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景云药效消退,慢慢清醒过来后,他感受到了仿若天塌地陷般的绝望。
慕容昱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椅上,赵景云则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慕容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带着股得意洋洋的嘲讽和怜悯。
“合约你已经签了,以后你就是宏宇的艺人。想解约的话,先付一笔天价违约金再说。”慕容昱慢条斯理地道,“当然,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因为,只要我随便发布一条视频出去,你这个天才影帝……就要变成阶下囚了。”
赵景云猛地抬头望向他,眸中的恨意简直要化为实质,恨不得能跟他同归于尽。
但是……
赵景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最终,他缓缓地低下头,显出一种认命般的恭顺,无声地表达出自己的妥协。
赵景云在十六岁时达到了别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他刚被众人捧上山巅,享受无边风光,转瞬间却又被拉下深渊,堕入泥潭。
慕容昱是个眼睛里只有钱的商人,赵景云对于电影的热爱和坚持,在他眼中只是幼稚的笑话。他根本不在乎赵景云的想法,只拿他当一个摇钱树。所以,慕容昱替赵景云接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电影和活动,反正只要能赚钱,他就心安理得地把正当红的赵景云推出去。
赵景云年纪虽小,但他很爱惜羽毛,对于电影也有着自己的坚持,他根本不想接下那些会毁掉自己口碑的烂戏。
当然,他知道自己无法跟慕容昱硬抗,便开始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在慕容昱面前演戏。
赵景云只有在刚知道被算计时泄露出了内心的痛恨,之后就一直在慕容昱面前表现得很恭顺,似乎已经认命。在慕容昱逼他接下各种烂片时,赵景云用精湛的演技和巧妙的话术,成功说服了慕容昱。
他说,只要给他在接戏方面的自主权,他可以为慕容昱带来更大的利益,他甚至愿意签下对赌协议。
经过几番思量,慕容昱终于松口了。
从此,赵景云便过上了“拼命三郎”的生活,他一边假模假样地应付慕容昱,一边私下里参与各种试镜,努力为自己争取各种资源。虽然他付出后的所有回报都进了慕容昱的口袋,有时候他甚至拮据到要吃泡面度日,但他还是咬牙硬撑着。
这样的生活几乎将年仅十六岁的赵景云压得喘不过气。
然而,金钱上的压榨、自由上的束缚,都算不上最可怕的事情。最令赵景云从骨子感到绝望与痛苦的,是那一天慕容昱给他注射的迷幻剂。
那是一种新型毒品,即便当初慕容昱注射的剂量很小,但赵景云还是沾染上了毒瘾。
毒瘾发作的感觉真的能逼疯任何一个人。
赵景云在理智上明白自己必须要戒毒,可当毒瘾真正发作的时候,他就不是他了。
因为他演员的身份,他甚至不敢去医院寻求专业的治疗,只能自己苦苦忍耐。他无数次想过彻底沉沦,又无数次艰难忍住。他甚至曾用自残的方式来使自己保持理智,期间也曾想过从高楼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但是,赵景云终究忍住了。
除了无意识中被慕容昱强迫性地注射了一针迷幻剂,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任何毒品。
在长时间的努力下,赵景云终于成功戒掉了毒瘾。但这也让他身心俱疲。
刚被慕容昱控制的那段时间,赵景云既要一个人苦苦地戒毒,又要马不停蹄地接戏找工作,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绷紧了的弹簧一样,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三年时间。
