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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这么担心。”
  苏朝宇苦涩地笑:“我怕我以后想担心都没机会。”
  苏暮宇狠狠地呸了一声,门铃意外响起。年轻的波塞冬小声和哥哥道别,从猫眼里看见自己的女助理显然是刚从片场跑出来——她是个平面模特——穿着一件极不合时宜的皮草和长靴。
  “大人您手机占线!”女助理关上门急促地说,“车还在楼下等,只是您必须知道,孙秘书已经向新工业部长坦白了所有内幕。”
  苏暮宇不禁胸闷:“全部?”
  “司机报告说,本来孙秘书今天应该向新部长交接一些未尽工作,两人同车的时候,孙秘书忽然发难,举起一把枪对准了新的工业部长,自称有人指使逼迫,如果部长不能给他接下来三轮的竞标细节就要杀了部长。”
  “什么时候?”苏暮宇匆匆从瞥了一眼手机,上面的各方来电已经超过三十个。他忍不住要骂孙秘书太贪太笨,却知道现在不适合发火。
  “大概两个小时前。女部长很镇定,承诺孙秘书给他升半级,条件是孙秘书供出逼迫者的名字。但孙秘书要求女部长放缓追查腐败问题和对账的脚步,对方自然没这么傻,会给他转移赃款的时间。于是……”助理喝了一口水,说出了苏暮宇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结局。“女部长直接打开了行驶中的车门撞了出去,咱们的司机也慌了,立刻刹车,幸好已经在市政办公区,后车开得非常谨慎,撞得不凶。”
  苏暮宇已经写好了几个电话,折成细条放进助理手里:“联系他们同行,下午飞南原。这算是出大事,孙秘书在南原私招兵马的事情我早就知道,搞不好要火拼。孙秘书?”
  “在押,还不知道有没有把咱们扔出去当盾牌。”
  “早晚的事。”苏暮宇替助理开门,送她回片场,“我用2%养了条蛔虫,这回要吃大苦头。”
  助理刚钻进车里,苏暮宇就打开了手机,两条线路都在堵车,电话接不完——无一例外,孙秘书损人不利己又没有胆识的行为让所有见惯了你死我活的高手都慌了。这就是最不靠谱的现实,一个毫无章法的人轻而易举乱了严整的阵脚,现在是集体买单的时候。
  初到南原市
  苏暮宇中午回了趟家,特意在单元门口多走了几圈,果然,没过半小时,家里电话就响来了,江立直截了当地说:“我在楼下,可以上来吗?”苏暮宇隔着窗子看了一眼,拉开防盗门。
  房间里一塌糊涂,除了有灰尘以外,对主人突然要离家很不满意的猴子正把苏暮宇替它收拾好的小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并且顶着主人的内裤满屋吱吱乱叫乱跑。江立看了看苏暮宇的行李箱,慌张地问:“你要去哪儿?”
  “南原市。”苏暮宇把电脑塞进提箱里,“贝蒂拜托给你了。”
  江立大吃一惊。他准备了一车道歉的话和解释,居然一点儿都没用上,苏暮宇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他们的关系掰回了从前——不不不,还有一点儿不一样的是,苏暮宇始终客客气气的,跟那天他来说自己要结婚了一样。江立忍不住想要即时修复这个不算良好的气氛,但苏暮宇公事公办地把撕不坏的图画书放在贝蒂的箱子里说:“没有这个,你晚上大概睡不着了。”
  那样自然的神情动作,竟让江立一个字都没法再说,只能接受这种气氛和这个结果。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不是这样的见面方式,那些关于危险和警告的话,全都沉回了心里。
  贝蒂显然对主人“去海边旅游”的谎话非常不乐意,唔唔哇哇和苏暮宇争执了半天,终于妥协。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来不及把他标志性的头发染成正常颜色,只能略微束了束,又戴一顶棒球帽。楼下一辆车摁着喇叭催促的时候,苏暮宇正艰难地把自制的棒冰从冰格里往外拽,西服笔挺的江家二少爷只能过去帮忙用手心温度暖着冰格,冷得呲牙咧嘴:“一个猴子,毛病多得快赶上我家小舅舅了。”
  贝蒂骑在他头上给了两拳,随着苏暮宇一趔趄,一根酸梅口味的棒冰出现,贝蒂终于心满意足地同意钻进属于他的航空箱里。江立跟苏暮宇一起下楼,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他只在苏暮宇都钻进了车里之后才吐出一句:“小心一些哟!”
