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名叫邝野, 但除了名字听清了,其它连哭带抽抽地呜哩哇啦说一大通,武生班没一个人能翻译。
黄默知道这是精神长期处于高度紧绷心理长期处于绝望惊恐后的必然情绪释放,故而忍俊不禁地劝一脸生无可恋的宋斐:“让他的眼泪再飞一会吧, 哭痛快就好了。”
“等他哭痛快我就成冰棍了!”宋斐几次三番想把人从身上揪下来,均以失败告终。对方的力气和衣量成反比,快把他勒死了。但要只是喘不过来气也能忍,可他从里到外湿透, 衣服像冰层一样飞速掠夺着身体所剩无几的热度,现在随便一阵小风,都冻得他如刀割。
“阿嚏——”
已经不知第几个喷嚏了。
“呜呜呜呜哎哎——?!”
邝野的嚎啕陡然变成了疑问调。
宋斐只觉得身上一轻,就见戚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 生生把邝野从他身上架开, 一甩, 后者进了赵鹤怀。
赵鹤和所有武生班同学一样,惬意围观, 怎么也没想到十二分之一的概率居然中了。眼见飞来一片白花花, 下意识伸手就接, 于是人就到了自己手上。
戚言这一悠的力道可不小,壮如赵鹤硬是被撞得后退半步, 才稳住自己和邝野。
戚言很满意自己的选择,论接飞来横锅, 赵鹤是专业的。
不过再看向宋斐那没比邝野好到哪里去的惨白面容时, 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眉头紧锁,低沉而不容置疑地吐出两个字:“脱了。”
没头没尾,小伙伴们听得懵逼茫然。
宋斐却心领神会,不,应该说他早已迫不及待了好吗!
唰地拉开羽绒服,没两下,宋斐就把上半身脱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一个中场休息都没有,光着膀子就开始脱裤子。
“啊——”林娣蕾一声惊叫。
黄默回过神,腾地脸红,立刻转身非礼勿视。
“呀——”林娣蕾又是一声。
宋斐已经脱得就剩一条内裤。
“好白……”林娣蕾捂住眼睛,但没忍住感慨。
宋斐心累地叹口气:“你要想看就大大方方看,不用这么辛苦。”
指缝里的眼睛眨巴两下,林娣蕾放下手,嫣然一笑:“我就喜欢你这么坦荡的。”
“彼此彼此。”宋斐从来没这么发自肺腑过。
罗庚急了,也开始脱羽绒服:“你要喜欢光膀子你早说啊。”
林娣蕾黑线,刚想说自己欣赏男色也是有选择的,结果那边戚言不知什么时候也把上衣全脱了。
林娣蕾简直受宠若惊,要知道她以前倒追戚言的时候,对方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而且在她印象里,戚言是那种夏天也要把所有扣子都扣上的绝对禁欲系。不过话说回来,戚言确实比宋斐有看头,不光是身体线条更硬朗,胸膛也……啊呸,这不是重点!
一个有点小帅的男生露肉可以愉悦欣赏,一伙老爷们儿脱就让人太有负担了好吗!
戚言没理小地雷,脱光上半身后又把羽绒服捞起来重新穿上,然后敞开怀,淡淡唤宋斐:“过来。”
宋斐嘿嘿一乐,俨然幸福的小鸟,扑啦啦就冲人怀里了。
戚言用羽绒服裹住宋斐,俩人跟连体婴似的一起走到墙角,戚言靠墙角坐,宋斐靠戚言坐,一冷一热肌肤相贴。
宋斐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暖起来,他知道,自己在汲取戚言的热量。
“暖和了吗?”戚言呢喃地问。
“嗯……”吹在脖子上的热气让宋斐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闭上眼,思绪迷离,世界好像都渐渐变得柔软。
如果这就是末日,宋斐胡乱地想,似乎也不赖……
“我想烧死这对同性恋,有人响应没?”乔司奇忍无可忍,咬牙切齿。
同样怀抱一青壮年,戚言乐不思蜀,赵鹤度日如年:“算、我、一、个。”
全体男性战友:“还有我们!!!”
邝野已经看傻了,傻到忘记自己上一秒还在哭,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哭——这画面才他妈的是终极恐怖啊!比丧尸还丧心病狂,他可能遇见了一群假同学啊啊啊!!!
