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在电话里,绝口不提灌醉的周津塬,以及周津塬和赵奉阳的争执:“我给你打这通电话,主要是为了我女儿。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合格的女婿,虽然在事业上没走你爸的路,没有他的成就,不过,我欣赏你的志气,人生除了挣钱和仕途,确实有别的选择。但我女儿不指望别人有什么事业心,还是希望自己丈夫多陪她。”
周津塬的岳父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没上过几天的学,但做生意很有一手。两家联姻后,赵父经过周老爷子的指点,去高级将领的培训党校课“进修”,说是“进修”,接触高级人脉,行事越发不动声色色,所有得罪人的事情让赵奉阳完成。
周津塬正回忆着赵奉阳的话,此刻只能放下杂念,听赵想容父亲的电话。
赵父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慢条斯理,但话一点也不好听:“你是我当初亲自把女儿交给你的人,我对你的人品有基本的信任。不过,你和豆豆之间的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们全家都非常失望,当然,奉阳的脾气可能燥了点。”
周津塬沉默了一会,说:“我不会让容容再受委屈。”
赵父说:“我今天也不是来教训你的,现在没到这种地步。很多事情,是要交给她自己决定。但我确实要你做一件事,赵想容和你过不下去,各自好聚好散,别再纠缠。”
清早到现在,周津塬就被来回敲打了两次。
他弹了会琴,第三通电话来了,因为周津塬休病假,同事问他要之前的会诊病例备份。他便把电脑打开,勉力把事情做完,想起把车钥匙扔到茶几上,回卧室又睡了。
这次睡了不知道多久,周津塬又被一阵吵闹弄醒。
卧室外面居然有男人在说话,隐约还有些争吵。他闭着眼躺了会,不快地撑起身体,床边居然又有一个人。
这次是赵想容来了。
她正趴在他床头旁边,托着腮,翻看他床头的文献笔记。赵想容是做杂志的,职业习惯喜欢摸印刷纸,医学书用的也都是铜版纸,那些术语她自然通通不懂,就哗啦啦翻,脸色又难免有点不耐烦。
赵想容一转眸,正好看到他醒了,顺手抬起书,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对他眨了眨眼睛:“猜猜我是谁。”
周津塬移开目光,先习惯性地看了眼表。
这次他一觉居然已经睡到下午,但是整个人依旧没休息够,精神非常疲倦,嗓子也全哑了。周津塬重新躺回去,懒懒问她:“外面都来了什么人?”
赵想容说:“萧晴和孟家的人,你说话小点声,别吵到他们。”
>>>
孟黄黄的父亲去世没几天,孟黄黄就失踪了。
足足过了好几天,她的母亲和未婚夫才发现她失踪,而且四处都找不着人。孟黄黄现实生活中没几个朋友,她的大哥和大嫂赶来萧晴这里询问。
萧晴正处理丈夫丧葬事宜,这才知道,她丈夫生前还想偷偷给女儿再买一辆阿斯顿马丁,购车合同都签了名,就差寄出去。
萧晴气得要死,再加上流产后精神不振,在马路上和他们发生激烈争执。她说话向来拱火,就被孟黄黄大嫂甩了一耳光。
这一下,萧晴立刻哭着给赵想容打电话,非要她评理。
他们这行人吵吵闹闹的,赵想容听着就烦,索性把这几人叫到周津塬的公寓,又把小芳叫过来,要她查孟黄黄在哪里。
周津塬不由深深地望了赵想容一眼。
赵想容依旧这德性,有时候她兴之所至,就会插手多管闲事,却又特别不爱负责到底。萧晴和孟黄黄家的私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她倒是直接往他公寓拉人,真把自己这里当闹市的茶馆?
但是他没生气。一觉醒来后看到她在身边,周津塬的心情不错。
赵想容却在他四周皱皱鼻子:“什么味道?”