转折发生在他十九岁那年。在经历了三年的压力与折磨后,赵景云那一身桀骜的棱角几乎被磨平了,但他并没有变得平庸,反而有一种沉淀后的内敛,让他的演技也添了几分厚度。
凭借越发精湛的演技,赵景云得到了一位国际名导的赏识,也正是这部电影,让他真正成为一代传奇。
当赵景云走到这一高度时,慕容昱其实已经无法完全掌控他了。因为赵景云本身自带光环,凭借他的地位,他能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人脉。
不过,赵景云这些年一直对慕容昱很恭敬,即便在踏上令人仰望的位置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抗的意思,对慕容昱依旧很客气。
其实慕容昱一开始也对赵景云很忌惮,一直警惕着他随时可能的反抗,但多年来赵景云的顺从终究是麻痹了他,再加上他手里还有那么多“把柄”,慕容昱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赵景云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然而,赵景云表面上对慕容昱顺服无比,但他暗中却一直在为脱身而努力。
赵景云不动声色地发展自己的人脉,并利用自己在宏宇公司越发提高的地位,慢慢地渗透这家公司。
慕容昱自然不会将自己威胁控制赵景云的事告诉其他人,所以,在宏宇公司所有员工乃至高层的眼中,赵景云就是他们公司的一哥、台柱,是大老板慕容昱最赏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赵景云终于慢慢地触摸到了宏宇内部的一些隐秘。
赵景云筹谋多时,终于也拿到了慕容昱的把柄。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赵景云已经将慕容昱看透了。这个人无情而心狠,将身份地位以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赵景云隐忍多年,一举拿到了足以让慕容昱失去一切,甚至很可能有牢狱之灾的把柄,也终于抓到了脱身的希望。
至此,他终于夺回主动权。
谈判那天,看着慕容昱狰狞的表情和猩红的双目,赵景云唇角微勾,露出带着冷意和轻嘲的笑容,他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受够这样的生活了。慕容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解除合约,还我人身自由,同时把我的那些视频全部删除,这样我也会销毁手里关于你的证据,从此我们互不相干。”
“第二,你公开我的视频,我也公开你违法犯罪的证据。然后……我受万人唾骂再也做不了演员,你被法律审判失去一切,顺便承受牢狱之灾,我们……鱼死网破。”
赵景云姿态闲散地靠在墙上,掏了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后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精致的眉眼。他的一举一动都优雅从容,一如人们认识中那个儒雅的影帝,然而,他眼睛里却带着惊人的沉郁与疯狂。
赵景云一边抽烟一边散漫道:“慕容昱,实话告诉你,这几年来,我已经差不多被你逼疯了。”
“我好几次站在天台上想纵身跳下去,也好几次用刀子抵住手腕,想狠狠地割下去,但我每次都硬生生从深渊底爬出来了。”
赵景云一步又一步走上前,不断逼近慕容昱,他脸上放肆的笑容让慕容昱心底发毛,不由得后退几步,后背抵在了墙上。
赵景云俯身逼近他,两根手指捏着嘴里的烟,狠狠地碾在慕容昱脸侧的墙面上。
“慕容昱。”赵景云哼笑道,“我话就放在这儿了,从今往后,你别想再控制我。”
“要么我们互相交换把柄,要么……一起死好了。”
赵景云抬手将额发撩到脑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轻松道:“反正我是不怕死的,就是不知道你慕容昱舍不舍得这荣华富贵的生活了。”
慕容昱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咬牙道:“赵景云,你疯了!”
“我确实疯了。”赵景云冲他微微一笑,“所以……你打算给我陪葬吗?”