人体艺术变成了万恶的秀恩爱,小地雷也不想忍了,但看那俩人一个享受一个陶醉的德行,又觉得都丧尸围城了,过把瘾就死也能理解。
“哎,你不哭了啊?”余光扫到邝野,林娣蕾惊讶出声。
被她一提醒,武生班目光重新聚焦到新伙伴身上。
邝野刚张嘴想回答,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赵鹤立刻把人松开后退两大步,义正言辞:“我羽绒服特别合身一点空隙都没有!”
邝野黑线,总算说了被救之后的第一句完整话:“你就是能塞进去一个面缸我也不会进!”
直男见直男,格外亲切。
赵鹤也就好人做到底,带着吴洲、傅熙元重新爬上屋顶,把塞在落水管旁边墙根底下的行李箱给弄了回来。
最后从里面捞了一套秋衣秋裤和一件棉服,全是宋斐宿舍里带出来的,稀里糊涂给邝野凑合上,暂时保暖。
准备合上箱子的时候,黄默忽然伸手过来一挡。
赵鹤愣住,就见林娣蕾和她一起,显然对箱子还有所图。
赵鹤乖乖退下,让女生们支配。
林娣蕾重新打开箱子,又翻出一条加绒运动裤和一件短羽绒服,末了不确定地看了眼黄默:“拿?”
后者点点头:“拿吧。”
林娣蕾还是犹豫:“会不会被记恨?”
黄默轻轻叹息:“被别人记恨总比被别人闪瞎好。”
林娣蕾瞥向墙角,刚才只是画面太美不敢看,现在已然双双放飞自我,奔着灵肉合一去了。
干燥洁净的衣服固然让人舒适。
但收到衣服的宋斐和戚言都不太喜欢这份礼物。
迫于舆论压力,宋斐只能挣脱怀抱,悻悻地穿戴整齐。
戚言眯着眼睛环视一圈。
众战友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尼玛大庭广众挂空挡踩油门开车灯喷玻璃水动雨刷器除了不开其它全干了你还有理了!!!
折腾这么一气,宋斐缓回了精气神,邝野也终于从最初的崩溃里恢复,再说话口齿和条理都清晰多了。
不过他没先说自己的事,而是急切地打听外面的事:“学校到底怎么了,那些人又怎么了,外面现在什么情况,除了你们,其他同学呢!”
一连串的问题既代表他的恐惧,也代表他的迷茫。
尽管已被困在这里许久,但发生的所有还是让人觉得太不真实。
小伙伴们把自己所掌握的全部情况和盘托出。起先邝野还不愿意相信,毕竟丧尸病毒什么的听起来就像电影,可当宋斐把手机里录的广播给他听之后,他不得不信了。
听完广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邝野就那么呆坐在地上。
小伙伴们耐心陪着,等他消化。
终于,他的嘴唇抖了两下,慢慢出声:“当时馆里人不多,我正好游完上岸,突然就听见外面有尖叫,然后卢淼跑进来,说有人疯了。一开始谁都没当回事,还有一些想出去看热闹,结果那些人就冲进来了,见人就咬,我吓傻了。卢淼一下就跳进水里,我也鬼使神差地跟着跳,我俩就躲在泳池里,眼睁睁看着同学往外逃,那帮疯子就追,后来游泳馆就空了。他说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俩就去了更衣室,没想到这一躲就出不去了……”
何之问:“你在更衣室里躲了一个月?那你吃什么啊?”
周一律:“躲一个月一直只穿泳裤?”
王轻远:“卢淼呢。”
邝野原本整理好前两个问题的答案了,可王轻远最后的三个字,打碎了所有。
他垂下眼睛,好半晌,才低声道:“没熬住,就前天的事儿,他说不行了,他不想坚持了,然后就开门冲出去……”声音到这里哽咽,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也是晚上,和现在一样,我看着他往那些东西的方向冲,最后……也变成了它们。”
保洁室里一片安静。
众人心里难受,想安慰,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在惨烈的死亡面前,一切话语都轻得像尘埃。
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邝野努力扯出苦笑:“幸亏休息区那边有自动贩售机。最开始两天我们还是挺乐观的,以为学校会派人来这边,后面饿的不行了,也不能一直水管子喝凉水,听外面没动静,就开门出去。也是幸运,馆里那些……呃,丧尸,那时候都走了,整个游泳馆都是空的,我俩一开始是想跑,没等出去就看见正门外面有丧尸晃荡,我俩一想还是不行,就去休息区砸了贩售机玻璃,先把饮料和碗面都弄回来了。”
“幸亏这边偏,没多少人。”宋斐光听都觉得后怕。
“嗯,平时来游泳馆的同学就不算太多,那天还是考试。”
“你不用考试?”
