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对着机场的公共设施拳打脚踢的冲动,“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嗯?十几岁的小女孩儿,需要倚靠着你,让你照顾?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我也是个有担当能托付的男人?”
“你啊,你听我说。我这个人,说实话,从来都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你不一样,你倒了,可以再爬起来,这一点我比你都清楚。可是一个再强的人,也不能在倒了的时候背着另一个人爬起来,对不对?当年的那种情况,你护照,身份,全部在你妈手里,资金,不动产,全部不能动用。你有多在乎你妈。我会不知道?你不会跟她撕破脸,你有那么多抱负和才华,你一直都只是在隐忍压抑。我把你留下,你会怎么样?你仍旧会像那几个月一样,空负你的才华,浪费你的时间。你的耳朵听不见,一个人抱着膝盖对着窗户看夕阳,我下班回家叫了你一声,你没听见,我就看着你的背影,又单薄又寂寥,我一点都没觉得你那时候是幸福的,幸福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我那时仍旧希望有转机,可是却惹上了邵家的事情。你没接触过,不知道搞政治的圈子有多复杂,我可以做他的专属医生,秘密给他治,可是他肯信任我么?你本来就是囚鸟了,还要让他们给你加上锁链?他要是倒了,我受牵连没关系,可是连累到你怎么办?去天津之前,邵公子来过我的车,那个东西,该是他留下的,他的圈子太复杂,我也不想了解,自然没办法和你解释。等到你妈妈求我放手的时候,我是真的看不到路了,我自己跳悬崖,无所谓,可是拖着你,我不忍心。”
我大口喘了几口气,“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问你现在在哪,我要见你。”
他顿了一下,“你在哪?”
小念一身马球打扮,冲过来抱住我的腿。
“想不想爸爸?”我在他脸上猛亲了一下。
小念用袖子抹了抹脸蛋,十分嫌弃地说,“肉麻。”
我在小念面前从来不愿意保持父亲尊严,对他一直当大人对待。
小念跟我一阵笑闹,忽然看着一个方向不再说话。
我仿佛心灵感应,回头,他在人群中,穿一件卡其色风衣,身形颀长清瘦,漆黑眸子,头发剪得很短,神色很淡,几分落拓沧桑之感,却仍旧可以让别人都成为他的背景。
至少在我眼中如是。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让我倾心相爱的男人,更让我觉得心折:五年之前,外界的压力和家人的逼迫在他身上是如此之沉重,能自由回旋的余地是如此之小,他依旧挺过来了。
小念直接扑过去,“叔叔!”
我没想到小念竟然还能认出他。
不过想想也觉得合情合理,小念这个孩子和我一样念旧且重情,童年记忆又十分清晰,断不会忘记他陪我们走过的那段失亲的岁月。
他一把抱起小念,在小念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当年的小baby都长这么大了!”
小念夸张地抬起手,展现他的“肌肉”。
我走到他面前,他伸出手,把我揽到了怀里。
我们紧紧相拥,用全身的力气。
再外人看来,在无数送别的人群中,这是一个很短,很普通的拥抱。
在我眼里,却是一个五年那么长,一生那么久的拥抱。
小念在旁边喊,“爸爸,叔叔,你们羞不羞,这么大人还哭鼻子?”
我和如春一左一右把小念架起来,“喂,小兔崽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说。
小念呵呵笑。
陪小念吃了一顿饭,我们两个一起送小念去安检口。
小念还说,“你们两个再被打架了,好好相处,知道么?”
我想起小念说的“打架”,心里忽然觉得有一种带坏了小孩子的负疚感,苏如春倒是坦然点了点头。
苏如春脱了宽荡荡的风衣外套,只穿着一件细条纹的衬衫。
我看着他,心中一紧。
他怎么会这么瘦,瘦到可以透过衬衣看见他微微起伏的骨骼形状,挺直的脖颈,依旧是世上最高贵的弧度。
我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蹲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唤他,“苏如春。”
他没有睁眼,但是双手在身侧慢慢地握紧,过了好久,才缓缓松开。
我伸出双手,握紧他的两只手。
他的手很冰,很凉,和记忆中的火热不同的温度。
怔忪间,他的左手甩开了我的手,轻轻的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顺着他的手抬起头,堪堪对上了他那双黑宝石一样的墨眸。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半晌,道,“你瘦了。”
我摇摇头,“我只是老了,倒是你,怎么瘦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