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三十里的宝堰亭,位于进京的官道上。
从南边往京城来的旅人必要经过这里。
顾白顾侍中带了御前侍卫总管廖勇拨给他的一小队人马一大清早就赶到宝堰亭,到了之后便摆开队伍,翘首以待。
因觉得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太难办,顾白有些愁眉苦脸,暗暗担忧。站在官道旁一边等一边在心中琢磨这事儿该怎么解决,连累都不知道了,硬是直直站了一个多时辰。
身边的侍从看不过眼,大胆上前劝道,“顾大人,葛侍郎一行人说是今天能进京,但还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到,看来咱们来得早了,您还是先去那边亭子里坐着歇歇,喝口热茶吧。”
顾白这才觉出自己脚酸口渴,反手捶捶腰,“不错,去亭子里坐着等也一样。”又骂道,“你怎么不早说,干看着本大人站了这么久!本大人要你这奴才何用!”
那侍从十分冤枉,心道你从昨晚就开始阴沉着脸,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一样,早上夫人好心劝您喝点粥再出来,结果被您一顿呵斥,嫌她多嘴多舌打扰您考虑事情了。夫人都无故被骂,我们这些下人谁还敢随便多嘴啊!
结果不多嘴也被骂了,可见顾大人的情绪正十分不佳。
顾大人确实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所以心里烦乱。
他在苻祁做太子的时候便投身太子府中效力,陛下登基之时也鞍前马后的立下了拥立之功,本来前途一片大好,谁知家人不争气,异母弟弟顾青在要紧时刻被武毅营提督莫思远查出来私通判党作乱。
顾白因此受了连累,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今年年初才被陛下想起来,重新启用。
陛下是很有魄力之人,惩治的时候毫不含糊,真到用人的时候,也敢放手重用,对顾白委以重任。
顾白感念天恩之余,自然更加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机会,兢兢业业,辅佐君主,不敢用半点差错。
只是人无完人,陛下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私情方面略为不检点。全天下的美女都能任他予取予求,他不要,偏偏看上了莫提督那个宦官,与之厮混不说,还宠溺纵容,几乎没将莫提督宠成了京城一霸,朝臣们谈之变色!
顾白曾和莫提督共事过一段时间,窃以为他为人还算豪爽磊落,手段狠是狠了点,但没有大家传言的那般阴霾暴戾,只不过比较倒霉,沾上了皇帝宠佞的身份,世人评说这类人时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往往一分狠也被说成十分狠。
不过此事也与顾白没什么关系,他那兄弟当初可就是被莫提督的手下抓出来的,两人虽然没有因此成仇,但隔阂总是有了。莫提督名声受损,顾白听听就算,打着个事不关己,千万别要趟了浑水的主意,并不去多管。
没成想昨日陛下忽然派了个万分棘手的差事给他,让他想躲都躲不开了。
苻祁命顾白今天出京来迎从南疆全身而退的葛俊卿葛侍郎一行。同时给派了一队侍卫并一套厚重结实的枷锁镣铐给顾白,让把和葛俊卿一同从南疆回来的武毅营提督莫思远给他锁拿回去!
不必客气,捆结实点,直接送进宫!!
顾白这个为难啊,不知莫提督因何事惹恼了陛下,前一向竟下旨悬赏通缉,这刚找到了又要锁拿回京了!
悄悄抓回去倒算了,这样带着枷锁镣铐进京可是十分折辱人,万一过后陛下气儿消了,又念起旧情从轻发落,莫提督缓过劲儿来不敢找陛下寻仇,保不定会把这个帐算在自己头上,认为他是挟私报复当初兄弟被查办之恨,那可如何是好?这个人得罪得万分冤枉不说,隐患还大大的有!
莫提督那是好惹的人吗?
因此顾白从昨晚一直愁到今日,想不出要怎么办才好。
直到葛侍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到了面前,顾白也还是没能想出一个既不违背陛下旨意,又不会太得罪人的两全之法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先对葛俊卿一拱手,“葛侍郎辛苦了,此次劳苦功高,回去后皇上必然重重嘉奖。”然后又问,“莫提督何在?”
葛俊卿不答,先道,“有劳顾侍中远迎,在下愧不敢当。”冷峻的眉眼向顾白身后扫视一圈,问道,“顾侍中如何带了这许多人来?若是下官没看走眼,这些应该都是宫中的侍卫才对。”
顾白心想既然要做恶人,那就先把情况说个明白,起码要让众人晓得自己这是在奉旨行事,于是咳嗽一声,朗声道,“奉陛下旨意,锁拿罪臣武毅营提督莫思远回京查办!”
一挥手,有侍卫捧着枷锁镣铐上前,找一圈却没发现莫提督的身影,疑惑问顾白,“顾大人,这——???”
葛俊卿紧锁眉头,脸带忧色,“顾侍中,我们路上不慎,两日前被莫提督悄悄走脱了。”
顾白吃一惊,“怎会这样?!”