  苏暮宇凝重地看着他,愣了一下又微笑:“你知道了。”
  江立的心思全不在谈话上,因此并非刻意装傻:“什么?”
  苏暮宇摇头笑:“再见。”
  车已经开走,江立站在原地才悚然回神,其实,他们谈论的绝对是同一个话题。尽管他该说的一个字都没说,但自己的失态,几乎成了给苏暮宇的最好的警告。
  换新部长和旧部长下马、旧秘书在押的消息并没有影响供应商们的日常安排,对于他们来说,新旧交替除了要花费新一轮的打点钱以外,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变动,只要时局够稳,他们就知道如何赚钱。迪卡斯石油之争和几大法王家族实业相继凋零,反而给布津帝国的经济注入了一些新鲜的氧气,小规模的厂商从被大企业压得透不过气的局面里抬头,和谐有益的价格战里,大家目前都沾着自己的小便宜。南原市是工业大省、原料大省的省会城市、经济核心区,每年的洽谈会本就很热闹,今年的小规模厂商数量增加了50%,导致宾馆酒店纷纷挂出客满的牌子,若不是苏暮宇早有预备,下了飞机后就要在市区苦苦兜圈子了。
  苏暮宇的酒店位于商业区中心,车多人多,24小时喧闹鼎沸,尽管助理提醒可能会休息不好,苏暮宇还是执意入住,觉得安全些。现在的海神殿毕竟不是当年,苏暮宇是绝不会干想炸首相府就炸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的,一年平静期后还有人嚷着要搞点儿事情给政府颜色看,两年后,武器弹药都慢慢落灰受潮,三年到五年间,即使是再狂热的青年也过了暴躁期,对于杀人闹事反而害怕犹豫起来。
  女助理换上了小礼服:“今晚的酒会,我陪一位企业家参加,请大人务必好好休息,孙秘书的事情咱们等等发展。”
  苏暮宇又笑了:“咱们。”
  女助理轻甩长发:“改不了了,咱们,大人请将就一下吧。”说着原地转了个圈,给苏暮宇展示自己凸翘之处,“新买的,好看吗?”
  “很不错。”苏暮宇走到窗边,指着远处一幢大楼,“那是政府办公楼?”
  “是,大人,工业部在8层到11层。”
  “很好。你去吧,让大堂把报纸送来。”
  省级电视台为这次南原市的事情做了个专题,苏暮宇把电视调换到相应频道,声音放得很大,在卫生间里自己染头发。为了不让太多人注意到自己并且和高调与基地指挥官谈恋爱的哥哥对号入座,苏暮宇早就习惯了改变头发的颜色。随心情不同,他可以选择从深灰到浅栗色从金色到纯黑的各种形象。苏朝宇知道后,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内疚,认为是自己的行为阻挡了弟弟自由生活的选择权,苏暮宇倒觉得无所谓,反而热衷于尝试各种染发剂的效果,列了一张大表,最终选定了一个沙龙特供的牌子,碰见打折就囤一堆在家里。江立笑话他守着金山还淘打折货,苏暮宇学着江家都会的口气摇摇头:“你哪里知道其中的难处。”
  想到这里,苏暮宇耸肩看看镜子里琥珀色头发的自己,差点儿乐出声来。苏朝宇发来短信:刚接到取消拍外景照片的通知,全国范围大降雨。苏暮宇回复:我用染发剂,又不是油漆。真是无比有灵犀的兄弟俩在不同的空间会心一笑,像两颗加速相碰又弹开的磁球,继续各自不同的轨迹。
  天色渐暗。苏暮宇不爱叫外卖,下楼去寻觅美味的小吃,走到大厅才想起来一件事,脚下及时一转,从玻璃门里又钻回去——有那么一瞬,苏暮宇发现侧门里有人影光速闪动又消失,他并没太在意,找到值班经理,声明忘记挂请勿打扰的牌子,但还是不要打扫自己的房间。临走时,苏暮宇刻意看了看侧门,一个空阔狭窄的安全通道而已,没人。
  小吃街上人头攒动,苏暮宇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家拉面馆里找到了想吃的东西。热滚滚的高汤和手拉面让人有种恍然如家的满足感,周围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们一起吃,整个小厅堂里蒸汽飘渺,光线昏黄,拥挤之后的感觉竟是淡淡的苦,苏暮宇觉得寂寞,拿起手机来,却又有熟悉的他的短信。
  几乎能看见,江立孩子气地跳着脚抓起衬衫粗暴地塞在背包里:“又要出差!”却还是在冷静下来之后把它拿出来叠好,用他们江家标准的成人叹气法长长呼出自己的郁闷:“我想睡懒觉!”
