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左静姝的声音又低又小,接过帕子后,下意识的往李娇的身侧靠了靠。
“阿雅姑娘不要嫌我多嘴,”李娇轻抬眼,笑了一声,这才道:“方家公子既然娶了夫人,便该好好的待在家中,怎的他自己往外面跑,这罪责还要让夫人承受?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他要在外面玩,一夜不归,夫人便要等他一夜?实在是好笑,当方家公子是小孩子呢,还要人整日的守着。”
阿雅道:“方夫人既然嫁给了公子,便该如此。”
“哦?”李娇脸上的笑意不再,沉眸盯着阿雅,问道:“那我可要问问你了,你们要左夫人去管他,让他不要在外面瞎混,夫人说几句他就会听吗?腿长在他的身上,若是真要管,便该打断才好。更何况,我怎么听说,未娶方夫人之前,方家公子甚至半月之久不回家中...怎么不见你去怪罪方公子的父母呢?”
阿雅被李娇的一声打断给惊的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沉声道:“公主慎言!家中父母皆是长辈,奴怎能怪罪?方夫人与公子是夫妻,奴得了姒太后的命令来指点几句,也是为了他们夫妻二人好,公主就不要插手了!”
“别人家的事情,我不插手,劳烦阿雅姑娘回去与姒太后说几声,让她也莫要插手。”李娇见阿雅张大了嘴巴,一副要与自己理论的模样,先笑道:“还有你啊,方公子的父母你都没有资格训斥,身为司马之女的方夫人你便更没有资格了!”
“——你!”阿雅狠跺了下脚,见李娇身后跟着的人多,转头快跑离开。
左静姝一只手捂在泛凉小肚上,另一只手被身旁的婢女扶着,焦急道:“公主,我没有什么的,也不觉得委屈,您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我去得罪姒太后,我这就去跟姒太后道歉,绝不会连累了你的。”
她说着便要走,被映月给拦住了,“夫人这是何话,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公主说的可都是实话,夫人家的事情一个宫娥都好指指点点的像什么话?姒太后宽宏大量,不会在意的!”
左静姝连忙摇头,目光哀切的看着李娇,道:“不是的,姒太后她...她不能得罪的。”
李娇并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看一眼她放在小腹上的手。
左静姝刚刚流了产,看目前的样子,她似乎一个人隐瞒了下来,并没有告知任何人。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却被召进宫来训斥了一堆,可真够可怜的。
“方夫人若是无事,便随我一道去金凤殿。”
待到了金凤殿,李娇差人将敞开的窗牖都关上,免得渗进冷风来吹了左静姝的身子。
周围没了旁人,左静姝这才道:“公主从李国远道而来,本就没有父母在身边,若是为了我得罪了姒太后,往后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的。”她一咬牙,又道:“我说的话虽然狠一些,可也是实话,公主本就是汉人,如今又身在燕国,无名无分,只是一质女的身份,该要小心行事才对。”
虽然如今生逢乱世,无论是汉人还是燕人早就混居,可这里到底还是燕国的地盘,而燕人最讨厌的便是汉人,平时不接触或许无事,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汉人便只会成为刀下的鱼肉。
李娇又是王室公主,还是一没落的王室。
虽然大王将其带回了燕国,可是却只是给了她一住所,并未给任何的名分,便格外让人看轻了她去。若是再为了左静姝得罪了姒太后,在宫中的日子只会举步维艰!
左静姝越想越觉得愧疚,只低声哀求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方才阿雅姑娘说的也是实话,是我看不住自己的夫婿,就连孩子也生不出来,被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李娇沉默不言。
她的性子向来是这般,遇见不顺心的事情了自然不会让那人也好过,是以才会毫不畏惧的去顶撞姒太后身边的宫娥。
再说了,她本就与姒太后撕破了脸面,装来装去也没甚意思。
可她又一想,左静姝的话确实不错,她只是一没落的王室公主,来燕国是为质女,有何底气去训斥宫娥呢?该要上赶着巴结才是呀!
若是燕国的大王是旁人,李娇还能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吗?
李娇越想越觉得她不会这样,可能会委曲求全,压抑性子。
头又开始疼起来了,男人的脸不住的在她的眼前轻晃,她恼怒的瞪了虚空一眼,声音都带上了气性,“夫人这话,难不成女人便只能相夫教子,繁衍后嗣,这才算有价值?”
她顿了下,甩袖起身,“这样活的实在是窝囊!”
左静姝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人是王室的公主,面容也是极温软的,可怎能说出这么一番大胆的话来?让她的心中实在是震惊。
她也起身,在李娇的旁边低声的道:“公主这话只与我说说便是,可莫要让旁人听了去!”
“夫人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吗?”李娇歪头看向窗外,“可是夫人瞧瞧自己,明明是大好的年华,却浪费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他的家人甚至还要辱骂你,就连宫娥都可以随意的侮辱,这便是夫人想要的生活吗?”
