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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局已定,宗政迟确是个倔强的人又如何?
  要让他的母妃与先皇同穴,他势必要当了这国君,目的达成了,这高堂之上的座椅同那院中放着的可不一样,不是想坐就坐,想起来就能起来的。
  新皇即位,事务自是繁忙的。宗政迟在萧府停留片刻,便不舍地望上萧清和一眼,叹了口气,带着一肚子委屈和其他未说出口的情绪,离去了。
  春日早已过去,扑面而来的热浪由夏风送达。丞相府对外称,萧夫人上了洪福寺,本意为子祈福,却猛然见得一男子,顿时心中大震,仿佛顷刻间顿悟了佛法,认为自己与之极投缘,便将人带回府上,认作义子。
  “这……”萧清和看着摇头晃脑编故事的小容,脑袋往躺椅上一靠,轻浮地道:“容容,想个别的理由吧,这个不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看上我了。”
  “……少爷,你……”
  “你这个还不如直接跟人说,丞相夫人遇到个同名同姓的爷们儿,觉着就是她转世的儿子,一个冲动,收了个儿子。”
  小容盯着他看了好半响,惊道:“少爷,你不该有此等智力才是……”
  “……容容,你嫁得早了。”萧清和斜她一眼,悠然道:“要是当时我在,定让你嫁个乞丐。”
  “小容错了少爷……”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草率是真的草率,但也无人在意。
  丞相府的小少爷像是从来就没离开过一般,去的时候是萧清和,归来仍是萧清和。
  不共处时,心里总是挂念得厉害,等到都回家了,又吵得很凶。
  萧妄尘满打满算也就在娘家小住了五日,被夫家接走时骂骂咧咧的,只差没将拳头砸萧小少爷身上。
  又过了没几日,小容也回了娘家。
  萧清和终于清静了。
  清静又孤独。
  逝去的人儿好不容易归来了,府上的人都宠得厉害,都快连路都不让他用自己的脚走了,更无人催着他寻个差事做,他只需做回从前的萧府小少爷,白日游手好闲逛窑子,夜里偷偷摸摸翻墙回家就好。
  但他偏偏回不去。
  跋涉过一段颠沛流离又刻骨铭心的路程之后,平坦宽敞的大道反而显得苍凉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旧友来府上寻过他,只是他一想到那些个浑身都是脂粉香气的女人就心口闷,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在家也闷得慌,白行简那个脸皮厚的倒是来找过他,萧清和也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索性闭门不见。
  又在府上闷了几日,委实无聊得紧,这日,他起了个大早,趁着日头尚未探出头来,出了门。
  萧清和对怀耒城的熟悉程度,如同对自己的左右手一般,值得一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却鬼使神差地来了钓月湖。
  人依旧很多,擦肩接踵,热闹非常。
  他掏出银两放在船家手心,独自登上了花船。
  手握着船桨敷衍地划拉了几下就累了,开始后悔,应该把那船家也带来的……
  萧清和朝甲板上一躺,仰面朝天,日头正好从云层中出来,晒得他脸颊发烫。
  他抬手挡了挡,忽然听得“噗通”一声,岸边传来惊叫。
  许是有人落了水。
  总有人会出手相救的,萧清和本不想管这桩闲事儿,入耳的呼叫声却越发嘈杂,他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双手用劲儿划桨,朝着湖边冒着水花的地方划过去。
  在水中扑腾的该是一名女子,湖水没过发间的珠花,两只纤白的手在水面上抓空。
  萧清和站直,正打算往湖里跳,总觉得在岸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未来得及细看,忽地又听到了一声“噗通”。
  这次入水的是一名男子,一下水就把头埋进湖中游过来,他没看清楚相貌。
  女子很快被救了起来,是萧清和伸出手去将两人拉上自己的小船的,好在落水的时间不长,除了被水呛到之外,并未受什么伤,神志也清楚,还知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能报。
  萧清和盘腿坐在两人对面,心里一阵后悔。
  方才把这女子拉上来就好了,至于这男的……让他重新游回去多好。
  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女子应到是天生丽质,湖水这么一通冲刷过后,一张白净的脸蛋竟剔透得紧,此时透着一抹粉红也十分引人心动。
  但被他提出告白的救命恩人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船上另一个男人。
  “公子,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若如公子不嫌弃……”
  “嫌弃。”宗政叙冷淡地吐出两个字,也不顾女子脸上伤心的神情,续道:“姑娘,如若方便的话,请出去摇浆划船。”
  女子手里绞着手绢,低头咬了咬薄薄的嘴唇,“可是……”
  “就当谢救命之恩了。”宗政叙继续说,炽热的目光却半分不动,看得萧清和心口一颤。
  女子红着眼,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船舱,不一会儿,船身轻轻晃了下,开始移动起来。
  还当真划船去了……
  “你居然当真叫人家女孩子去摇桨。”萧清和表示十分佩服。
  宗政叙并未正面答他的话,贪婪的目光完全将他缠绕,看够了才木然开口,“倒是胖了些。”
  “……”这是当然的,这几日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也无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心宽自然体胖。
  “你瘦,就你瘦。”萧清和白他一眼。
  宗政叙却笑了,“清和,去爬山吧!”