“我大四了。”
“……大四你不去找工作你在学校里游什么泳啊!”
宋斐崩溃,众战友也囧得不知如何吐槽,别人是没逃开,这位同学是自己往枪眼上堵!
邝野被吼得这叫一个委屈:“我找到工作了,全球五百强……”
宋斐:“那你赶紧去实习啊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回来!”
邝野:“签三方协议。”
宋斐:“……对哦,你是哪个学院的?”
众战友扶额,这他妈哪里对了!!!
尽管话题转得非常尴尬,但等到邝野说出“文学院”三个字,小伙伴们瞬间忘了那些有的没的,都去看李璟煜。
后者一脸懵逼:“我不认识他。”
小伙伴们眯起眼,重新打量邝野,第一次对其身份产生了怀疑。
邝野无奈:“一个院同年级的都未必认全,我和他不是一届,不认识很正常。”
“行,就算正常,”宋斐忆起前仇,“你光着身子藏水里吓唬我怎么看都不正常了吧?”
“不是,”邝野一脸纠结,“我没想吓唬你,我是想自杀的。”
宋斐惊住,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
小伙伴们也瞪大眼睛。
邝野叹口气:“卢淼那什么之后,我就也不想活了,但是又挺害怕被咬,我就想着到水里自杀。但是我水性特别好,在水里能憋气很久,干等也不死,你就下来了,我还以为是丧尸,就想着反正都要死了,正好拉一个垫背解恨……”
宋斐仰头长叹,这无妄之灾,想解都没处下手。
“自杀你脱那么干净干嘛?”周一律还是不明白,“穿衣服不是沉得更快吗?”
邝野摇头,正色道:“人这一辈子,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走的时候就应该什么都不带,尘归尘,土归土,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周一律:“……”
众战友:“……”
李璟煜:“没错,是我们院的。”
新伙伴的地狱二十八天彻底清楚,又跟小鲸鱼认了亲,大家也总算能什么都不想,专心休息。
已是后半夜,他们才完成不到一半的路,按这个速度,想在天亮之前抵达地下停车场根本不可能。可体力已经不那么充沛,虽然没到透支的地步,但也不容乐观。
逐一看过战友们疲惫的脸,宋斐思量再三,提议:“要不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冯起白率先打着哈欠附议:“我赞成。”
战友们面面相觑,全票通过。
这是一处新的营地,自然也需要新的地铺。
邝野离开男更衣室的时候一门心思自杀,也没带上门,大家原本担心会有丧尸进去,后来出去一探,丧尸都在泳池周边晃荡,也就顺利溜进去,关门落锁,然后大大方方撬开了全部柜子。
除了邝野自己的衣服,其余带回的衣物都成了地铺原料,但在此之外,小伙伴们还撬回来六个手机,以及最大的战利品——两串钥匙。
几乎每一个锁着的更衣柜里都有钥匙,但只有这两串,挂着车钥匙。
武生班小伙伴们看见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
邝野看见的时候却莫名感觉到了脸颊肿痛。虽然车钥匙和被打脸之间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他就像个被闹铃忽然唤醒的催眠病人,于钥匙串的晃荡声里,伸手摸了一下脸,然后不太确定地问:“之前是不是有人打过我?”
赵鹤下意识挡在了黄默前面。
宋斐拉过邝野,四目相对,严肃而认真:“没有,都是你在打我们。在水里,在岸上,在保洁室,你都忘了?”
邝野怔住,半晌,愧疚道:“对不起。”
宋斐摇头:“没事,我们都是同学。”
黄默躲在赵鹤身后,忍俊不禁,又莫名感动。
这感动不是单纯来源于宋斐或者赵鹤,而是这个集体中的每个人。
林娣蕾曾经和她说,这是一群非常靠得住的男同学。
她现在想告诉对方,这是她遇见过的,最好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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