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一收拾打扮好,从盘旋曲折的镂空栏杆楼梯上下来。翠喜正好端着一只金漆托盘上来。她其实早就看见了楠一,可却故意耷拉着粉嫩的眼皮,看也不看楠一。等到楠一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故意用手一扬脑后的那只油亮的黑辫子。那只打着发蜡的黑辫子的发梢正好甩到了楠一的脸上。他不由的哎呀了一声。翠喜急忙站住脚,抬起粉嫩的眼皮,故意惊慌失措的问道:“二少爷没事吧!”
其实,楠一故意发出了那声“哎呀”!刚才,翠喜的辫稍的发丝顶多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下,哪里可能让他的脸上掉下皮肉呢?这会儿,他故意装腔作势道:“你是不是准备杀了我?”
翠喜迎着楠一眸光里闪烁出的温怒,以为楠一真的生气了。她不由得伸出手,翘着兰花,在楠一的右半边脸上摩挲了几下。她的动作很轻柔,声音更是轻柔,道:“二少爷,你的心里恨不得能杀了我,对吗?”
楠一任由她的那只散着冷香的手在他脸上摩挲着,道:“我已经在心里把你杀死成千上万次了!”
翠喜缓缓的放下手,眸光里涌出浅淡的悲伤,声音也变得苍凉了,道:“所以,这会儿站在你跟前的是魂!”顿了顿,意味深长的呢喃道:“即便我死了,我的魂还是会守住你的!所以,我对二少爷的这片痴心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楠一眼瞅着她的那副悲凉的神情,忍俊不禁,道:“至于吗!什么死呀活的!大清早的,你也不嫌忌讳!”
翠喜立即收敛了眸光里闪烁的晶莹泪滴,回报给楠一一个粲然的微笑。随后,她缓缓的别过脸去,看着棕褐色的楼梯扶手,低声道:“分明是二少爷先说的死呀活的……这会儿,你竟然又偏偏赖在了我的身上!你这人简直不讲理!”
楠一正仔细的端详着翠喜侧脸的轮廓,笑道:“算我的错!这会儿,我们谁也不要说谁了!你快忙你的去吧!”
翠喜道:“我哪里还顾得上忙别的呢?你难道没瞧见,我的手里正端着奶油蛋糕和巧克力!不是给你准备的,还会想着哪个?”
楠一看着那只金漆托盘里的早餐,笑道:“多谢你的费心。可我现在不想吃这些。赏给你吃吧!嗯?”
翠喜回过脸,看也不看楠一,故意耷拉下粉嫩的眼皮,道:“真是的!总喜欢浪费人家的一片苦心!好像这蛋糕里有毒药一样!”
楠一含着嘴里的笑,道:“那你先吃一口,然后我再吃!”
翠喜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噗嗤的笑出了声,道:“你还真以为你是太子殿下,要我这个答应给你尝膳食!”
楠一道:“那我就当一次太子殿下,你就当一回答应吧!也许,等到哪天,你会从答应变成常在!”
翠喜果然拿起叉子,切下了一小块儿蛋糕送到了嘴里。她细嚼慢咽着,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楠一的那张洋溢着坏笑的俊俏脸。楠一笑的拍着巴掌道:“哈哈!你上当了!你吃过的东西,我肯定不会再吃了!那你就吃完吧!”说完,便得意洋洋的吹着口哨,飞快的下楼了。他脚上的那双铮亮的系带皮鞋发出了嗒嗒嗒的声响。
翠喜居高临下的看着楠一,道:“你这人真坏!总喜环欺负我!难不成,你以后没有事情有求于我了吗?”
楠一听到她话音里的意思,不由得转身,双手插在了笔挺的咖啡色背带裤口袋里,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捏着我的那个把柄吗?我打赌,你肯定不敢说出去!你要是告诉了太太,我就把你也拉下水!”
翠喜急的直跺脚,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清清白白的,凭什么要和你一起背黑锅呢?”
楠一抬头仰望着正撒娇的翠喜,愈发的觉得开心了。他刚要说什么,却猛然看见母亲已经走到了翠喜的身后。他立即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了。翠喜其实早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凭借她在公馆里做事多年的经验,她立即察觉到身后那人肯定是雁翎。可她却故意装作没听见,对楠一笑道:“你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惧怕的!对不对?”顿了顿,故意嘲讽道:“二少爷肯定准备去戏班子看姨太太。你的心里千万别装着心事,免得引起那位姨太太的误会!”