  萧清和摇了摇头,并不觉得两人的关系适合一同出游,“不必了,我还……”
  “清和。”宗政叙带着笑容打断他,言语间透露着若有若无的奇怪的感觉,“再陪我去一次。”
  最后一次。
  萧清和不做声。
  宗政叙当他是答应了,接着高兴起来。
  很快的,船靠了岸,那被救上来的女子本还想同宗政叙说些什么,不料他拉了人就走,很快将人甩开了。
  这条街是他们走过的,每次都是萧清和在说,宗政叙在笑,不时拉着他躲过来往的马车。
  而这一路上,却都是宗政叙带着笑意在说,萧清和在听。
  “清和知道为何我要救那女子吗?”宗政叙眨眨眼,见他望向自己,笑了笑,自顾自回答道:“因为不想你牵她的手。”
  萧清和抿了抿唇,心里头说不上什么滋味。
  这时,身边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宗政叙伸手将人拦了下来,掏了钱,买了一串塞到萧清和手里,笑盈盈地道:“清和喜欢糖葫芦,对不对?”
  “嗯。”这他没法否认。
  宗政叙这日笑容甚多,比以往的每一日加起来都要多。
  两人上了山,台阶上被磨去了些的印记猝不及防地闯进萧清和的视线。
  “清和,要不要比一比,看谁能最先做好自己的记号,率先登顶?”宗政叙分明是笑着,却无端令人感到悲伤。
  “好。”萧清和应了他。
  一直到太阳落了山,二人才登到顶峰。
  萧清和鼻尖都是细密的汗,遥望过去,山谷里的那片粉色意料之外地变成了白色。
  他抬了抬眉,“那里不种桃花了吗?”
  “不种了,早就不种了,那里现在种的是梨花。”宗政叙抬手,想为他拭汗,却被他下意识侧脸躲开了,他手顿了顿,强行掰过他的下巴,用袖子一点一点擦到了他额头上的汗珠,接着是眉毛,鼻头,脸颊。
  “你喜欢的梨花。”
  每一寸,他都擦拭得仔仔细细,目光柔软,眼眶却越来越红,隐隐约约泛起水光来。
  他动作轻柔,目光执着地刻画着眼前这张脸的轮廓,似要将这张脸牢记于心,永不相忘。
  萧清和不再躲避他的动作,他心里逐渐明白过来那股来时的路上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奇怪感觉是什么。
  宗政叙这是……在告别。
  “清和。”宗政叙笑着,却落下泪来,背后映着的,是大片大片竞相开放的梨花,他颤着声音,缠绵至极地道:“我放你自由。”
  ……
  萧清和不知道自己自由不自由,他心里空泛,好似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又好似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父母健康,家庭和睦,他也身强力壮,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他在家里闷坏了,院子里的躺椅都快被他压塌了,这不,一时心血来潮,便打算在街角开一间商铺,卖些茶水之类的,也做个说书人。
  今日便决定去望望风水。
  天空飘着些缠绵的细雨,倒是不至于将人衣裳淋湿,他没有坐马车,身边谁也没带,一个人悄悄出了门。
  此处地段不错,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少,想必日后店铺开起来了,生意也不会太过冷清。
  萧清和将这处里里外外巡视一圈,给原老板预付了押金,心里开始老父亲般对自己感到欣慰。
  今后的日子,终于不用继续躺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萧清和是个有出息的大人了。
  一切处理妥当,他转身出门,却在一抬眼之间见到了一个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骨伞,雪白的衣裳上绘了泼墨山水,五官生得深刻,眉目却温柔似水,眉梢一颗红痣艳丽得紧。
  传说中的七王爷,气质斐然,令人见之不忘。
  隔着一层朦胧的细雨遥遥相望,两人谁也没有先一步错开目光。
  却谁也没有主动跨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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