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继日忙碌的人不止他孟太医一人,城南郊外的墓园里,守墓人被反绑在一块墓碑上,十几个彪形大汉正马不停蹄的向下掘土。
一时静谧的墓园里尘土纷飞,只听得见铁锹下地的声音,挖土掘棺的几个汉子都累的气喘吁吁,捞起袖子,露出臂膀。
只听彭的一声,是挖到棺材的声音,汉子们都停下了动作,有个为首的恭敬地向坐在一旁扒橘子的青年请示,“王爷,挖到了。”
穿月白色长衫的贵公子,不紧不慢地把橘子填进嘴里,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抱怨道:“脏了爷的衣裳,最好的裁缝做的,早知道就留着他的命多做几身了。”
“王爷大可不必亲自来的”,手下本分道。
“诶,那可不行,瞻仰名将这种幸事不容错过。”他因为年纪小,家里又宠爱,叔叔和表哥战死前,家里竟从未让他上过战场,这在匈奴王庭里很少见。
棺盖落地,在场的众人都摒住了呼吸,那小王爷探头一看,扑哧一声笑了。
等他走远,众人才都探过头去,哪里有什么白骨尸身,有的只是一副湛亮的银甲,正如夜空中森然发光的弯月。
临走之前,小王爷摸出一把贴身的匕首,在守墓人面前晃了晃,登时把人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
身上的绳子被割断的那一刻,只觉得不敢相信,对方扔下一句话:“告诉你们家皇帝,橘子挺甜,不是,是血债血偿。”说完带着手下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在朝堂上萦绕着一种可怖的气氛,故去的当朝重臣被人开棺戮尸,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萧定在上朝之前就听闻此事,登时怒不可遏,是谁非要查明真相还是要故意挑衅?无论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因为这,陈则铭的身份藏不住了。
他派出大理寺去掩盖此事。
朝上,礼部尚书沈方泽,提出匈奴使团即将抵京,天朝许久未曾与匈奴达成和平协定,这样的朝见是数十年中第一次,礼部尚书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年政局波涛汹涌,他的老上司就是在匈奴人攻城的时候扛不住撒手人寰的,被天朝赎回来的那批大臣,不知道是怎么了,铁了心的拥护太子,不少都做了太子的内臣。
萧定无人可选,选了他这个出身寒微,根本就不懂京城高门大户礼节的小书生做礼部侍郎,很快又擢升了尚书,晋升速度岂非一般人可比。
沈方泽对萧定是一百二十个忠心,他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探花郎,历朝历代像他这样写得一手好文章却没能遇到贵人提携的寒门书生太多了。他到底是修了什么福分,才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萧定看过折子,听过他的汇报,本以为没什么大碍,但是他注意到沈方泽提到整个使团所占用的物资似乎庞大的出奇。
多问了一句:“此次匈奴使团为何每日耗费粮草数百斤?”
沈大人回道:“因所带仆从众多。”
萧定计算了一下,匈奴使团正史一名,副使两名,其余都是官职微末,那至少带了仆从近百人才能达到这种效果。且不说这些人来京城心怀鬼胎,单单在路上就扰民生乱,还吃白饭。整个就一大型的免费旅行观光团。
萧定心情更加烦躁了,但是为了天朝的大国风度,也不能说立马把这些人赶回去。
“调动京畿御林军,保护匈奴使臣及随从的安全,务必使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安全离京。”
“京兆府尹密切关注来使在京城的动向。”
“太子监管大理寺调查平虏郡王陵墓被盗一事。”
各级官员领了旨,早朝散去。
太子被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空棺之事不必掩盖。”
巧的是,太子一直想见大理寺卿李大人,但是又惧怕被人非议因而耽搁,如今正好有许多事可以问明白了。
公堂之内,其他官员、仆役都被支开了,李大人让出上位,恭敬地给太子递茶。
太子放下手中茶盏 ,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也不避讳,“从头开始讲吧。”
李大人不敢端着,操着他那口并不地道的京城话,娓娓道来,“这桩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皇帝萧定是断袖,朝中无人不知,不知怎的招惹上了陈府的小公子。
皇帝纳了陈则铭青梅竹马的表妹为妃,断了他娶亲的念想,折辱更是毫不避讳,京中人尽皆知陈公子是皇帝的入幕之宾,甚至匈奴人也知晓。
意想不到的是,陈则铭竟然是个将才,攻克匈奴,荡平匪寇,之前多少人做不到的事,他都做到了,他在战场上大放异彩,锐不可当。
陈将军刚扬名的时候,您母亲生下了长子。
因为您是长子,即便不是嫡出,陛下也十分看重。