李娇向前一步,将瓷瓶中开败的桃花拿出来,“夫人瞧瞧这株花,它开的正好时我瞧着欢喜,便将它摘了放在瓶中日日观赏,可是它如今的花朵蔫了,我就不喜欢了”,随手将花扔向窗外,“既然让我瞧着不开心,还留着作甚?”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花天酒地,可世人给女子的枷锁太多,若是自己都不尽力让自己活的开心些,日子岂不是一团糟?”
左静姝盯着窗牖前空荡的瓷瓶,“可是,这世间哪有不三妻四妾的男子啊。”她每次都再想,嫁给旁人也是一样,何苦要让两家人闹得不愉快呢?
可却听李娇笑了一声。
“我总不能因为大多数都是如此,便放弃我心中的所求吧?他若是有了旁的女子,我心中定会不快,既然不快不如早早的离开...”她将窗牖关上,从那抹玄色的衣袍上移开视线,道:“世人规定,女子到了年纪便要嫁人生子,若是不嫁便是异类,便活该被人指摘,可我不怕,我也不会被此约束。”
嫁个好夫婿,不是她的归宿亦不是她的追求。
若是能遇见,是她的运气,若是一生都没有,她也不会难过,谁说女子生来便一定要困于后宅、困在男子身上的?
第39章 三十九朵娇花
左静姝听李娇这一番话, 心中不被撼动是假的,李娇说的,句句皆是她隐藏在心中从不敢与人辩论、与人说出口的。
她是左司马与左夫人老年生的, 自小便被捧在手心,可虽然如此,因为她的身体缘故,不曾与人交往过,性子也最是温软, 嫁给了方同后, 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良人。
可后来, 因她身体的缘故小产, 原本家中的和睦景象大变,婆婆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平日里对她的要求越发的苛刻起来,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她的身子不好, 是她坏了方家的香火...
唯一能够依靠的夫婿却日日在外流连,不曾给她半分的依靠,她虽然有父母疼爱, 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怎么好再让年迈的父母为自己担忧?
就连这次她意外小产, 便再也不敢开口与家人说。
她不喜欢听,很不喜欢听方家的人还有姒太后在她耳边说的话,他们说她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难道就因为生不出孩子来,她便不配活着吗?便活该被他们辱骂?
左静姝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小腹处冰凉一片,还带着痛意, 可是只要一想起方才李娇说出的话,她却觉得心中的火突然又燃了起来,若是、若是可以和离的话...
眼中的泪珠忽然落下来,滚烫的,烫的她的眼睛都亮了不少。
“我、我也可以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为了畏惧婆婆、姒太后的话小心翼翼,亦不用整日将心放在不肯归家的夫婿身上...”
“只要你想去做,自然就可以啊。”
“可是,”左静姝低下头,眼中的光瞬间熄灭,脸色灰败,充满了死气,“我与方家的婚事,是姒太后亲口指的,方同又是姒太后的亲侄子,便是我说出口,也不会答应的...”
不等李娇说话,殿门已被推开,燕寒时穿一身玄色衣袍,目光先是落在李娇的身上,见她并没有大碍,这才将目光移开,道:“今日左司马与孤告病回家,左夫人年迈身子不好,已经在家中病了许久,见左小姐在此便多嘴提一句。”
左静姝满脸的担忧,“母亲年纪大了,几位哥哥又在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在平阳城,如此近,却连个消息都没有得到,嫁人后更是连面都见不了几次...”
方家的事情就够她烦心的了,怎可能再将这烦心事带给父母?且她自从小产后,身体便虚弱极了,旁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她自然不敢多见左夫人与左司马,生怕他们为自己担忧。
李娇道:“你莫要着急,或许只是小病而已,”她看了一眼燕寒时,见男人猛地挺直了脊背,视线却移开看向旁边,“大王,宫中的医工医术要好些,您看...”
左静姝亦看向燕寒时。
“自然该如此,孤已经差医工随左司马回去了,公主说的对,左夫人只是小病而已,无需担心。”
“今日多谢公主一番劝告,我都记在心中了,只是今日家中有事,待往后定要好好感谢一番。”左静姝眼中泪光点点,见李娇点头应了声好,强扯出抹笑意来。
对着燕寒时行了一礼,刚要走,便听男人道:“左小姐若是担心姒太后的缘故不能和离,孤便亲自下和离的文书,定不会委屈了左小姐。”
左静姝的步伐一顿,猛然回头,并未踌躇,直接跪在了地上,“臣女谢过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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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静姝一走,屋中便只剩下李娇与燕寒时两人,偏宫人一个比一个自觉,皆退了下去。
与男人同处一屋里,实在是尴尬的很,李娇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看到燕寒时这张脸,便想起那日他被气哭的模样...
