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被反派的这一句“你过来”惊得心头一跳。
这人莫非还有读梦术的金手指?
她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运气疗伤的效果,顾仲遥面上的病色淡去了些许,嘴唇的颜色也不再那么苍白,微微开启问道:
“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如实作答。”
谢檀乖巧点头,“你问,你问。”
顾仲遥盯着她,“你是否知晓齐峤藏兵之处?”
谢檀嗅到了一丝博弈的机会,想了想,反问道:“知晓的话又如何?”
顾仲遥沉吟道:“你之前提的那两个条件,我或许,可以考虑答应。”
“当真?”
谢檀极力抑制住情绪,然而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往上扯了扯。
这两个条件的谈判,她前后跟他提过三次。第一次提的时候,被他直接关进了死牢。第二次提的时候,被他嘲笑五味焗饭、没资格跟他做交易。第三次,也就是适才他刚刚醒来、还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时候,就被他直接反手一击,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没想到,一觉醒来,局势却突然起了变化!
反派居然主动提出要跟她做交易?
这一刻内心的成就感,有点像头悬梁锥刺股三次冲刺清华失败的落榜生、突然收到了清华校长亲自发出的录取通知,懵然不敢确信之际,又万般感慨自己的英明才智终于得到了认可、从前的拼杀努力也没有白费!
任你从前不可一世、眼高于顶,最后还不是要来求我加盟?
顾仲遥盯着谢檀嘴角处那压抑不住的抽动,觉得十分刺眼。
他沉默一瞬,冷声道:“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务必在五日之内带我找到齐峤。若是我行事顺利,能尽快赶回京城,或能救下谢氏诸人。”
很苛刻的条件。
很明显,对方是把自己放在了甲方的谈判位置上。
谢檀控制了一下情绪,头脑冷静下来,“嗯,我也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你必须先发一个毒誓,讲明如果我在五日之内带你找到了齐峤,你就一定会放我自由、并赦免谢氏之罪。”
顾仲遥道:“谢光所犯之事,乃是私通敌国的大逆之罪。他的性命,我没有把握一定能保住。”
谢檀根本就不认识这副身体的父亲,也确实没什么感情,想了想,说:“那也行,他的罪赦不了的话就算了,你答应保住家中妇孺的性命就行。”
顾仲遥目光幽深地看了谢檀一眼。
谢檀被盯得有点心虚,梗了下脖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并不是所有子女都跟父母关系好。我一个庶女,平时都没怎么见过父亲的面,自然也没什么感情。” 想起顾仲遥身上的那些旧伤,忍不住顺口探一句八卦:“你不也是大家族的庶子吗?难道没有过相似的体会?”
顾仲遥移开视线,不置可否,缓缓举起了右手。
谢檀忙道:“等一下!先别急着发誓,我还没说完。”
她拽着顾仲遥的袖子,微微仰头望着他,面上似笑非笑,“你这个人太狡猾,我一个无知弱女子,总担心被你愚弄。不如这样,你用你生母的名义来立这个誓,我心里便能稍稍安稳些,帮你做起事来也更麻利些。”
顾仲遥看着谢檀,幽暗的眸色倒映在她清澈狡黠的双眼中,蕴满了某种复杂而沉重的情绪。
半晌,他一言不发地从谢檀手中抽出了袖子,重新举起了右手。
“鄞州顾谙,今以生母之名义立誓,若能得谢檀之助,于五日之内寻得齐峤,此后顺利返回京城,必当遵守承诺,放她自由,并为谢氏妇孺脱罪。若违此誓……”
顿了片刻,一字字说得有些缓慢而艰难,“亡母,泉下不安。”
誓言余音落下,弥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凝固气氛。
两人皆有些兀自沉默。
谢檀心中有种莫名的、软绵却又沉重的情绪泛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眉眼微垂。
“那,既然我们说好了,就好好合作吧。我再去帮你拿一点药,你快点好起来,我们才能去找人。”
说完,快步出了帐篷。
她还很清晰地记得,顾仲遥被她手中的垫子压得呼吸一滞,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启唤出的那一声“阿娘……”
正因为洞悉到其生母或许是他唯一真正在意之人,谢檀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来确保顾仲遥不会违背承诺。
可明明是很理智很正确的选择,她现在,为什么会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的愧疚难堪呢?
谢檀去到帐篷后面,帮着婢女分拣药材、熬制药汤。
过了会儿,萧孚也端了张胡椅过来,坐到谢檀身边,摇着麈尾帮她扇火。
“其实这种事,你交给下人们做就好了。”
他手撑着下巴,“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个葫芦娃故事,还没讲完呢。”
谢檀睨了他一眼,“那你上次跟我讲的爽文还烂尾了呢。”
“爽文?烂尾?”
萧孚一脸疑惑地眨巴着眼睛。
谢檀取过烘干了的绷带,一边叠绷带,一边说:“你讲的那个故事,按照一般常理来分析,结尾应该是那位女主的孩子也得登极位、成为人上人。你讲得那么苦闷,弄得听故事的人心情也不好。”
萧孚想了想,皱眉道:“可若是那孩子并不愿意成为人上人、只想做个潇洒闲人呢?”
谢檀:“那就让女主再生个二胎。”
萧孚:……
谢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着萧孚,“萧郎君到这九畹山来,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该不会,也是来找那个齐峤的吧?
萧孚支颐望着谢檀,“不是。我是来找山神的。有采药人说,曾有几次在这里见过很多名女子结伴出没。你想想,九畹山里又有瘴气又有毒虫的,寻常女子怎可能结伴来此?所以我想,必定就是传说里的山神吧?”
谢檀若有所思,“那些采药人说见过山神的地方,是不是在这座山的西南方向?”
