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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的元旦,华夏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雪灾, 何沿在雪灾降临之前送走了何瑾洺和沈长庚, 父子两在机场告别的时候, 何瑾洺欲言又止。
  “爸爸, 你放心, 我会处理好, 不会再让周晏城和沈群起冲突了。”
  何瑾洺点点头, 先去了检票口。
  沈长庚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把何沿同样当做亲生儿子的长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过年回来,让你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何沿重重点头,在沈长庚转身的那一瞬却咬住了舌尖, 这个世上对何沿掏心挖肺的人并不算多,沈家就占了三个,即使是前世他和沈群分手, 每年回浯河, 他都还是要到沈家去, 逢年过节给他的那份红包从来都是跟沈群一样的。
  那样一个温暖健全的家庭, 不就是何沿一直渴盼的么,他曾经与这样的温暖失之交臂, 天可怜见他再度伸手可得, 何沿想, 这样的福气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 他理当惜福。
  周晏城和沈群各自安分地养伤, 他们两个只要不碰面,整个世界就和平了。
  元旦那天,暴雪如期而至。
  某政府大院,周宅。
  书房里,周晏城立在书桌旁,正低头看着他的爷爷周振山写一幅字。
  “脸怎么了?”周振山头都不抬。
  “跟人打架。”周晏城据实已告。
  周振山哼笑,似乎觉得有趣:“能打到你的脸,也是难得。”
  “爷爷怎么一点也不心疼我。”
  “皮糙肉厚,打不坏。”
  周振山搁下笔,周晏城跨前一步,把墨宝拿起来细细端详,笔酣墨饱的四个字“慈不掌兵”刚猛遒劲,王者之气扑面而来。
  “别看了,就你那满眼铜臭,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周振山在藤椅上坐下,端起手中的茶杯,掀开茶盖,馥郁茶香四溢,蒸腾的雾气缭绕开来。
  周晏城眼睛一亮:“‘武夷之王’!”
  周振山撩起眼皮:“怎么?你什么时候也懂茶了?”
  以前的周晏城的确是不懂茶的,但是四年后的周晏城穷尽心力搜寻天下名茶,因为何沿喜欢喝。
  周晏城腆着脸涎笑:“爷爷,这茶还有没?”
  老人家几乎冷笑起来:“你什么好东西没有?连我这点茶都惦记!”
  “这九龙窠大红袍树如今只存四株,每年产茶不足十两,也只有爷爷您这才能有这国中至宝。”周晏城一双贼眼在书桌旁边的柜子上几个抽屉溜来溜去,忖度着这茶叶会藏在哪个抽屉里。
  “哼,”老爷子慢条斯理捋着茶盖,“人长得漂亮不如话说得漂亮,话说得漂亮不如事办得漂亮,这任何好东西啊,都不是凭空得来的。”
  周晏城心领神会:“爷爷放心,孙子总不会丢了您的脸。”
  “我老头子的脸不过一张褶皮,没什么好丢不丢,”老人家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挂着的世界地图面前,驻足凝望着,“只是最近常梦见你太爷爷,他老人家不是很高兴,总跟我抱怨呐。”
  “太爷爷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这都是我们晚辈的错。”周晏城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这时敲门声响起,周振山点了点头,周晏城走过去开门,他的父亲周光瓒走了进来。
  周振山淡淡扫了儿子一眼,并未被阻住话头,继续道:
  “你太爷爷一生有三大恨,一恨你曾太爷爷病床无孝子,二恨你太奶奶至死未还乡,这前两条,我做儿子你们做孙子曾孙子的都已无能为力——”周振山轻轻摇首,一声叹息。
  周氏父子双双跪了下去:
  “儿子无用。”
  “孙子无能。”
  周振山的声音暮鼓晨钟一般沉缓而起:“这第三恨,便是金岛群英魂不归呐!”
  周晏城心间一震。
  他的太爷爷当年领兵攻打金岛,功败垂成,无数英烈殉国孤岛,至今尸骨都未送回华夏。
  打金岛不难,难的是同支持金岛与华夏对抗的西洲各国对峙。
  说白了,当今世界,金元是杀伤力远胜于导.弹核.武的武器。
  周振山转身:“都跪着干嘛,起来。”
  周晏城先伸手扶了他老爸,自己再站起来。
  “知道今天把你叫过来做什么吗?”周振山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在儿子和孙子身边踱着步子。
  “知道。”周晏城低声回答,“爷爷安心就好,没有十足把握的事,孙子不敢造次。”
  “凡事有十足把握才去做,那这世间就没什么事能做成了。”周振山一双矍铄异常的眼睛定定看着周晏城,“既然已有十足把握,那万万不可失手了。”
  “是。”周晏城颔首,眸中精光闪了闪,“不过爷爷,若是孙子做成了,爷爷要怎么奖赏我?”
  “哼!”周振山哼笑,“你不是看中我这‘武夷之王’了么?”
  周晏城笑道:“爷爷当年领兵,难道不知道赏不当功是兵家大忌?”
