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所有人立刻反应过来, 赶紧将产婆叫了过来, 魏邵和谢家人匆匆去了宫里, 就留下魏老太君和还在养伤的魏熊叫了产婆来, 扶着蔚岚进了产房。
蔚岚进产房不到半个时辰, 王曦就匆匆赶了进来, 满脸冷意道:“魏相呢?”
“王大人,相爷如今不舒……”
“再不舒服也能见一面,就算是死了也能开个棺!”王曦怒喝出声, 直接就往里闯,怒道:“她平日如何我不管了,今日容华兵临城下, 她无论如何都要出个声, 我今日一定要见她!”
“王大人……”
管家被他一把推开,急急忙忙上去拉扯, 王曦身边从来是高手, 三两下就冲进了蔚岚的院子, 大声道:“蔚岚, 我有要事, 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见我一面!”
刚刚冲进院子, 王曦就愣了,院子里全是女人, 魏老太君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血水从房间里一盆一盆端出来,场面像极了……
女人生孩子的样子。
王曦不由得皱起眉头,这长信侯府哪里来的女人?
他立刻道:“老夫人,敢问魏相何在?”
“老夫人!”管家急急忙忙冲了进来,着急道:“王大人他……”
“世子,你深呼吸,加把劲儿!”
房间里传来了产婆鼓励的声音,王曦整个人都僵了僵。
世子,加把劲儿……
每个字他都能听懂,然而每个字串联起来,他发现……他听不懂了。
王曦还没从世子的称呼里缓过劲儿来,就听见了蔚岚的声音。
蔚岚的声音从从来都是雌雄莫辨的那种,很有辨识度,过往他也曾嘲笑她的声音像个女人,如今却突然发现,这个声音在失去了刻意伪装出来的气势后,还原了原本清脆的嗓子,居然……
真像个女人。
“张妈,他似乎卡住了。”
蔚岚的声音十分虚弱,王曦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此刻是什么情况了。
一联想到谢子臣无论如何都不让蔚岚出征,蔚岚几个月都不上朝不见人,此刻再看看这个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曦整个人都蒙了,魏老太君看了王曦一眼,叹了口气,走上前道:“王大人。”
“她……蔚岚……在里面?”王曦一贯长袖善舞圆滑聪慧,此刻居然也是话都说不利索了。魏老太君也没说话,王曦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立刻道:“那……那在下告辞了……”
“王曦?”里面突然传来了蔚岚的声音,王曦一时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道:“阿岚你继续生,在下先回朝中商议……”
“你过来!”蔚岚觉得腹间一阵一阵的疼,整个人在水里,听着产婆的指导,调整着呼吸,艰难出声。王曦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确是有要事,如今此事盛京也只有蔚岚拿得下主意,除了蔚岚,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去找谁了。于是他只能挪移到蔚岚房间窗户边上,隔着窗户,听蔚岚道:“什么事,直接说。”
王曦脑子里乱糟糟,又惊又茫然,甚至还带了几分愤怒。
蔚岚居然是个女人?
这大楚的丞相,这个和谢子臣联手将王家逼得无路可退,操纵着先帝登基、又让如今太子继位的当代权臣,居然是个女的?!
蔚岚是个女的,也就意味着城中唯一的守将没了,那如今容华十万军围城,众人该怎么办?!
如今整个盛京上上下下,都在指望着这个传说中在北方未尝一败的将军,可她却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正在生产的女人!这让盛京中人,如何是好?
王曦被这个消息冲得整个脑子是懵的,一言不发,蔚岚心知王曦这样的性子,此刻不在朝中却来找她,必然是遇到了什么大消息。她深呼吸了一下,缓解了疼痛半天,艰难道:“王兄,到底何事?”
这声音唤回了王曦的神志。
男人女人,此刻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北方的仗就是她打的,后来的魏相,也是她自己一个人爬上去的。此时此刻,盛京要仰仗的,的确是蔚岚。
于是他立刻消了那纷杂的念头,直接道:“阿岚,方才容华用飞鸽给我传了消息,让我在明日清晨开城门,我猜测此刻他们是人马未齐,你看如何是好?”
“他亲自来了?”
“来了。”
蔚岚闭上眼睛,一面用力催促孩子生产,一面咬牙道:“你去宫里……找魏熊,告诉他,若此刻士兵不足五万,对方还在增人,就点兵备马,”说着,她喘了口气,一字一句道:“生擒容华!”
王曦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蔚岚竟然真的有这分魄力。
此时城中兵防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两万,蔚岚居然敢开城门开战?
王曦皱起眉头,他虽然觉得这个方案不妥帖,却还是应下声来:“我去宫里同众人商量一下。”
说完,王曦匆匆去了宫里。蔚岚压着理智,控制着体力,拼命深呼吸。
要快一点,她必须尽快快一点。
魏熊压不住朝里那批妖怪,此时此刻,这批贵族不被压着,绝不敢开城门。然而一旦此时不开,盛京就完了。
容华这种人,没有绝对的优势,哪里敢在前线战事还被拖着的时候,直接到前线来?
