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心里咒骂达希尔瓦,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猜一个真正的间谍会潜入阿姆斯特朗的卧室,但这个念头让他恶心。他得换个地方搜查。
几分钟后,柯提斯恢复冷静,他前往图书室,在进去前还先探头确认了一下里头确实空无一人。这里很宽敞,装饰着老式建筑风格的木纹镶板,但室内甚为阴暗。上层书架摆放着皮革精装脊样式整齐地排列在一起,都是些暴发户会买来填补书架的参考文献和他们根本看不懂的学术书籍。够得到的下层书架则摆着整套狄更斯和特洛勒普的作品,以及最新出版的那些写法机巧的小说,和一系列耸动视听的黄皮通俗小说[3]。图书室里只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的男孩约摸九岁,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柯提斯猜测,这画的是马丁和詹姆士。假使没错,这就是柯提斯所见的第一幅画着詹姆士的作品;他想着这个男人是否和自己一样痛恨为肖像画摆姿势。
除了时坐的安乐椅,屋里还有几张放着笨重电灯的茶几,以及一张书桌。他检查了书桌抽屉,只发现些文具和纸张。
柯提斯环视周围,注意到房间远处有一扇不显眼的入墙式小门,就嵌在墙壁正中间,他迅速回想别墅结构,觉得这扇门后不太可能是通往其他地方的过道,而更可能是一个附属小房间。会不会是间私人书房?他试着转动门把,发现房间上了锁。
“呦,您还真是好奇啊。”有人在柯提斯耳边低语,他吓得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我的老天。”他转过身面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达希尔瓦。这个男人动作轻得跟只猫一样,“你能别这么鬼鬼祟祟的吗?”
“噢,鬼鬼祟祟的是我吗?我都搞不清楚了。”
一针见血。柯提斯绷紧了下巴。“这是栋很有趣的房子,”他看见达希尔瓦因笑意翘起的嘴角,无奈又恼火。
“那是资料储藏室。”达希尔瓦助人为乐地向他示意那扇门,“休伯特爵士把他的私人文件锁在里头,妥善保管。”
“明智。”柯提斯咕哝道,这时候午餐锣声响起,他感到一阵解脱。
然而这解脱在他发现达希尔瓦将与他共进午餐时立刻转为沮丧,看来这家伙一整天都要在他身边阴魂不散了。
“希望您的工作进展顺利,”他试着保持客气的表象。他们面对面坐着,相隔一桌宴席。
“还算顺利,谢谢您。”达希尔瓦细心地为面包卷涂上奶油,“那么您的进度如何呢?”
柯提斯的呼吸停了一下。“我只是四处闲晃而已。到处瞧了瞧,真是栋了不起的房子。”
“可不是吗。”达希尔瓦在他说话时一直看着他,表情莫测,柯提斯不得不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在对方的目光下坐立难安。
为了改变话题,他抓起离他最近的一盘菜肴与对方分享。“来点火腿?”
“不了,谢谢。”
“这火腿挺不错的。”
达希尔瓦像只蜥蜴般慢条斯理地眨着眼睛。“我敢说,这绝对是上好的火腿,不过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我还没改信他教。”
“改——噢。噢,请原谅,我忘了您是犹太人。”
“多新鲜哪。很少人会忘记这点。”
柯提斯不确定他对这句话该作何感受,但对方似乎也不甚在意。他的叔父亨利爵士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同时也是个见多识广的男人,从小柯提斯所被教导最该严格遵守的纪律之一,便是切勿对他人的信仰不敬。虽然这并不是个在他的同侪间盛行的观念,柯提斯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对眼前的家伙释出善意,但原则就是原则。
“请您原谅,”他重申,“我无意冒犯。呃,来点牛肉如何?”他抱着歉意递出餐盘,看到那双黑眼睛里闪过笑意。
“我可以接受牛肉,谢谢您。”达希尔瓦郑重地收下他的道歉。“火腿并不会冒犯到我,您懂吧,我只是不吃它。唯一会冒犯到我的肉类是肾脏,和我的美学抵触。”
这才是柯提斯预想中那种没个正形的反应,比稍早的审视以及之前的一连串行为更具有达希尔瓦玩世不恭的风格。可这样一来,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所以说,呃,您是个信仰虔诚的人了?”他试着问。
“不,我不会这么形容自己。我并不恪守教规[4]。”达希尔瓦突然露出一抹猫一般的笑容,“但我通常眼睛还是挺尖的。”
柯提斯相信他意有所指,但达希尔瓦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食物。柯提斯趁此机会开始打量他: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他想,如果你不排斥这种类型的话。一双又深又黑的眼眸、饱满而形状美好的嘴唇、高耸的颧骨、和弧度几乎过于优雅的黑色眉毛。柯提斯好奇他是否精心修剪过,他觉得答案是肯定的。他在伦敦见过这样的人穿梭于特定酒吧:他们整理眉毛、涂着粉底和腮红,做作地寒暄。达希尔瓦在他的私人时间里也做一样的事吗?和其他男人一起?
达希尔瓦轻咳了一声,柯提斯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话。“抱歉,您说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您下午的安排。或着我们也可以继续,嗯,撞见彼此?”
“我估计我会到外面散会儿步。”柯提斯生硬地回答。
达希尔瓦的嘴唇弯出一个神秘的笑,仿佛在笑一个柯提斯没听到的笑话。“我会待在图书室里。可别让我挡了您的路。”
***
是夜,柯提斯等到凌晨一点的钟声响起才溜出房间。走道里相当阴暗,但他事先探过路,他确信自己不会撞到任何标本、桌案或其他摆设。
他走下阶梯,脚步沉重。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活动的声息。仆人们应当都睡下了,还没入睡的客人们理应正分身乏术。
到达图书室的途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他可以听见自己脉搏鼓动的声音,他加倍谨慎地阖上身后的门。夜间的图书室窗户紧闭,房内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手上夜灯闸门,一丝黄光流泄而出,让寂静和黑暗显得更加紧迫逼人。
他确认储藏室的门依旧紧锁后,拿出一串他在伦敦东区浑身不自在地买到的万用钥匙,试着开锁。
他试遍了所有钥匙,但每一把都不合适。他低声咒骂起来,可随即一声响动令他全身僵硬。尽管只是非常轻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