逃命似的起身推门,终于得了借口把人全叫进屋来。
萧蘅芜带来口讯,是曹阁老从禁中派人传出来的,皇帝陛下夤夜召见众皇子,传召的内官很快便会到郡王府,叫四殿下“早做准备”。
嘉钰眼眶还红红地,闻讯仍旧靠在座椅上,仿佛站不起来了一样,半晌没有动静,待嘉斐伸手扶了他一把,才终于撑着扶手站起来。
“这几年王府的家人在这宅子下头修了密室。你们先去密室躲一躲,以备万全。我走了以后,难保东厂的人不上门来。”
他让嘉斐和甄贤把身上的京卫衣甲解下来,给他早安排好的人换上,才要走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站下来回身问嘉斐:“父皇的旨意是如何说的?是只要二哥你回来,还是要挑明了立储?”
嘉斐眸光微微流转,也不应话,却下意识把目光向甄贤望过去。
这无声的眼神宛如传情,顿时又让嘉钰心生不悦,忍不住就拉下脸来刺道:“二哥你如今和我说事却要先得他允许了?”
“你又胡闹。关他什么事。父皇的心思难测你又不是不知道。”嘉斐抢上前一步,把甄贤挡在身后,就哄着嘉钰往外走,一边又宽慰叮嘱:“父皇这会儿突然召见,或许会有新的旨意,你自己多小心,不要逞强。”
嘉钰到底还是吃他这一套,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如果过了寅时还没有我的消息,二哥你就直接进宫吧。你只管往前走。从承天门到奉天殿的每一步,我都会替你夺下来。”
他低头把前额抵在嘉斐肩窝上,就这么静静倚靠着,好一阵才咬咬牙转身领着萧蘅芜他们走了。
嘉斐犹站在原地,直听见嘉钰离开的车马声渐远了才转回身,一脸凝重地吩咐守宅的靖王府仆役打点一切,又命玉青去探查警戒,而后便拉起甄贤依言往密室去暂避。
殿下与四殿下之间,大约发生了什么。
甄贤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殿下不会和他说。
但殿下的掌心里全是湿冷汗水。
他还从来没有见殿下如此紧张过。无论是在北疆以少胜多对抗鞑靼铁骑的时候,还是在东南募军剿寇驱逐倭贼的时候,又或者是与那些手握重权貌合神离的要人大吏对阵博弈的时候,甚至这一路瞒天过海乔装还京,如此东躲西藏忍辱负重,殿下也依然是镇定自若的,从未流露过一丝动摇。
然而就在刚才,当嘉钰殿下不悦呛声的那一瞬间,他感觉殿下像只捍卫领地的狮子一样扑了出去,虽然话里尽是笑意,脊背却绷得紧紧的。
圣上在密旨中的上谕,不到最终那一刻,理所应当瞒着任何人,但对于四殿下,若是从前时,靖王殿下大约不会瞒着。
可方才殿下却什么也没说。
这微妙的变化忽然让甄贤觉得古怪,不由得不安起来。
但他此刻什么也不能问。
到了这一刻,除了彼此倚信之外,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该说。
也许只是因为终战在即,成王败寇,黎明之时便要分晓,所以才使得殿下一反常态地谨小慎微。倒也并不是坏事。他在心里如是开解,竭力让自己安下心来,不要把精神散漫去些奇怪的地方。
宅院地下的密室修得极为隐蔽雅致,不大的一方空间里应有尽有。
甄贤静静坐在一角,不由看着一旁的嘉斐出神。
殿下看起来是在看页却由始自终不曾翻过。
他又听见殿下叹气,合着这密室里西洋钟的钟摆轻微摇晃的声响,格外沉闷。
四殿下走后,东厂的番役果然来巡查过一次,举着火把,脚步杂乱,里里外外来回搜寻,尘土飞扬得,似是属意要找出什么人来,终于还是无果而去。
他只在听见第三次叹息声时,沉默倾身,紧紧握住那只已然把书卷揉得打皱的手。
嘉斐肩头一颤,旋即扔了书卷,也沉默却坚定地用力回握住他。
十指相扣,胜过万语千言。
第127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9)
父皇忽然在此时召见诸皇子,这实在谈不上什么让人心情畅快的征兆。
尤其是曹慜那么个“老奸巨猾”的人,还要特意派人来与他说一声“早做准备”。
可他还有什么准备能做呢?
再如何准备,也架不住父皇和陈督主拿他们对局。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胡敬诚跟着陈世钦一起进宫面圣去了,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