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起得早,一旁侍奉的宫女见了她起身,连忙上前扶着。
姜慈如今也才过二八年华不久,一年半前长姐留下一句“替我照顾太子”便撒手人寰。
姜家族亲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决定了她的命运——入宫完成姐姐遗愿。
说的好听,不过是族人生怕储君被别的什么宫妃教养了,不再亲近母家罢了。
“太妃。”
青莺的声音打断了姜慈的回忆,她回过神来接过脸帕擦了擦,又漱过口,才由着宫女们服侍。
姜慈入宫不过半年便成功哄得皇帝欢心,果真将太子高严交给她养。也不是哄,不过是皇帝看她年幼好骗,不过是姜家也知道后宫前朝两手抓罢了。
只谁也没想到,还不待高严将《三字经》背熟,皇帝便追着先皇后,也就是姐姐去了。
徒留一地的宫嫔、一个垂髫年岁的太子,和刚满十八岁的姜慈。
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边哭丧边争吵,很快她的太子外甥便成了皇帝外甥,她也从柔妃升成了柔太妃。
太子,哦不,现在已是皇帝了。皇帝年幼,姜家势大却也不能一手遮天,前朝吵了好些天,很快定了太傅人选。
门下省侍中,尉迟肃。
听阿爹说,是个连中三元的玉面郎君,曾拜入太师曾有为门下。
曾太师,一贯是与姜家不对付的。
这样前朝的斗争本与姜慈没什么关系,她没那个垂帘听政的野心,眼下这样不必面对先皇又能独享一宫清静的日子已经很好。
直到阿爹求见。
她一开始甚至以为自己听岔了,阿爹这心也忒大了。竟要她去勾引那尉迟肃,不能说是勾引,是“莫让那尉迟小儿受了曾贼的蒙蔽,平白教坏了陛下”。
为什么说是勾引,因为阿爹又说:“我儿满满生得这样的天香国色,只消往那尉迟肃面前站上一会,他便晓得厉害。”
美色的厉害。
姜慈无声叹息。
能从庶民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怎么会是一眼就能被勾了魂的人。何况她如今已是太妃之身,与前朝臣子亲近是个什么说法?
阿爹糊涂了。
姜慈闷闷不乐了半天,脑瓜子里都是这件破事。
只她没想到,她爹还有更糊涂的。
素秋是姜慈入宫时姜家给配的贴身侍女,据说本是要送给姐姐用的。做什么用,姜慈不大关心,但素秋跟了她以后便成了她跟姜家之间的传话筒。
素秋扶着她到御花园中散了会步,因是热夏,姜慈才走没一刻钟便没了兴致,正要回宫之时,素秋道:“太妃可要去看看陛下?”
姜慈有些犹豫,她将高严接到身边养的日子不长,许是年幼丧母的关系,高严对她这个姨母倒很亲近。
但她到底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哪里能真的将高严当成自己儿子对待?
她不大懂,一时疏忽之下也让高严受过几次小伤,宫人们生怕遭罚,伺候得更加周到细致起来,她渐渐也就松了手,只偶尔过问高严的生活。
如今他贵为九五至尊,怕是早忘了这短短一年的情分罢。
素秋早在姜府待命时便知道这位四小姐的温吞性子,长得确实是无双的好相貌,偏偏生了颗愚钝的心肝,只有口饭吃有件衣穿便满足得很了。
否则小名如何叫满满。
否则如何需要自己到宫中侍奉,她不过是姜家给姜慈的挡门神罢了。
只姜家对她有恩,便是让她跟个愚笨的主子也只能认了。
素秋等了好一会儿还得不到姜慈的决定,思及姜大人的吩咐,她委婉提示道:“姜大人上回来请安便提了几句陛下的事情,太妃不如去瞧一瞧,也好安姜大人的心。”
姜慈想了想,也是,否则阿爹又要说什么孺子不可教一类的怪话了。
“那便去看看吧。”
素秋得了准话,连忙让内侍备好步辇。
这会儿早下了朝,又过了用午膳的时候,高严该是在万安宫中读书。
姜慈到了万安宫宫门前,才想起来:读书,意味着尉迟肃这个老师也在。
她不由蹙眉,看向素秋。
素秋早得了吩咐,又拿准了她的性子,只佯装不知姜慈的目光,问道:“太妃当心脚下。”
姜慈望一眼天色,见时辰尚早才点点头:“可备了消暑的甜汤?”
这些小事自然不必她提。
姜慈接过食盒,让守门的太监先去通报一番,自己候在门前。
外甥毕竟已是国君,一国之主,再不能像从前还是太子时那样随意对待了。
高严此时正在练字,起初他以为这尉迟肃是个同曾太师一样花白胡须的老头儿,没想到第一次见他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尉迟肃虽是文臣,却并不瘦弱,身形高大,只一张脸生得白了些,剑眉星目,一谈一笑间是数不尽的风流潇洒,若不是知他出身,高严怕也要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
最令他意外的是,尉迟肃不同于曾太师,曾太师每每见了他嘴里都要念叨几句之乎者也,而尉迟肃?
他当了这么几日的太傅,竟是连书都不必他读。
说什么,先把字写好了,再去读那些道理。
还说什么,书上到底有用的东西不多,大道理谁都知晓,真正能做到、做好才最要紧。
高严生在皇家,听了这些话的第一反应便是【尉迟肃莫不是想将他教成个只会写字的笨蛋罢】
但他如今已是九五至尊,便是训斥也不能直接骂。他便耐了性子练字,回了宫再自己看书。
待听了福顺的禀报,高严和尉迟肃皆是一愣。
高严:姨母怎得来了?尉迟肃是曾有为的学生,该不会也要说些什么妖妃一类的怪话吧。
尉迟肃:老师说得不错,姜女果真颇不得体。明知此处还有他这个外臣,竟还是来了。
高严瞥一眼尉迟肃,见他神色冷淡,眉间皱出一道痕来,才点头朝福顺道:“快请。”
姜慈便提着食盒,只带了贴身的侍女素秋一道进了门。
才踏进屋内便被迎面而来的凉风吹了个浑身舒爽。也是,陛下是一国之主,旁人要省着用冰,他却不用。
尉迟肃早在太监禀报时便站起身来。
他对高严可以摆为人师的架子,对着后妃却不能如此放肆。
尤其是,老师特特交代过的,妖妃姜氏。
尉迟肃以为,能让他老师喊一声妖妃的该是红唇锦衣,头上恨不得插满了金银珠饰,连妆容都要贴珍珠的奢靡女子。
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张脸许是被热得,两颊粉扑扑的,额角处还有一两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汗珠。眼儿圆圆的,不施一点粉黛,却有芙蓉之姿。
尉迟肃皱眉,先帝未免太过禽兽。
他身份低,自然是要先请安:“见过太妃。”
姜慈想忽略他也难。
这屋子里头站了个比她要高许多的男子,偏偏长了张不输给建阳最美的花儿的脸,这样一张脸,蹙起眉来也是很好看的。
“尉迟大人不必多礼。”
尉迟肃又皱眉,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同他妹妹差不多?莫不是真是个小姑娘罢!
禽兽。
尉迟肃暗暗鄙视一番先帝。
姜慈本就只是来看看高严,免了他的礼后便不再同他说话,只被高严带着看了几幅字。
高严的字是照着尉迟肃的字帖临摹的,不得不说,尉迟肃写得一手特别漂亮的字。
一撇一捺自有他的风骨。
姜慈不禁想到了阿爹的无理要求,见字如见人,能写这样刚劲的字,尉迟肃怎会是见色忘义的小人。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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