她不掺和外面萧晴和孟家的争吵,就躲在这里。周津塬的公寓手机信号不好,她又不知道他家wifi密码,待着无聊死了。
他床头柜上摆着一堆书,医院百年医学系列的译制教材,周津塬也负责了一本书的翻译课题,从头到尾的笔记。而那些医学书厚厚实实,跟桥墩似的,加上他又睡了一上午,混合着卧室里的低温,成了股潜滋暗长的臭男人味。
周津塬再躺着休息了会,在她嫌弃的扇风里,掀开被子下床。
赵想容眼睁睁地看到他从衣柜里翻出一身新衬衫长裤,随后,他要在她眼前自然而然地要解下内裤,她不禁恼火地“喂”了声。
他闻声回头看着她。
赵想容目光越过他,看到没关好的衣柜门。
周津塬的医学骨架依旧藏在那里,幽幽地晃动着各个零件,有些可怖。说是骨架,在常人眼里就根本是骷髅。她曾经以为,人的骨头,都会像博物馆里的恐龙标本这么光滑,但看过周津塬电脑里那堆血肉模糊的照片,她才知道,真实的人骨其实还附着软骨之类。
走神的功夫,周津塬已经换好衣服,身上的酸腐味消失了。
之前的味道,来自他旧裤子沾的呕吐物。赵想容昨晚粗心没给他换衣服,周津塬开始没闻出来,闻出来后也懒得脱。这人极爱洁净,但矛盾的,他又对令人作呕的糜烂气味极能忍耐。
周津塬又从衣柜里翻了下,把一个印着他们医院名称的纸袋递给她,他装什么东西都用他们医院印制的纸袋。
“礼物。”他说。
赵想容顺手接过来,翻了一下。纸袋里是周津塬之前旅游时为她买的几条围巾,再翻到下面,有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珠宝盒。但样式陌生,不属于她平常喜欢的那些珠宝牌子。
她瞟了他一眼
周津塬说:“打开。”
掀开珠宝盒,里面不出意料的是戒指。但那里不是炫亮钻戒,或是其他名贵繁复的珠宝戒指,只是两枚简单的素圈。半截露出来,半截还卡在绒盒。
这是两枚由黄金打造的戒指,没有镶嵌珠宝,看上起极普通。唯独有点特别的是灯光下,黄金戒指的质地和光泽,都要比寻常黄金的颜色更清透,泛着一股奇异的,接近温水般的脏玫瑰色,有极稳重的奢侈感。
他俩的家世都摆在这里,周津塬送的玩意儿,应该也不是次品。
果然,这是威尔士金,世界上最珍贵的黄金之一。
在市面上,橙色或粉色的黄金都非常罕见,出产自威尔士地区的黄金因为纯度极高,产量稀少,向来比普通的黄金贵上数十倍。
自上世纪起,威尔士金一直属于英国皇室的御用黄金矿源,专供皇室在婚礼上使用。如今该地区的矿源被采集殆尽,价格水涨船高,目前流通的也都是储存的老料,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材质。
“你从哪里弄来的?”赵想容好奇地问,随后自己想到一个答案,“从你爷爷那里拿来的?”
周津塬不语,先从她手里接过绒盒,取出其中稍小的戒指,为她戴上。
这人挑的尺寸极毒,戒圈严丝合缝地从指尖推到了她纤白的指根深处,瞬间滑过的感觉很奇妙,极难摆脱似的。
赵想容不适地抖了下手腕,被他按住。
周津塬轻弹了一下她长长且过分华丽的法式指甲,他开口说:“当然不是我爷爷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的。”又说,“还有余料。能再为你做一个可以镶嵌其他珠宝的戒指。”
赵想容低头看了一会戒指,内心有点恍惚。
在她印象里,周津塬除了帮她的车加过几次油,从没有给她送过任何礼物。
从未。
这算是周津塬第一次送她算是份郑重的礼物。
赵想容再摩挲了戒指表面,金色真美。但她摇头说:“你镶什么都没用。”伸手要把戒指摘下来,“我不要这戒指。”
周津塬攥紧她的手腕,他不允许她摘,几下拉扯,她就被拽到他怀里。
“你不喜欢这戒指?”轻声问。
赵想容简直天生就是派来折磨他人的,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偏偏不说喜欢或不喜欢,沉默几秒,再嫣然一笑:“……滚!”
她推开他要走。
两人扭了几下,他稍微用力把她压在床上,赵想容抓起旁边的围巾,直接往他衬衫领口里塞。羊绒轻柔,周津塬的胸口被填充得鼓鼓囊囊起来,配上他那张清冷的面孔,实在有点滑稽。
她噗嗤一声又笑了。
周津塬对赵想容也实在是非常无奈,他只好继续问:“为什么不要?”
赵想容反问:“我为什么要你的戒指?我们现在的关系,还没到送戒指这一步。昨晚,你不是也亲口跟我爸妈承认我们没复合?”
周津塬昨晚确实说出这么一句,但是那属于话术,他纯粹不想看着她被岳父岳母为难,总觉得她那样子怪可怜的,就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地将围巾从衬衫下摆拽出来,再用手指抚着她脸颊:“外面的人什么时候走?”
周津塬岔开话题,赵想容更能打岔:“你之前跑去国外,做零售还是批发?买回来那么多条围巾,是不是每次遇见个女人,你都要送她一条围巾?”