事实证明,横的怕不要命的,赵景云连命都可以放弃,极端自私的慕容昱便只能对他妥协。
赵景云成功拿回了自己在宏宇的“卖身契”,从此恢复自由身。两人也当着对方的面销毁了彼此的把柄。
当然,是不是真的销毁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总归两人都顾忌着对方手里可能仍旧存在的证据,绝不会再去主动曝光对方的丑事,所以最后他们默契地选择了互不干扰,此后也一直形同陌路。
几年的隐忍,终于成功扳回一局,重获人身自由,赵景云似乎是赢了,还赢得很漂亮,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这场胜利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
他因为被注射迷幻剂而成瘾的那段日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光是回忆起来就会控制不住的发抖。
毒瘾发作的那种痛苦是无法想象的,戒断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他在戒毒的时候,精神状态就变得很差了,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硬撑下来。
那个时候他不光要戒断毒瘾,还要给慕容昱打白工,连轴转地工作完全是常态。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险些击垮他。即便最后他成功熬了过去,但一些伤害是无法逆转的。
其实那天他跟慕容昱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快疯了,也是真的想死,他精神崩溃过很多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走上绝路。
好在他还有点理智,在摆脱慕容昱后有看过医生,也有坚持治疗,这才艰难地撑了下来。但他的状态不是很稳定,病情经常反复,从来没有一天能真正放松下来。
作为旁观者的季安然在看到这里时,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赵哥所承受的痛苦,远比她想象的更多。
季安然隔着一层虚幻的梦,都为赵景云所经历的一切感到喘不过气来,亲身经历的赵景云只会更加痛苦。不知不觉间,季安然早已泪流满面。
她以为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已经足够残酷,直到接下来,她看到了赵家兄弟在原著中的人生走向,然后她才明白,原著中的赵景深为何会成为一个“反派”。
赵景云摆脱慕容昱后,双方都对彼此很忌惮,所以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直到好几年后,慕容氏遭遇了一场危机,马上面临被季氏收购的风险。
按照原著的走向,慕容昱不能忍受半辈子的心血被夺走,便再次找上赵景云,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利用他吸毒的“证据”来勒索一笔钱。
赵景云给了他钱,但慕容昱的出现也勾起了他最为痛苦的回忆,使得他突然爆发了负面情绪。冲动崩溃之下,他自杀了。
这一次,没有季安然阴差阳错地救下他,一代传奇影帝就这样死在了浴缸中。
那个时候,赵景深正在国外读书,是赵家兄弟的父母来处理儿子的后事。赵家父母不敢相信优秀的儿子会自杀,执意查出所有真相。
赵家父母也是小有资产的商人,他们还真的慢慢摸到儿子自杀的真相,查到了慕容昱的身上。
慕容昱为了保全自己,向来不择手段。在赵家父母即将查明一切的时候,他干脆安排一场车祸,让这对夫妻“意外身亡”了。
短短三个月内,赵景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然后,他就成了书中那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反派。
因为他逼死了慕容昱,所以原书里指控他“极端”、“残忍”。
可原书却并没有说,慕容昱害死了赵景深的所有亲人,让他从此孑然一身。
在书中,赵景深只是一个反派,一个没有亲人的、孤独的反派。
……
季安然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浑身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急促的呼吸声中带着股崩溃的痛苦。
眼前的黑暗加深了季安然的恐惧,她撑着虚软的手臂爬起来,胡乱按开灯,直到柔和的亮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季安然喘着粗气,愣愣地坐在床边发呆。过了很久,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满手冰凉的泪水。
季安然抱着双膝,整个人小小一团缩在床上,身体还在不断颤抖。她缓了好半天才稍微找回理智。
她刚才做的梦……是真的吗?
如果她没有穿过来,那将会是赵家兄弟最终的结局吗?
季安然为了弄清楚反派黑化的真相,做了不知道多少努力,但是,当她真的知道一切时,又觉得这个真相实在是……沉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季安然睁着一双模糊的泪眼,翻出自己的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赵景深的电话。
季安然没有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三点,她只是凭本能打给了赵景深。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赵景深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但他的语气却温柔而耐心,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安安,怎么了?”
季安然一听见赵景深的声音,就彻底绷不住了。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抱着手机呜呜地哭。
赵景深那边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他的语气里也带着几分焦急,追问道:“安安,怎么了?别哭。”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赵景深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想赶到她身边。
“不要!”季安然连忙出声阻止他,她打了个哭嗝,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我在家呢……我、我就是……做噩梦了。”
“真的不要我去找你吗?”
“不用。”季安然闷闷地说。就算赵景深来了,他也进不了门啊,半夜三更来访,她哥不把他打出去才怪。
“你能……陪我说说话吗?”季安然把脸往枕头上蹭了蹭,擦眼泪。
“好。”赵景深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温柔与耐心,慢慢地安抚道,“别怕,噩梦都是假的。”
季安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那个噩梦……其实是真的。如果她没有穿过来,那就是赵景深的命运。
一想到赵景深在原著里的经历,季安然就觉得胸口抽痛。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语气却分外坚定,她说:“赵景深,以后……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你会有很多爱你的家人。”
“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