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夫人一挥手,制止她:“多说无益,阿山想要好好过日子,我也懒得与你多生嫌隙。只望你们夫妻和顺,早点为我年家延续香火。”
苏宓姿低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老太太颐指气使的,根本不给人说话的余地。这下好了,她得想办法赶紧生个孩子出来,不然得一直这么吃哑巴亏。
老夫人的意思,苏宓姿明白,就是要将年沛山哄回来嘛。
午间要吃素,年老夫人定了一间禅房,顺便午休。
苏宓姿早早吃完,出来透口气。
一旁的春笺递给她一颗杏儿:“小姐,不酸,你吃。”
苏宓姿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皱眉:“哪里来的?”
春笺指了指前边的院子,院子里有棵杏树,十分的高大,树叶繁茂,绿莹莹的。早过了杏子成熟的季节,却还有晚熟的一两颗挂在上头,黄澄澄的。风一吹,那杏子便格外招摇。
春笺看到了,便爬上去采了两颗,她一侧头,望着苏宓姿:“小姐,你笑什么?”
苏宓姿嘴角含着一丝微笑,被灿烂的阳光照着,反倒显得明亮而温柔,她说:“想到一颗很甜很甜……的杏子。”
“小姐你不是总说杏子很酸吗?”春笺咬着手里的杏子。
苏宓姿叹一口气:“是啊,真是奇怪,那颗杏子很甜。”
甜得记忆犹新。
苏宓姿抬脚,往那个院子走,来到杏树底下,看着杏树对面的那间禅房。上辈子常来这里独坐,前段时间发现有人偷听她,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仿佛这世上,独处的空间一寸也没有。
当年,就是在这禅房里,由念真和尚看诊,由上官静婉告知自己不孕的噩梦。也是在这禅房前的杏树下,苏宓姿遇上了一个年轻的小哥哥,他浑身脏兮兮的,在树上摘杏子,但长得好看又喜欢笑。
那时,她十二,丧母之痛难以走出。可是仰头看着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哥哥,气质那么的独立。她只需要站在树下,仰望他就能得到力量。
他摘杏子,有从树上漏下来的,她给他捡起来。弄脏新做的衣裳也没关系,她很乐意。
小哥哥被她看得不耐烦,还吼她:“看什么看!”
在苏府,苏宓姿是嫡小姐,但也习惯了看人脸色说话。但是这个小哥哥吼她,她一点也不怕。
他从树上下来,苏宓姿主动凑过去,把杏子都给了他,讨好似的笑:“我帮你捡的。”
小哥哥愣住了,从怀里掏出一颗杏子给她作感谢。
那颗杏子好大好大,苏宓姿捧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他的笑容很纯粹,眼睛也是。
这杏树在寺庙中生长百年,树干要两人合抱。
苏宓姿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的阴云密布,也不知这杏树看过了多少人的悲欢离合、多少云卷云舒。
就在这时,“哐”一声传来,苏宓姿吓了一大跳,才反应过来是谁踢了门。
辨认声音,竟然是从背后的那间禅房传来,也就是上次监听她的那个禅房……
说不定能碰上对方,转念一想,退回到杏树背后,就听到上官静婉的声音传来:“你这一日日的都要困在这里,是疯魔了不成?”
“你说过,不会干涉我的行踪。”
这是赵陵?
赵陵很生气,没想到上官静婉会追到寺庙里来堵他烦他,因此一把扔了茶杯。茶杯下头不稳,滚到地上。
上官静婉从没被人这般甩脸色:“赵陵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订了婚,我便要想苏宓姿那般窝囊受气!”
“那好啊,你嫁给其他人,自便。”赵陵冷冷地看她一眼,手背在背后,转身出了禅房。
上官静婉追出来,对着赵陵的背影嘲讽地说:“就算你现在装得再深情又如何?她上辈子因你而死,这辈子喜欢年沛山,是他人妇,你永远也得不到——”
“那你呢?喜欢年沛山,不折手段害人,还是没有得到他,我们彼此彼此。”赵陵突然回头,眼眶猩红,他眼里风雨欲来,好不掩饰。
上官静婉被他戳中痛处,无法辩驳:“你——”
苏宓姿惊得目瞪口呆,捂住嘴,幸好提早缩在树干后头,一动不敢动。
简直无法置信。赵陵和上官静婉吵起来,竟然是因为自己么?因为赵陵还眷恋自己,才长期来这禅房里带着?
苏宓姿推测,上次监听她的人是赵陵,这一次守在禅房的也是他。那么……上辈子她被赵陵折磨得低声下气,只能强颜欢笑,躲到这禅房里才敢哭上一场,或是释放哀怨,赵陵竟然是知道的?
既然他知道,那他为何还无动于衷,还要每日由着柳玫给她气受?