周津塬倒是想到肖邦创作的轶闻,他微微一笑,又说:“围巾可以不要,戒指要每天戴着。”
赵想容笑说:“你说戴我就得戴,宝贝儿,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倒也难得调侃了她一下:“给你一个机会,仔细看看我是谁。”
赵想容闻言,真的不挣扎了,凝视着他。
依旧是那张仿佛被冻住的面孔,萧萧肃肃,积水空明,总像出现在梦境里。但她怎么不清楚他的真实脾性,这些日子重新和周津塬在一起,他根本又恢复了老样子,我行我素,精神力强大且集中,霸王硬上弓时比她乱翻书的速度更快。
周津塬也在注视着她,低声说:“看出什么了?”
“我看出……”她顿了一下,突然笑说,“哎你怎么脸红了?”
其实,周津塬的神色一切如常,但赵想容故意凑近了,盈盈笑着,左看看右打量打量他,“收戒指的没害羞,送的先不好意思!好吧,既然你真心诚意地送,我就留着。”
两人距离也就一臂,周津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赵想容慢慢收起笑,她鼓起腮帮,对他喉结猛吹了一口气。
那气息好闻极了,他胸膛窜起一丝陌生的情绪,这让周津塬有点困惑。
就像一个标本学家已经把背景资料倒背如流,可没想到去博物馆推开玻璃罩,把远古的死物握在掌心后,一瞬间被魇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知识全忘记的困惑。
周津塬见多了赵想容的胡闹,娇嗔的,发狂的,无理取闹的,暴跳如雷的。而每次事后,赵想容主动凑过来,说这次错了。但下次继续撒泼,后来大部分时间,他讨厌她总是卖弄女性的优势。
但于无声处惊雷,他现在的脸颊居然隐约发热。
周津塬破天荒地主动松手,他一翻身,坐起来,轻斥:“反反复复!”
赵想容怔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评价,而是周津塬抽离她身体的速度,习惯性侧过脸的动作,总压着微微嫌弃和漠然的表情;这一切的一切,如此熟悉。
她心中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但嘴上依旧甜蜜地说:“全世界的人,我只对你一个人反反复复……我对别人从来不这样。”
周津塬被她这么一点透,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你更喜欢其他珠宝或钻石,但不坏不灭,唯有金器,熔造成型后永无变故。戒指不重要,送的是寓意……”
这时,他用余光看到了赵想容的小动作。
赵想容嘴上笑嘻嘻,实际上根本懒得听他那一套废话。她低头用羊绒围巾覆盖着手指,借着摩擦力,飞快地撸下戒指。
在赵想容看来,周津塬送的威尔士金戒,和他的那封信里提到的巴别塔一样,充满着一股学院派特有的又考究又油腻的气息。她再没文化,也因为工作写过多少品牌软文,胡扯起来能比他更厉害。
她取下戒指。嫌弃地用胳膊肘把围巾推到地板上,左右一看,又将戒指往他枕头下面胡乱一塞。
随后,赵想容若无其事地坐起来,嘴上娇声说:“嘻嘻,我的包包里有镜子,你不信就拿出来照照看,刚才还好,你现在真的脸红……”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重新被按倒在床上。
这一次换成了赵想容脸涨得发红。
周津塬压着她的力道,绝对比刚才玩闹性质的重多了,她用尽全力却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
赵想容吃力地用拳头抵着他的胸膛,几秒后,威尔士金戒指原封不动地又推回到她的无名指上。
她狡辩:“尺寸不合适,戒指刚刚是自己掉下来了。”说完后不禁微笑,自己觉得这套鬼扯可能糊弄不过去,索性直说,“我就不要你的戒指。因为我不喜欢!你想怎么样?”
周津塬在上方像神祗样冷冰冰地看着她,他说:“不喜欢就天天戴着,等戴的时间久了,你自然会喜欢上它。”见赵想容脸色一沉,他却也笑了,但眼睛里还像含着寒冰,“瞪我干什么,我哪儿又见红了?”
两人距离相近,呼吸相闻,周津塬刚刚只是压着她,没有趁机占便宜,但在床上闹久了,氛围难免有暧昧,他余光看到一抹亮色,是她的鞋跟,他昨夜的酒意还在,索性把她裙子掀了。
这哪里是送礼物,这就是周扒皮!
赵想容气得骂了一句。以往上床,周津塬都是半散的衬衫,扎紧的皮带,即使用力时脸色毫无波动,仿佛把□□看作一场泡沫,但现在,他轻车熟路地就把她往床上按。
赵想容被他脱了鞋,一路就被摸到胸。她眸子气得雪亮。也就在这时,周津塬突然停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