  “嗯哼!”周光瓒出声警告儿子不要蹬鼻子上脸。
  “你想要什么?”周振山饶有趣味地问,有什么是这个孙子还弄不到手的东西?
  “我想要爷爷给我一张空白圣旨,什么时候我有需要了,爷爷必须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周晏城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掌心里却沁出了汗,他连番绸缪,纵有野心和大义,然而促使他立下决心成就此等霸业的源头却是为了这周氏族长的一个承诺。
  “胡闹!”周光瓒板起脸。
  “你这猢狲!”周振山笑骂,“这要求我不能答应,赶明儿你想把京都的天捅个窟窿出来,我也得依着你?”
  “那哪能呢!我让爷爷答应的事,只会与我自己息息相关,绝不涉及到家国道义!”周晏城举起手掌信誓旦旦。
  周振山深思地看着这个孙子。
  百年世家从风雨飘摇中走来,到了周晏城这一代只得了这么一个男苗,全家族都在努力把担子往他身上过渡,他也的确不负众望。
  穷尽三代人心血培养出的菁英孩子,外人赞他天赋绝伦,也叹他性情乖戾,然而只有周家人知道,这孩子是完全按照家族利益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他必须兼具手段与才能,摒弃慈义与同理心,大恶不为小善不存,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自小得到的比别人多,失去的也多。
  他还是个同性恋,连正常人的人伦情理都不具备,周振山对这唯一的孙儿,不是不心疼,不是不歉疚的。
  刚得知周晏城的计划,便是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首长也不由失态变色,没人敢想周晏城打的是这样的主意,等到他和周光瓒想阻止,周晏城人已经到了东洲。
  周光瓒连下敕令不许他胡闹,然而周晏城却坚持“将在外君命不授”,他铁了心要先斩后奏,而且羽翼已丰,周振山竟拿这个猖狂得无法无天的孙子无可奈何。
  周振山沉吟半晌:“便是论功行赏,也得你胜利班师再说!”
  周晏城几乎是雀跃地蹦着离开了书房,周光瓒担忧道:“父亲,狙击西洲货币这件事,是否应该跟首脑府再商量——”
  周振山抬手示意儿子收声,老人矍铄的目光复杂,当中闪过万千情绪,最后只沉声叹道:“这孩子天生枭雄,野心勃勃至此,成则是周家之幸,华夏之幸,不成则己身囹圄,背负千古骂名。木已成舟,箭在弦上,唯有拼尽人事。光瓒啊,我一生三子二女,竟唯有这个孙子,像足了我,便是他将天地捅了窟窿出来,也是我老周家的铮铮好男儿!”
  ————
  白雪皑皑的十里长街,汽车缓慢行驶着。
  周晏城再一次催促老秦:“再开快点!”
  老秦苦着脸:“老板,这么大的雪,开快不安全啊!”
  “马上十二点了,这新年第一天,我必须要见到沿沿!”
  “安全第一——”
  “少废话!”
  汽车油门轰然作响,载着周晏城一颗长了翅膀的心,向着医院飞驰而去。
  何沿正和沈群在医院楼下堆雪人。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何沿和沈群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住院部的楼下,路灯映照着他们的身影,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
  雪地靴踩在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沈群最喜欢这种声音,来回踩踏了好几遍,直到何沿笑骂:“你这大猪蹄子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好好的雪赏心悦目的,全被你糟蹋了!”
  沈群哈哈笑,团起了两个大雪团,喊道:“小沿,你团两个脑袋,其他的都交给我!”
  何沿便团了两个小雪球,抱着其中一个站在沈群旁边,等着把小雪球堆到大雪球的上方去。
  周晏城就是这个时候下了车。
  雪白的天地像是炫目的白光飞快流转,晃花了周晏城的眼,比白光更刺目的,是何沿对着沈群笑得如同春暖花开。
  “小沿,你去采几个苍耳来,最好再找几个胡萝卜!”
  “我去哪里找胡萝卜?!”何沿一边往远处跑一边吼着问。
  “没有胡萝卜那就找树枝!”沈群大吼,“别跑摔着——”
  “你以为我是你啊——”何沿的声音远远传来。
  周晏城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忽然仓皇地转身,拉开车门又坐了进去,或者说,躲了进去。
  老秦无奈地叹息一声。
  周晏城透过窗玻璃贪婪地看着何沿飞奔回来,怀里抱着一摞枯树枝,他把苍耳黏在自己衣服上,沈群一颗颗给他摘下来,两人把苍耳粘在雪人上做眼睛,用树枝做鼻子,最后解下各自的围巾给雪人围好。
  两个又白又胖的雪人亲密依偎,何沿和沈群各自叉腰看着,笑得无比开怀。
  周晏城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何沿在他身边有这样开心的时刻吗?有这样放纵地笑过吗?
  他不是怕了沈群,他只是想让何沿的笑容保持得久一些,他知道自己一旦出现,只会和沈群形成掎角之势,最后疲惫无奈的只会是何沿。
  能让何沿多开心一刻,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