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荆望无所适从地没话找话,“让我看看你左肩的伤罢?”
齐钺还是没动,也不言语。
荆望试探着上前,见对方果真没有任何反应,才小心翼翼地扒开对方甲胄的一角——
里衣洁白,没渗出一点血丝。
这让荆望悬着的心稍定,“有这么好的药,夫人怎么也不早些拿出来……”
荆望自顾自的小声嘀咕着,却不想旁边的人突然出声。
齐钺的声音也仿佛是个死人,沙哑得好像来自地狱,“你懂个屁。”
荆望闻声转头,看见已经两个时辰枯坐的齐钺终于偏了偏头。
齐钺望向窗外大盛的天光,虚弱地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这时候的荆望已经不在意齐钺到底说什么,只要能说话就是好的,他连忙答话,心里还想着怎么能引着齐钺再多说两句,“将军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时间不多了,荆望。”齐钺还是呆滞地望着窗外,“卫达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场面你镇不住。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找她。”
荆望心道,齐钺这说话还不如闭嘴,张口闭口的没有一个字吉利。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敢顶撞,只能顺着齐钺的话安慰道,“侯爷要去哪?找夫人吗?已经吩咐下去了,手下的兄弟们正挨着太守府一间一间地找呢,没准儿一会就有信儿了。”
“怎么又弄丢了……怎么又不见了……怎么……又不要我了……”
齐钺好像听不见荆望的话,断断续续的低语。他把手伸进甲胄里哆哆嗦嗦的摸索了半天,掏出那个精致的锦囊握在手里。
荆望听不懂齐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在一旁焦急地盯着齐钺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捧着锦囊突然泪如雨下,连声音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梅香姐姐……你在哪?你不要丢下齐钺……”
“齐钺没有家了……”
荆望在一旁急得恨不能捶胸口,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齐钺这样。
第一次,是在送走齐钺的母亲不久,齐钺便失踪又很快被人送回之后;第二次,是在齐钺与林诗懿大婚当夜……
荆望看着齐钺这样,恨不能马上冲出城去把卫达搬回来救场;但他看着齐钺这样,又实在放心不下就这么走开,于是只能在屋里急得直跳脚。
就在他急得快要跳上房梁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机。
“将军!”一名亲卫冲进前厅,“有发现!”
齐钺倏然抬头,他盯着亲卫的嘴唇翕动,却好像听不见对方发出的声音。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好像被静音了,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缓慢……
亲卫开合的双唇,荆望焦急地上前询问,甚至连窗棂里射进的几缕阳光中跳动的微尘。
它们都慢得仿佛静止。
世界喧嚣又吵闹,可所有的声音都拥在他的耳边,却一丝也传不进去。
他不知道亲卫在说什么。
林诗懿找到了吗?在哪里?
他不敢问,他怕最终的回答,是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曾经的他已经送走过太多人,大哥,二哥,父亲,母亲,还有,爱人……
当他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来,当他努力让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不能再次承受一个一模一样的结局。
“有什么发现?”荆望急切的上前问道:“是夫人找到了吗?”
“没有……”近卫抱歉的低头。
没有……
没有!
齐钺觉得周遭的一切突然又都恢复了正常。
跑步进来的近卫在大口的喘息,荆望再一旁焦急的踱步,还有阳光里细碎的微尘被溅起又再落下。
没有。
没有找到尸体,那人就还活着。
于是,他的世界也跟着活了过来。
他上前一步拽起近卫,“发现了什么?”
“后院主厢房左侧的偏厢,发现了十几具北夷人的尸体,看衣饰品阶,应该都隶属于斯木里亲近的死士。”近卫急忙答道:“可不是我们的人做的,卫副将查看过尸首,他确定了那刀口是玄铁弯刀所致。”
齐钺赤红的双眼中,眸色突然暗了下去,他低语道:“内乱?”
近卫站定抱拳行了个军礼,“属下不敢断言!”
“卫达在哪?”齐钺已经起身往门外走,“我不是说叫他一回来就第一时间来找我?”
“卫副将一回来就赶到前厅了。”近卫连忙跟上,“只是属下刚好抬着偏厢清理出来的尸体走到门口,卫副将恰巧经过门口,他瞧着蹊跷就略作了查看。”
齐钺走到门口,伸手免了卫达要行的礼数,言简意赅地问道:“确定是玄铁弯刀?”
卫达抱拳回道:“是。”
“你留在这,处理丹城收复的后续事宜。”齐钺没有在多问,他拍了拍卫达的肩膀,转身对刚才的近卫和荆望说道:“走,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巅峰对决的进度条快要拉满了!冲!