如果说赵陵心爱她眷恋她,苏宓姿是一点也不信的。
·
终于等到身后的动静没了,苏宓姿才敢挪动步子。
她只想离开这里。
没想到刚出这院门,就被上官静婉一步步堵回来了。
上官静婉嘴角噙着冷笑:“果然是你。”
上官静婉追赵陵出禅房,便正好看到杏树后头一抹浅紫色的衣裙被风撩起来。
苏宓姿冷冷打量对面的女人,满面的霸气,鲜妍的服饰,精巧的首饰。那个趾高气昂的上官静婉又回来了,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可这样一个人,苏宓姿竟曾将她当做好友,她竟信了她的鬼话。更重要的是,上官静婉有那样的能力,即使做了坏事撒了谎,她也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宓姿不敢相信她说的任何话,暂时保持沉默,敌不动我不动。
“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上官静婉说话时,盯着苏宓姿的脸,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放过,“是不是抢了年沛山,你便在心里窃喜,觉得我一辈子都要活在痛苦里?是不是这样,你就觉得自己有资格嘲笑我?”
抢了年沛山,让上官静婉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这是苏宓姿的最初目的。
但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你要嫁给谁,我都没意见。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和你比。”
苏宓姿的语气平静,她还有可以怀孕的希望,现在根本就不介意上官静婉的人生如何,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
可就是这样简单一句话,几乎让上官静婉气得晕过去:“你以为你是谁,竟然肖想和我比?“
这声音真是尖利,苏宓姿侧身而过,去找婆母回府。
才到婆母的厢房门口,苏宓姿发现春笺正猫着腰在门上听墙角。
这样不好吧,苏宓姿招手,让春笺过来。
若是让婆母知道,怕是又是一场震怒。
春笺听得津津有味,对着苏宓姿疯狂招手,指着房里头,一脸的得意。
苏宓姿咬牙,提着裙子猫腰过去,便听到房里的妈子正在说:“爷这回是真的是太不顾念老夫人您的面儿了。”
“哎,能怎么办?都说娶了媳妇便忘了娘,此话不假。”年老夫人长吁短叹,“当着他娘老子的面,竟然维护刚进门的媳妇,说他同她才是最亲。”
这事虽过去了好些天,老夫人心里还是不舒服。
从年沛山在京城崭露头角,这张妈妈便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便安慰她:“您也只能放宽些心。您希望爷开心幸福,他得偿所愿,便是最大的幸福。从今往后,也是他与新夫人互相扶持,是最亲近的人。爷这话通透,您该为他高兴啊。”
“我当然知道这小子通透,”老夫人长叹一声,似乎仍旧心有不甘,“他就是再通透,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年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抚掌嗟叹。
·
下午,苏宓姿跟着婆母回了府中,便急忙关上房门,与春笺讲悄悄话。
春笺听墙角更多,包括那天老夫人叫年沛山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年沛山看着没有心眼子,但他也算是抓大放小了,先找春黛问了情况,再去听母亲怎么说。
年老夫人当然是说这苏宓姿耍性子,才进来一日,便这般的任性。
年沛山也是厉害,没说谁对谁错,先是叫窦智关了门,接着跪在地上,给母亲请罪。
一是感念母亲养育之恩艰难,他做儿子的,必然是不该让母亲生气。
二是说明他想要的,不过是和苏宓姿姻缘和顺。而这必然也是母亲想要的。
三是反问:若他与宓姿分开,母亲认为他会开心?这真的是母亲想要的?
据说,当时老夫人久久没说话,一个劲流眼泪,最后只是说:“木已成舟,你这小子当初若肯听我的,不要搅入朝堂中……哎,说什么都晚了……”
这些都是春笺拼凑得来的信息,苏宓姿很想知道,为何婆母要说“搅入朝堂”中,便是“木已成舟”?
三年一次科举,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这条道上挤,也要闯入这名利场,个个恨不得青史留名。
为何,婆母这般的反感年沛山进朝堂?
突然,外头春黛敲门:“夫人,食材都准备好了。”
从法华寺回来,苏宓姿便吩咐春黛准备些食材,她要做一桌饭给年沛山——哄他回来,创造机会实施她的造人计划。
有些事,她虽然怕,但还是得做。
将近傍晚,苏宓姿挽了袖子,她做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上辈子,她也常给赵陵做。
年沛山还在书房,苏宓姿索性叫人将饭菜都送去书房。
书房的桌子小,反倒显得那几盘鸡鸭鱼肉极其夸张。
前两日,苏宓姿看到他就跑,怕得要死。今日却这般献殷勤,年沛山弄不清楚她今日是吹的什么妖风:“今日和母亲去礼佛,怎么样?”
“挺好的。”苏宓姿点头。
若不是听了婆母的墙角,她还真不知道年沛山那般维护她,她很感激,又夹了一大块肉给他:“你吃。”
看她神情,不像有事。年沛山低头,三两口把碗里的饭菜扒了。
他吃完了,苏宓姿才吃了小半碗,见他起身,她伸手拉住他袖子:“诶,你去做什么?”
“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比……陪着夫人吃饭还重要?”苏宓姿仰头看着他,抿着嘴笑嘻嘻,给他暗示。
年沛山旋即转身坐下,算了,她吃饭花不了多少时间。
春黛从外头进来,端了一碗汤。
苏宓姿接过来,示意她先下去,慎重递给年沛山:“你喝点汤。”
汤端到眼前,年沛山愣了,这味道有点不对。
被年沛山盯着,苏宓姿十分不自在,她低着头戳饭碗:“就……我发现这鹿茸都快放坏了,专程给你熬的。”
她的脸都快埋到碗里了。反正鹿茸代表什么,她已经暗示出去了,要怎么做,就看年沛山自己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