等明日清晨,盛京怕是要完。
蔚岚疼得脑袋发晕,脑子里却是一片清醒。
耳边是产婆的鼓励催促声,她努力按照产婆的指示生产,疼得忍不住骂了声:“小王八羔子!”
王曦匆匆进了宫里,此刻宫中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魏熊刚刚从城楼布防回来,谢太后带着谢家人抱着幼帝在大殿上,看着王曦匆匆而来。
朝中当权者此刻无一不在,看着王曦进来,王丞相睁开一直眯着的眼睛道:“魏相还不来?”
王曦僵了僵,面上一苦,谢家人却是变了脸色,紧张看着王曦。王曦硬着头皮道:“魏相身染恶疾,此刻的确是来不了了。”
听到这话,王丞相愣了愣。
他让王曦亲自去请蔚岚,就是笃定蔚岚这病是为了推脱上战场装的,此刻王曦都请不来,怕是真的?
此刻也不是理会这真真假假的时刻,王丞相立刻转了话题道:“容华明日攻城的消息你说了吧?他如何说?”
“魏相的意思是,让魏小将军立刻上城楼查看,如果对方军力不足五万,即刻出战,生擒容华。”
所有人闻言惊住,禁卫军首领蒋春猛地站出来,大声道:“城中人马不足两万,此刻开成迎战,莫非是想让我们两万兵全都送死?!”
“蒋将军稍安勿躁,”王丞相看向魏熊:“魏小将军,您可否向大家解释一下,令兄这是什么意思?”
魏熊抿了抿唇。
此刻从城楼上可以清楚看到,容华带来的兵肉眼所测绝不止两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蔚岚让开城门,这完全是一场豪赌,赢了不过是抢了容华,输了却是要赔上整个盛京的性命的。如果不是到了必要关头,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魏熊艰难出声:“魏相可能是觉得,如今情势危急,存了鱼死网破的意思。如果后续容华还要加人到五万以上,盛京撑不了多久,不如此刻和容华死磕到底,在他人马未到之前先将他擒住,盛京也能多熬几日。”
众人听到魏熊的解释,纷纷露出不赞同之色来,王丞相皱着眉头道:“前线与盛京山高水长,这容华怎么可能带太多兵力来?”
“而且我们已经点了烽火台,向外面传了消息。如今就算是容华真来了五万大军,盛京也能守住,等待援兵到来,里应外合拿下容华!”蒋春格外急切,谢家人交头接耳一番,也认为这样颇有道理。王尚书将目光落到王曦身上,王曦沉吟片刻,却是道:“我倒觉得,魏相不是一个鲁莽之人,如果不是她预测必然有大难,应该不会做此决定。”
“那就让她来!”蒋春怒道:“她自己在家里颐养天年,一句话让我们拼命,这主意倒是打得好的很!”
“你他妈闭嘴!”一声暴喝从人群中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居然是阮康成这个平日里只知道偷鸡摸狗的纨绔子弟,他站在自己父亲身后,看着蒋春暴怒出声:“蔚岚不是这样的人!”
蒋春讥讽笑开:“要蔚岚不是这样的人,还会轮到谢尚书令远赴战场?!”
“此时吵这些有意思吗?”魏熊有些不耐烦看向蒋春,如今城中兵防,禁卫军一万归蒋春,剩下的外城兵防和长信侯府府军一万就是归魏熊,他虽然年少,说话却极有分量,直接道:“所以你们是不打算出兵了是吗?我就问一句,要是明日容华兵力过五万怎么办?!”
“那要是输了,又怎么办?”蒋春直接迎上魏熊:“明日过五万,咱们还能撑几日,说不定就撑到援军来了。可是要是开了城门,输了盛京就彻底完了。”
魏熊点点头,直接道:“行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那就窝着,这城我不守了,谁爱守谁他妈守去。”
说完,魏熊直接转身出宫,众人立刻变了脸色,蒋春啐了一口,怒道:“长信侯府一批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
魏熊顿了顿步子,片刻后,他回过头来,讥笑出声:“我从来不和刀上都没见过异族血的小儿一般见识。”
蒋春面色一僵。
禁卫军从来没有踏出过皇城,然而长信侯府一家两个儿子,却都是十几岁就在战场上长大。
魏熊转身径直离开,阮康成立刻跟了出去,魏熊有些奇怪,看着阮康成道:“你来做什么?”
“我跟着你啊!”阮康成直接道:“你要去打仗对不对?”
听到阮康成的话,魏熊忍不住笑了,挑起眉道:“那又与你一个文臣何干?”
“我能打的。”
阮康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肌肉,认真道:“算我一个吧。”
魏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阮康成虽然年长他许多,但却是个书生模样,长得文文弱弱的,反而是他,十三岁就被蔚岚扔到边境去,后来直接掌管青州,风吹日晒,征战杀伐,倒是英气许多,竟然是比阮康成高出一个整整一个头来。
他打量的神色,让阮康成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去吧。”
魏熊笑了笑:“我是去送死,你没必要跟着。”
“你既然是送死,”阮康成立刻沉下脸来:“你又为何要去呢?”