吃惊过后心里暗自松口气,这可解决了他的棘手难题!人是在葛俊卿手里走脱的,总怪不到他头上,略一沉思便道,“那只能先回京向皇上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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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以北五十里,檀树堡。
武毅营提督莫思远的幕仲方凯风方先生带了个长相清秀的小公子又去了他那亲戚家暂住。
方先生的亲戚正在替他担心,只恐莫提督被通缉,方凯风作为莫提督的手下也要受牵连。待到见方凯风悠然从容地又登了门才放下心来。忙忙地给收拾出干净院落让他与友人先住下。
方凯风面上从容,心里其实也颇为担忧,安抚了他那亲戚之后便去敲思归的门,“大人住着可还习惯?”
思归的房里十分整洁,被褥都是新换的,她挺满意,招呼方凯风坐下,因没有侍从,便自己动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杯热茶,“不错,方先生的亲戚是位实诚人,招呼得十分周到。”
方凯风问,“大人准备在这里停留几天?”
思归答道,“我也说不准,三五日吧,等顺平来之后我再走。”
方凯风,“大人可打算好了去哪儿?你这趟出来得匆忙,几乎就是迥然一身,什么都没带!日后江湖漂泊,还要躲避缉拿,维持生计只怕都是个大问题!”
思归一笑,“你放心,等离开檀树堡后我就先回一趟金陵。我早有准备,在那边存放了一笔银两,生计肯定不成问题的。”翘起二郎腿晃一晃,“我一直有意远行西域,带商队去走一趟,看看那边的异域风情,胡笳酒娘,再贩一批稀罕货物回来,可惜总是不得空,现在正好可以成行。”
方凯风摇头叹息,又有点羡慕,年轻人当真是意气风发,好生潇洒!
费了偌大的精力,付出了不知多少艰辛努力,甚至连自己人都赔进去了,才爬到今日的高位,刚刚算得事业有成,到手了的高官厚禄,转眼间化为乌有。换了旁人只怕得吐血,莫提督竟然还有这个去西域游玩的兴致!!
提醒道,“大人别嫌我啰嗦,你既然有此打算,其实应该直接去金陵才是,且要走得越快越好,速速离去方才稳妥,不该由着性子又来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思归收起了洒脱神情,轻叹口气,望向窗外,看着清凉夜色有些神伤,“我也知道,只是不听听顺平传来的消息就走,总不能放心。”
方凯风认为迅速远离是非之地,别被人抓住才最重要,但思归执意要等顺平来,他劝说不动,也只得做罢。
顺平直到六日后才到了檀树堡,见思归便道,“您放心,葛大少爷一点事都没有。”
方凯风奇道,“怎能一点事儿都没有?他虽然去南疆立下大功,但是回来时咱们提督大人也是在他手上走脱的,皇上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给个小罚才是。”
顺平看眼思归,思归对他点点头,“你说吧,不妨事。”
顺平便解释,“大人料得她没和葛侍郎一起回去,皇上必然要拿我们这些人去查问,提前留了封信给我,让我呈给陛下,陛下看了后就偃旗息鼓,既不追究葛侍郎也不再追问咱们大人的下落了。”
方凯风睁圆眼睛,“大人在信里写什么了?这般管用?”
思归含糊道,“对他动之以情,外带晓之以理。”
方凯风不好再多问,估计思归还有些话要私下里问顺平,只好满心疑惑的先出去。
思归立刻问顺平,“陛下怎样?”
顺平,“不怎样,瘦了好多。”
思归吓一跳,“生病了?”
顺平摇头,“没有。”
思归皱眉,“那无缘无故怎么会瘦好多?”
顺平撇撇嘴,“那肯定是因为您喽。”
思归愣住,默默无语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顺平言语无状,斜睨他,“顺平,我怎么听着你这口气似乎是对我十分不满,这是怎么回事?!”
顺平大胆直言,“我实在看不过去阿,您这次可真是有些过份了,陛下被你气得人整个瘦了一圈!他好端端的,成日里养尊处优,过着全天下最尊贵舒服的日子,若不是心里实在难受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瘦那么多?也不知您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陛下看完手都在抖!那眼神,那眼神,唉,我实在形容不出,反正看得我都挺难受的!他后来还忽然想起来问我,在项郡陵丰城时,有一晚你借故不去陪他,回房后都和我说了些什么。您自己想想啊,若不是伤心难过得顾不得了,陛下怎么会当面问我这么伤颜面的事儿!”
思归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自己这身体也未见得就那么年轻健康,她怎么觉得隐隐有点心绞痛的症状了!
半晌后跳起身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推门就去找方凯风,“方先生,方先生,我要回京城几日!”
方凯风晕倒,“大人!不行!皇上虽说不再追着让人查找您的下落了,但也没撤销对你的悬赏通缉,这样贸贸然去京城太危险了!!”
思归道,“晓得,晓得,所以才找你想办法。我得去见见陛下,但又不想被人抓住押送去他跟前。”说着一瞪顺平,“这小子危言耸听,说得我心里怪紧张,不亲自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顺平轻声嘟囔,“我才没危言耸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