第52章 尼勒布斯的死局
在失去控制的地方留下探子, 不是谁的特权。
丹城在斯木里的治下藏着齐钺的探子,可齐钺夺回的丹城也一样留着斯木里的眼线。
斯木里嘴里说着隗明人和北夷人的孩子是杂种, 可偏偏只有这样的人之中,才会出一些身形和模样与中原人相似的, 可以混在丹城的老百姓中。
他嘴上不削, 可要用到的时候却也很顺手。
钻进地道后,他得到的最后一条来自丹城的消息便是齐钺发疯似的只身闯进了丹城太守府邸。
“我好后悔啊!”斯木里站直身子, 说话的时候一脸的真诚,“若我早些知道能杀掉我那个蠢货弟弟的将军是一个情种, 我早该有办法弄死他了。”
林诗懿还是不言不语, 探子的密报不会送到她手上,她自然不太明白斯木里在说些什么。
“昨天,昨天如果我晚些走, 如果我给他看些让他更疯的东西——”斯木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诗懿, “或许我是有机会杀掉他的, 那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复又抬眼看了眼身边环绕着的弯刀客腰里藏着的锋芒, “毕竟玄铁弯刀的威力这天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你们演戏作了那么多伪,但他失去左手的事情只怕, 是真的吧?我还是很有胜算的, 对不对?”
“你们北夷人号称要以武定天下。”林诗懿微哂,“你们的胜算原来就是要靠这样的本事?上次哈斯乌拉要靠布吉娜,这次你是要靠对方只有一只手?”
“林大夫这是要告诉我,哈斯乌拉上一次靠布吉娜赢不了齐钺, 我今天也同样赢不了他,对吗?”
斯木里俯身贴近林诗懿,他抬手想要抚摸林诗懿的脸颊,被对方偏头躲开。
他的手还悬在空中,眼睛里已经不能再完全藏住不悦。
“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女人,这么紧张地跳出来维护齐钺,我好像突然就不那么喜欢这张脸了!”
斯木里一把掐住林诗懿小巧精致的脸,强迫对方正视着自己。
林诗懿一张小脸儿还没有巴掌大,配着白皙而娇嫩的皮肤被斯木里粗糙的大手攥在掌中,仿佛是一口精致的白瓷瓶,粗粝又蛮横的手指很快便在洁白的瓷胎上落下了红印。
“我和齐钺——”林诗懿艰难地发声,“都是隗明人。”
“很快就不是了!”斯木里粗暴地一把将林诗懿推倒在草地上,“我现在就教你做草原的女人!”
“大人!大人不可以啊……大人……”
裴朗跪在地上试图拉住斯木里的小腿,却被人一脚踹翻在地。
斯木里一个眼神,身旁的弯刀客便横掌一下劈在了裴朗的后颈上,这人,便马上没有了声音。
林诗懿看着眼前的一切,知道已经再也没有了退路。
她被斯木里推倒,倒坐在地,只能用手肘和脚跟蹭着地上的草皮无力地后退,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支木簪。
她两世嫁了两次,嫁给同一个人;甚至这一世,还是个见过世面的大夫,不是什么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虽然两世她都不曾与齐钺有过什么鱼水之欢,但也不可能不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恐惧。
是一定的。
她甚至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觳觫而栗。
但至少,她还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不会为谁守着清白和名节,活了两世,她看得开这个虚伪的东西。
但她一定会守住自己。
她攥紧袖口里的木簪,两世齐钺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她自问不欠齐钺什么,自然不准备为齐家守什么贞节牌坊;但她感谢齐钺送她的唯一的礼物,让她有机会在最后一刻,守住自己的心。
在斯木里俯身粗暴地拽开林诗懿襟口的那一刻,她掌中的木簪也终于寻到了出手的机会。
她痛苦地合上眼睛,木簪拼命地刺了下去。
也许无论刺向哪里,斯木里,或是她自己,都没有关系。
她只是要阻止这一切。
她只是要拒绝她不愿意的事情,哪怕需要以性命为代价。
木簪的尖口撕裂尼勒布斯湖畔边燥热的空气,林诗懿没有留任何的余地,狠狠地刺下去。
可动作大开大合间,损失的便是转瞬即逝的时机。
于这一脉上,她到底还是陌生的。
心再怎么坚定决绝,身子却还是养尊处优的豪门贵女,无论力量、速度还是敏捷程度,林诗懿都不可能是斯木里的对手。
斯木里发现了林思懿的心思,一个翻身躲开要害,木簪将将好擦着他的左脸而过,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看着只是小小一道擦伤,却霎时间血流如注。
“林大夫只怕还不知晓——”鲜血顺着脸颊流过斯木里的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咸腥,“草原上的男人,都喜欢驯服最烈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