“我信我的兄长,”魏熊将目光落到城外,目光沉沉:“若我兄长决定出战,那么魏熊自然要战。”
他的姐姐,如此睿智,哪怕还在生产之时,仍旧要牵挂着这一城百姓,不到万不得已,蔚岚绝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需要知道理由,也不用询问原因,他只知道,只要是蔚岚做的决定,他必然全力以赴。
这一辈子,蔚岚以女子之身庇护长信侯府,督促他长大,承担着自己从来不该承认的艰辛与辛苦,他作为弟弟,从来没有给过蔚岚什么,也是只能在生命所有时光里,为她赴汤蹈火,用以还报她这么多年庇护之情。
阮康成看着魏熊郑重的神色,跟着他一起看向城楼,慢慢道:“你是如此想,我又何尝不是?”
“我与她十四岁相识,如今十几载,她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既然说要出战,那必然是此刻是最佳的时机,那我又怎能退缩?”
“那些腐朽老儿是怕极了打仗,我却是不怕的,”阮康成笑了笑,目光里带了苦涩:“反正,也有人在下面等着我,我怕什么呢?”
魏熊愣了愣,沉吟片刻后,他抬手拍了拍阮康成的肩:“去换衣,城门等你。”
说完,魏熊便回了长信侯府。
此刻容华的人还在集齐,时间争得一分是一分,他让下属去点了自己一万兵马,换上铠甲,同时来到蔚岚产房门口。
蔚岚生产极为克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都是产婆在鼓励帮忙,蔚岚只有呼吸声让人清晰可闻。
魏熊站在产房面前,温和道:“姐姐,我要上战场了,姐姐有什么吩咐的吗?”
“你只有两万兵马,”蔚岚艰难开口:“必须……速战速决,一定要活捉容华。因为,桓衡不会增援。”
桓衡不会增援。
蔚岚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哪怕她一直想把桓衡当成当年那个少年,然而关键时刻,她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容华带了兵力来,自然不会只是区区几万人,必然是要直接拿下盛京。此刻战场上,谢子臣一定能是最好的击破点,桓衡不可能从谢子臣那里减人,相反,他还会在谢子臣那里施加压力,意图一举攻破。
也就是说,这些人,必然是从桓衡对战那边抽调的人马,哪怕不是直接抽调,也会从桓衡那里减少兵马。
然而这么久以来,桓衡的战报里一直是他如何和容华缠斗,无暇顾及谢子臣,也未曾和朝廷上报过容华兵力减少的事。
如果往坏一点想,那桓衡做的打算,可能就是要借着容华的手打垮谢子臣,然后自己再去力挽狂澜,如此一来,谢子臣死了,而他的声望,也从此再也不可动摇,而蔚岚青州军对抗他桓家军的想法,也要彻底破灭。
要打垮谢子臣,第一步就是让容华如愿以偿。容华要拿下盛京,无非就是逼着前线调兵回来,只要桓衡不出兵,谢子臣必然要出兵,谢子臣一动,容华就让整个兵线彻底压在谢子臣身上,不出十日,谢子臣必垮。
而桓衡只要挑好时机入场,在谢子臣将对方消耗得差不多时,就不至于让战线全面崩溃。
可哪里这么容易?
蔚岚闭着眼睛。
容华那样的人,既然她能想到,容华也自然会猜到桓衡的想法,怕是早做了准备,只要谢子臣一死,盛京沦陷,怕这大楚,就彻底完了。
容华这样的人,哪怕她和谢子臣、桓衡三人联手,也不一定是这人的对手,更何况桓衡如此托大?
所以她必须要快。
她要生擒容华,要突围出去,给谢子臣报信。
她蔚岚活得好好的,盛京也能撑住,只要谢子臣知道她好好的,不乱了阵脚,她有把握说服桓衡,让他和谢子臣迅速在前线施加压力,逼着容华退兵道前线去,或者直接歼灭前线有生力量,然后回头围困在盛京的容华,都是上举。
只要能生擒容华,只要她能出去。
蔚岚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她一定要……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尽快生出来。
而魏熊驾马来到城门,就看见阮康成穿着铠甲,在城楼下等着他。
此刻夕阳西下,残阳如血,阮康成同那军队中的人一起,含笑等待着他。
魏熊驾马来到众人面前,认真道:“此战无需恋战,我们只需生擒容华,扰乱对方阵脚即可。”
“是!”众人高声回答。这支军队很新,全都是些同魏熊差不多大的少年,魏熊看着他们,想着还在生产的蔚岚,忍不住道:“此番我等可能有去无回,然而无需惶恐伤悲。”
“因为家在身后,不怕魂魄无归处,不惧尸骨无人识。”
“诸位,”魏熊拱手:“能与君同战,魏熊平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