萧孚扇火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他眼中神色激动,“难道你……”
“嗯,我认识她们。”
谢檀面不改色,“其实她们就是我们隔壁镇上的采药女,胆子比较大,喜欢结伴来九畹山里采药,不是什么山神啦。”
萧孚眼中的激动神色褪去,语气颓然,“噢?”
谢檀歪头看着他,“我倒是一直奇怪。萧郎君衣食无忧的,又不求什么,干嘛这么想要找山神?”
萧孚面色微微泛红。
半晌,嗫嚅说道:“我就是有点想,给山神当个夫君什么的……”
谢檀:……
萧孚所提到的有女子出没的位置,其实也是谢檀之前怀疑的齐峤藏身之所的入口位置。
原著当中,并没交待过赵子偃找到齐峤的具体位置,所以谢檀也并不清楚齐峤真正的藏兵之处。但是在深涧遇到巨蛇的那晚,她步行途中曾在系统的导航地图上,留意到西南方向一条甚为隐蔽的路径。当时她就有过怀疑,也因此大胆在顾仲遥面前应下了他所提出的条件。
此时再听萧孚如此说,便更有了几分把握。
接下来两日,谢檀专注照料顾仲遥养伤。除了换药、擦洗伤口等需要阿赉帮忙的事情以外,基本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
良医名药、悉心照料,再外加顾仲遥以内力自行运功疗伤,他恢复的速度很快。伤势最重的左肩被缠了厚厚的绷带,以至于左臂尚且无法活动。但除此之外,坐立行走已是基本无碍。
谢檀考虑到自己必须在五日之内带顾仲遥找到齐峤,时间实在紧迫。而萧孚这边,那个蛇精脸阿赉似乎对她和顾仲遥的身份十分怀疑,时常出言试探。
谢檀斟酌再三,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她将想法告知顾仲遥,定下了在第四日的清晨出发。
“要求五日以内是你自己提的,伤口痛吃不消耽误行程的话,可怨不得我。”
自从那日立下誓言之后,顾仲遥与谢檀之间,像是少了几分从前剑拔弩张的敌对感,却多了一种异样沉默的氛围。顾仲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目疗伤,谢檀跟他之间话说得不多,交流仅限于责任所迫,且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对方的目光。
出发前,谢檀一早整理好行装。
而顾仲遥之前穿的那套缁衣破了好几个地方,谢檀做针线活实在无力,便请了萧孚的一位婢女帮忙。
此时婢女送来了衣袍,羞怯怯地抬眼瞄了下顾仲遥,“奴将这衣袍系带改了一下。奴亲自侍奉郎君换上吧。”
换好了衣袍,又建议道:“郎君的发髻,也重新绾一下吧。”
谢檀在一旁捆着干粮包袱,暗笑道,这当主人的萧孚喜欢搞浪漫,弄得底下人也跟他一样多情。这婢女刚认识她半天、往帐篷里送过几次药,就私下拉着她袖子、期期艾艾地打听:“你表兄他,成家了没?”
谢檀撇了下嘴角,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正在绾发的那人,却恰巧撞上了顾仲遥投来的视线。
两人目光交汇一瞬,又很快各自移了开来。
收拾完毕,两人出了帐篷,见萧孚已经命人备好了两匹马,等候在外。
萧孚很是不舍,“阿檀的故事还没讲完呢……”看了眼顾仲遥,“严兄的伤还没全好,不如我用马车送你们回家吧?”
他话音刚落,顾仲遥已经单手执缰、足尖轻点,姿态潇洒地翻身上了马。
谢檀向萧孚行了个礼,“萧郎大恩,无以为报。我与表兄离家多日,若再不归返,只怕家中长辈担心忧虑。他日若有缘与萧郎君再见,我一定把故事讲完!”
说完,又与夏侯德、阿赉等人一一行礼道别,上了自己的坐骑。
“阿檀稍等。”
萧孚从侍从身中接过一把皮鞘包裹的长剑,递给谢檀,“我并不习武,你这剑给我就浪费了,还是你自己拿回去用吧。我另外还让人给你的剑做了个剑鞘,上面镶得有我的徽记,若有一日你去了邺都城,只需将这徽记示于官差,便能找到我。”
谢檀接过剑,见鲛鱼皮鞘上嵌着一枚铁制的梅花。
萧孚又转身招手示意,“还有你和严兄猎到的巨蟒尾钩,得来不易,我也受之有愧,还是归还给你们吧。”
夏侯德在角落抱着尾钩,啃着指头,假装没看见萧孚的手势。
谢檀哂然。
“快别这样。你送了我两匹马,要是一件东西都不收的话,我真过意不去。”
她将长剑绑到背上,执起马缰,对萧孚一笑,“那巨蟒尾钩,就赠与夏侯兄了。你现在拿给我,我也没地方装了啊。”
谢檀再次拱手,调转马头。
踏出两步后,又转了回来。
“萧郎还记得那个烂尾的爽文吗?”
萧孚抬眼看她,略带疑惑地点了点头。
谢檀挽了挽缰绳,缓缓道:“上次我说的那个结尾,其实并不好。即便是父母,也没有权利以自己的意愿来强迫孩子做出选择。我若是那孩子,必不会放弃自己真正的梦想,也不会因此对母亲心存愧疚。真心在乎你的人,断不会逼你做出令自己痛苦的选择,若不是真心在乎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意她的想法、为她而活呢?”
萧孚怔然片刻,继而舒展出慢慢笑意,牵起眼角下的那颗泪痣。
谢檀也弯出一道笑来,朝他点了点头,调转了马头。
前方的顾仲遥正回首望向她。
那目光,似已凝视良久,神色判研、复杂难懂。
谢檀与他对视一瞬,垂下眼帘,策马越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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