  触手可及的感觉,远在首都。身边小情侣谈论着今天打折衣服到底有多超值。苏暮宇在这样的错觉里摇摆不定地思考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目的地上,终于知道自己该回复什么。
  江立被政府调派,以首席新闻发言人的身份到南原市监督前任工业部长及部长秘书案件的整个调查、处理过程。不用说,这是江立自己申请的,以他的身份,有这个速度追苏暮宇追到南原来,非常容易。只是苏暮宇并不清楚对方是不是真正明白自己的来意。江立是非常有原则的人,跟江家的大儿子一样,为人处事的标准近乎强迫症,如果他知道是海神殿的候鸟在这个局面里掌舵,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贝蒂呢?”
  “拜托给了我家附近那个宠物店。放心,里面有只雌貂,贝蒂暗恋人家好久了。”
  苏暮宇付钱走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逆行回酒店,忽然被一对外国人拍肩:“照相,帮忙,好不好?”老夫妻两个,布津话讲得磕磕绊绊,但是眼神非常恳切温柔,苏暮宇一时心动,答应下来,替老夫妻以小吃街的标志物为背景拍了张合影,临走前,妻子说:“今天结婚,三十年,我和他。”苏暮宇忽而想起爸爸和妈妈来,后背一阵冷汗泛起——他们是什么模样?按理说,今年应该两鬓泛白,听力视力都退步了。可脑海里仍旧是爸爸黑着脸呵斥“你给我过来!站你哥旁边”、妈妈狠狠拍爸爸后背“吃撑了就洗碗去”的场景。苏朝宇站在角落里笑得发颤,结果屁股上挨了一脚,没处发泄便踢在苏暮宇身上,两人立刻再次打做一团,完全忘记了挨骂是不到60秒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爸爸妈妈像照片一样被记忆定格。苏暮宇拼命试图想象他们后来的样子,但头脑不听使唤。他们结婚后一年便有了双胞胎,苏暮宇推算,离三十年婚庆倒也没有几年,只是天地未改,斯人已逝。
  内伤
  当晚一点,江立抵达南原,苏暮宇早就睡熟,短信也没把他吵起来,直到第二天早晨警笛长鸣的时候,苏暮宇才从被追逐了整整一夜的梦境里疲惫醒来,手机上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
  他从窗户里看出去,南原市如常运作,刚才呼啸而过的警车通通朝市政办公区而去,苏暮宇只觉得一激灵,手机在掌心猛地开始震动,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秒内睡意全无。
  女助理问:“大人,我可以进您房间吗?”
  苏暮宇拉开门,女助理从走廊尽头优雅而来,引得服务生在她身上多看了好几眼,她进门便展开报纸:“他来了。”
  江立和其他政府官员下飞机的照片赫然第二版中心,苏暮宇头疼地推开报纸:“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