李娇不愿意与男人一同待在寝殿,便提步走了出去,待走到案桌旁,拿起毛笔来便往平铺的宣纸上写字,边问道:“方才的话,大王都听见了?”明知故问。
她的目光闪躲,并不敢去看燕寒时。
燕寒时点了下头。
起初他并不敢多看李娇,并无其他的原因,只是那日他将自己的心刨开给她看,却受到那般的侮辱,虽然心中气愤,可后来便也消了...
永远都是这般,无论眼前这女人再如何折磨自己,他都好似变了个人般,再暴躁的脾气到了她的面前便也没了。
他不敢看她,只是因为当时他一直在女人面前刻意伪造的形象崩塌了——
连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哭出来。
李娇一直低着头,瞧着冷清极了。
燕寒时偷瞄了她好几眼,见她并不抬头,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几步,直到与她离得近极了,这才停下来,紧接着视线又锁在了她的脸上。
想起她方才说出的那一段话,眸中的炙热便越燃越旺。
他大呼了几口,这才扬声道:“公主说男人皆三心二意,可我不是。我自从见到了公主,眼中心中便再也没有过旁人。我自生来,便被宫中的人打压,姒太后更是恨不得将我赶尽杀绝,屡次行害,我身边的宫娥、婆子,甚至是寺人各个心怀鬼胎,我心中恨极厌极了他们,怎会与他们亲近!”
李娇没由来的一阵烦闷。
男人的气息火热,烘得她浑身燥热的很,恨不能移步离开屋中,可她站在案桌后,旁边又站着燕寒时,将她的路堵了个彻底。
手中的毛笔紧攥着,好大一滩墨点子滴落,她都未曾觉知。
“大王当我是瞎的还是脑子不好使的?当时在李国,大王夜夜笙歌,甚至还想将李琉璃也一同带回燕国,享齐人之美,我可没有忘记!”
她想瞪男人一眼,可话刚落,余光便见燕寒时又往前大走了几步,都快与她的身子紧贴了,只得将头偏开,“我又不是傻的。”
“你、你怎么能诬陷我!”
燕寒时急的一张脸都红了起来,还想伸手去碰李娇,但想起她之前吐在了自己的身上,便不敢伸手,只站在一旁急的险些跳起来,“我一直便想将你带回李国,何时想过旁人!”一顿,他又闷声道:“公主讨厌便讨厌,作甚要说些莫须有的话!”
“我,”李娇本想着与他理论一番,可侧头就见着男人满是委屈的脸,本来俊美的面容皱在了一处,见她看过去,还很是生气的瞪了一眼,这一眼瞪的李娇呆在远处,生怕他又毫无征兆的哭出来,只得放缓了声音,“大王既然说没有,那就没有便是,我又没说不相信,你、你吼什么吼?”
李娇将毛笔一摔,坐在椅上,胸膛上下起伏着,瞧着生了好大的气。
可明明...明明就是她诬陷人,燕寒时站在原地,紧盯着椅上的女人,大气都敢出了,只得轻轻的呼出。
许是今日去伙房的缘故,她穿的并不华丽,只一身素淡的长裙,上面染了些黑灰,将露在外的肌肤显得格外白皙。
她的身量在燕寒时的面前,显得娇小的很,加上一身白皙滑腻的肌肤,将燕寒时衬的格外的黑、糙,若不是容貌俊美的很,周身的气势也华贵摄人,在女人的面前便只如奴隶一般。
瞧着她生气的模样,燕寒时却只觉得想笑,先前的怨气也消散了,只将目光放在她因为生气而微鼓的脸颊上,过了许久,才用手掩唇,笑了。
其实...在李娇的心中,他应该是特别的吧?
不然为何每次都一副气呼呼的模样,想要骂便骂想要撒气便要撒气,虽然她并不如他这般喜欢对方,可至少与旁人对比,他算是特别的。
只这样想着,他眼中将要熄灭的火便能立时燃起。
“之前,我并不知晓李齐光待公主不好,是以他每次的宴席我都会去,只想着、不该拒绝公主的父亲,可夜夜笙歌实在不确切,歌姬、舞姬都有,可我从未让她们近身,这样说公主或许不会信,可她们来历不明,我怎知她们会不会暗害我?且,她们无论是舞姿还是歌喉,都不如你...”
李娇哼了一声。
他早就猜到说出这句话必定会惹的李娇不快,可他还是要说,这是他的心里话。在他的心中,所有人都比不过李娇,自从见过她跳舞,见过她唱歌后,旁人在他的眼中便如地上污泥。
“你说我想要将李琉璃也带回燕国来,可是公主,她如今也才十几岁,在我眼中与黄毛丫头没有任何的区别,实在是不知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燕寒时偷偷的想,若是让他知道了是谁传的假话,定要狠狠的打上几十嘴巴,让他再也不敢胡乱说话才是。
李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是在男人的面前,脾气格外大就是了。
她能听出燕寒时此时说的话,字字真诚,句句真心,将她方才的一番举动显得,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无理取闹。
她抿唇,许久不语。
“公主还是不信?”燕寒时见她不说话,心中也慌了,生怕她误解了自己,“武威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公主叫他来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