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十七年暮春,召王风骏于帝都郊外遇刺身亡的消息传至四境,四境王室无不震惊。
消息入召国赤霞殿时,召太子风篁正与臣子议事,惊闻噩耗不由得身摇影晃,险些跌倒案前,待稍有回神又是伏案大哭,哀恸凄绝。殿上臣子亦是无不落泪悲叹,惊骇非常。当即便有将臣奏请,应立刻整兵,剑指帝都,伐天子,复国仇,以慰两位先王的在天之灵。
风篁悲痛难抑,几次哭晕在殿上,王室宗亲闻讯纷纷奔来,各有悲戚,各怀忧患,对当下之处境亦是众说纷纭。有人支持即刻兵发帝都,有人以为朝中并无统兵领战之能将,有人谏言应当等候天子自证之辞,有人附议此回国殇便是因着风肆兵犯皇境之罪,不可再轻举妄动。
朝堂喧哗,臣子争辩,一时间吵得太子风篁在悲痛之外又添愤慨!拍案断喝,“我召国两代君王皆殒命玉室之手,此样国仇家恨,岂能善罢甘休!尔等不思复仇之计,倒争论朝中无将、宗臣有罪,尔等为公为卿可还有半点颜面立我南召朝堂!四叔有罪,亦是罪犯天子,于我国人无由!国中无将,本太子亲自挂帅!即日点兵,讨伐玉室!”
臣子仍有劝谏者,所言皆被风篁驳回,于是当朝即加封将领,调遣兵力,只待粮草集结之日,兵发帝都。
入夜,又有王室宗亲进宫抚慰太子,忧虑纷纷——老王暴毙,新王驾崩,而今太子又要亲往沙场应战,国都政务谁人代理?宗室兴亡谁人负责?太子若有闪失,风族王位哪个继承?
风篁虽初涉朝政,还未曾经历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可是史书总是读了个通透,他一眼便看出——宗亲各支脉是在逼宫!而今王位已传至他名下,而他尚无子嗣,东宫暂无承继,他若战死沙场,则王位又该归至何人名下?
国仇当前,强敌环伺,宗亲子弟不思复仇大计,倒都来觊觎着王位传承,当真可怜可恨!风篁通红一双眼,冷冷扫看座下诸人,他知道当下要绝其妄念,凝其一心,方能使众志成城!
“父王临去时,已为我定下婚约,只是碍于祖父丧期,未曾行大礼成大典。但父王亦有言:风族嫡脉不可断,王室子嗣不可绝,故我与婚约妻子谨遵父命,已成夫妻之实,王室嫡子指日可待,东宫不会空置,储君自有承继!叔伯们无须为此事忧心。”
各门宗亲都有讶异,又有人逼问,“那么是谁家女子?总不会是远在帝都的东越蔚璃罢?听闻那女子早已委身凌霄宫之榻!太子莫非还心存妄念?”
风篁雪夜疾驰往琢湖程门问计一事,在王室宗亲里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太子痴情,并非善事。
“非是蔚璃。”风篁唇角微微抽动,眼底又泛晶莹,此生与她大约就要割决于此了,“是南海慕容家的女子,她曾救过我性命,与她成百年之好——一者是为报她恩德,再也是为联盟慕容一族,此回讨伐玉室,慕容家必会助力其中。”
众宗亲闻言虽然仍有讶异,可是也都知道东宫里一直住着一位姓氏为慕容的女子,此事倒也算不得突兀。只是未料想这样一个寂寂无声的女子竟成了太子妃。不,如今应该算是可以入主中宫的新王王后了!慕容家的女子。
待送走了宗亲族人,许山秋又入殿禀事。昔日那个被蔚璃选中的小小礼官许山秋,而今已是东宫领兵都尉了,是可以佩剑行走宫廷的太子心腹之臣。
许山秋带着白日里传报噩耗的那位信使一起上到大殿,向上参拜了,肃穆禀奏,“启禀殿下,微臣重又问讯了报信使臣,种种迹象可以表明,残杀我王与我召国侍卫者,定是玉家太子无疑。信吏言:尚有未说之事要禀奏太子,此事只可与太子一人言说。”
风篁挥手屏退左右,重又仔细审看那名信吏,“我认得你!你是父王身边服侍多年的司墨侍从。何以父王铠甲数千全军覆没,独独你逃出生天?”
信吏一再叩首,未曾开言先是泪流满面,既有惊恐又有悲痛,待缓了缓气息,才与风篁详细禀来。原来这位信吏并未入侍护驾大军,而是奉了召王密旨扮做平民百姓随在大军之后。依召王吩咐:只可远观动静,不可参与变幻。纵是大军遇险,纵是伤亡惨败,信吏亦不可上前干预半分,自然只他小小内侍的本事也是干预无用,他之职责只在观望与传信,不在救援。
“是故,小臣闻得厮杀声时并不敢妄动,只能隐身于草丛之中,待厮杀尽了,小臣才敢悄悄往前面查看……实未想王上他……王上他竟然被人斩首!首级悬于皇室旗杆之上……”小吏说时又伏地大哭,“我王仁德,竟落此惨境……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这一哭又引得风篁泫然泪下,几不能自持,许山秋见状连忙一旁劝言,“殿下不可悲之太过。须知风云已动,暴雨将至,万万不可怠慢啊!”
风篁忙又重整心绪,继续审问,“你未见着厮杀,何见断定杀戮是玉室所为?”
“小臣本欲替我王收敛尸首,可是又听见马蹄声响,只怕不能保全性命回国传信,便又躲回去到荒草中去,马蹄纷沓而至,小臣绕到侧方无人瞭望处,望见来了一个白衣的女子,后来又追上一个白衣的男子,隐约听得他们称唤,才知他二人一个是东越蔚璃,一个是玉家太子。臣见后来跟上来的人愈来愈多,唯恐被杀,便不敢久留,仓惶着奔回来了……”
风篁怔怔良久未言,想到父王做事从来周密谨慎,这个小吏显然是他棋外之棋,他大约也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场屠杀罢?才留下一个人证,以鸣他冤屈,伸他仇恨。
只是那璃丫头……当真委身凌霄宫之榻,与凌霄君为虎作伥?这样阴谋残杀她也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