转折就发生在一场宗亲逼宫的夜晚,您的母亲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参加了太后组织的这场政变,当晚太后寝宫被烧,烧死的宗亲王爷不在少数,其中就有意图谋反的陈妃,不巧的是当晚轮值的将领就是陈则铭。
皇帝让陈则铭亲手烧死了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之后陈则铭在御书房与皇帝闹了一场。
当时诸位大臣都知晓皇帝与陈将军之间那层暧昧的关系,没想到陈将军竟然一心请求重罚,最后流放岭南。
直到三年后麒麟山圣驾被匈奴人围攻,皇后以枢密院副使的官职请求陈则铭出山救驾,陈则铭救驾之后,匈奴战事不断,因此一直挂帅留守边疆。
但是皇帝疑心深重,一次次打压陈则铭的兵力,明眼人来看,陈将军,尽心尽力却要遭受这些磋磨,实在是很不公平的。
但是杨如钦当时退隐,朝中没人劝得住皇帝,谁愿意为了那么个木讷不通人情的孤臣自毁前程。
物极必反,陈则铭最终联手杜进澹反了萧定。
后来的事太子就再清楚不过了,陈则铭拥立的小皇帝率大军亲征匈奴,五十万大军悉数覆灭。
杜进澹叛国。
小皇帝被俘。
朝中有人政变,萧定复位,匈奴人兵临城下,陈则铭重掌帅印,抗击匈奴。
后来五千精兵奇袭匈奴,挫败了匈奴的主力,为天朝筑起最后一道屏障,达成了百年合约。
故事的最后,陈帅遇刺身亡。
萧定身体一落千丈,一病不起。
但太子知道这还不是故事的终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妃死的毫无征兆,陈则铭反的义无反顾,但是却对他这个前太子处处包庇。
他该喊陈则铭一声舅舅,小时候只觉得可亲,觉得这个挺拔如竹的青年可以依靠,什么都压不夸他,却没想到这根竹子承受的是家人离散、死生游荡、积毁销骨、山河将倾的重负。
他的父皇究竟有什么恨意,非要将人逼成这样。
萧定这边的御书房里。
他留了沈方泽有话要说,毕竟陈则铭要复出少不了各部众臣的支持,他不能一意孤行,惹得众臣非议。
沈方泽是所有大臣里最忠心的一个,关键是人际背景简单,和太子党的关系友好。
皇帝私心里觉得沈大人虽然有的时候呆了一点,但是劝起人来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围追堵截的架势,真的几乎没人扛得住。
皇帝黑着脸想起,被对方逼着批的那几本礼部奏章。
你就是不让他说,他也能给你上一本几十张的折子,引经据典,处处讽谏,虽然这样很容易惹到萧定卡,被砍脑袋,但是萧定不得不说在他这喋喋不休的架势下,整个礼部,甚至是和礼部合作的各个部门,效率噌噌噌往上提。
萧定:“若是平虏郡王仍然在世,爱卿觉得会如何。”
沈方泽这时候想摸一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吗,却又怕御前失仪,恍惚间想到自己不会已经被萧定砍头了吧,怎么会从皇帝嘴里听到这位将军。
硬着头皮答道:“那必定是社稷之大幸。”
萧定一下,冷冷道:“现在这个福分来了,你得帮朕摆平。”
沈方泽从善如流地答道:“是,陛下。”后知后觉地想起,等等,什么意思,“陛下的意思是由臣给陈将军主持修缮陵墓,好让将军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不是。”
沈大人:?????
萧定屈尊降贵地解释:“陈将军压根没死,受伤静养了一段时间罢了,如今已经回京了。”
咬了咬牙,想到那人乖顺的样子,补了一句:“是朕的意思。”
沈大人小心试探道:“陛下是希望陈将军还朝?”
萧定:“嗯。朕要他受封郡王还要他领一个武将官职。”
沈方泽小心翼翼:“留京?”
京城如今处处是陈则铭的死敌,鉴于陈则铭曾经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从前他的同盟必定背叛他,从前他的敌人更会落井下石,陈则铭在京城的前景堪忧。
沈方泽光想想就能体会到其中那难堪的意味。
皇帝显然也是烦心已久,“朕还是中意他留在殿前司,可是殿前司的段其义与陈则铭素有嫌隙,朕有心让陈则铭做殿帅,可段其义这一年来并无差错。”贸然贬谪老臣会太过彰显他对陈则铭的特殊,寒了一众老臣的心,于陈则铭,于他自己而言,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沈方泽豁然开朗:“陛下是希望臣去劝说段殿帅让位?”
萧定一点头,“不止这些,朕还要那些说话有分量的老臣站出来支持陈则铭还朝,要是有人实在不答应,只要不添乱就可以。”
沈方泽还欲开口。
萧定淡淡瞟了他一眼,大有不想听他废话的意味和命令的成分。
沈大人明智的捂住嘴,没有去杠皇帝。
“陛下,太子那边呢?”
“那边不用管。听明白了就下去吧,还要朕送你不成。”
走在办差事的小路上,年轻有为(嘴皮子贼溜)的礼部尚书大人,瓜兮兮地打出一个问号。
前魏王?已故陈帅?曾枢密副使?陈将军?
活着?
回朝?
我想见见?
我能见吗?
陛下好像不愿意?
陛下把陈帅藏哪里去了?
两个人这是玩金屋藏娇(英气大将军)吗?
啊啊啊!
独家新闻!
京城独一份!
好想找人八卦啊!
可是又怕被陛下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