雁翎听到这里,笑问道:“你们说什么呢?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下面,真有意思,都老大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翠喜急忙回转身,眸光里也显出了浓浓的笑意,道:“太太,还说呢!二少爷跟我开了个玩笑,哄着我吃了他的早餐。我刚才跟二少爷说,我准备去告诉太太呢!二少爷竟然害怕了,反过来跟我说好听的!”
雁翎信以为真,道:“楠一很会欺负翠喜!等你们将来成就了花好月圆,你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多着呢!这会儿,我还要使唤翠喜呢!”
楠一还没听完这句话,早就一溜烟的跑出了客厅。雁翎和翠喜眼瞅着他的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这会儿,文彬和蝶纤正好走到了楼梯口。俩人自然都听到了雁翎刚才的话。雁翎转身看到了文彬,叮嘱道:“你去字号店里逛一圈。要是有客人,你跟张成学着应酬!”
文彬其实本来就打算去家里的字号店,听到母亲的叮嘱,自然满口答应着。雁翎想起了什么,道:“张成的六十大寿眼瞅着就要到日子了!我安排的园会筹备的怎么样了?”
文彬道:“前些日子,我已经交代给红白事行的徐掌柜的了!吩咐他筹划张叔的六十寿诞!”
雁翎道:“我想着,给张成过六十寿诞自然要正统一些。可来客里有很多留洋回来的年轻人。所以,我想着这次园会还是分成两部分吧。一部分是中国传统特色的寿诞宴席,另一部分是西洋风格的游园嘉年华。这样能照顾所有来客们的情绪。”
文彬笑道:“妈想的真周到!我就照这个主意办吧!等会儿,我就去夜总会里请管弦乐队,然后去像样的西餐馆子里请厨师!”
雁翎道:“你这会儿就去吧!”扭头对蝶纤道:“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不要再出去招惹是非了!上次的事情也就罢了。我实在经不住你再生出什么新闻了!”
蝶纤的心里憋着一股子委屈,把卢懋琦恨得要死。要不是姓卢的多事,她怎么可能被婆婆禁足呢?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分辨什么,毕竟婆婆说的都是道理。雁翎察觉到蝶纤脸色的微变,道:“我突然间想起来了,你那兄弟快要成亲了!自从你嫁到我们曹家,我还没有去看望过你母亲呢!今天,我们不妨就去看一看,免得你闷在家里心里不甘!”说完,便带着翠喜下了那道盘旋曲折的镂空栏杆楼梯。
文彬抿着嘴笑看着蝶纤。蝶纤故意调皮的皱了皱眉头,低声笑道:“我已经被小型慈禧太后禁足了!”
文彬低声道:“你先听妈的,回娘家散散心。等过几天,我再带着你去家里的字号店里学习。”
蝶纤点了点头,却照旧皱褶眉头。文彬不由得伸出纤细的手指,替蝶纤展开了紧皱的眉头,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蝶纤看了一眼文彬,耷拉下涂着一层浅淡紫罗兰色的眼皮,低声道:“我真的不愿意回娘家。你也是知道的,自从我嫁进你们曹家,我妈和弟弟一次都没有来过!这岂不是明摆着的?她早就把我当成泼出去的水了!”顿了顿,道:“我倒要看一看,我那弟弟能娶到怎么贤惠的媳妇!”
文彬笑道:“如今,你珠光宝气的回娘家,你母亲和弟弟肯定会重新对你感兴趣的!不信,你就回去瞅一眼!”
蝶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夸赞道:“你说的真对!我那妈只有一双体面眼,一只富贵心!”
文彬道:“你简直是个红谜!”
蝶纤道:“你猜,我最喜欢红楼梦里面的谁?”
文彬故意开玩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傻大姐了!”
蝶纤一边笑着,一边攥紧拳头在文彬的胸口捶打了好几下,道:“贫嘴!”
文彬忍住笑,问道:“我猜你肯定喜欢精明能干的贾探春了!”
蝶纤的脸上凝聚着得意的微笑,表示认可了文彬的猜测。文彬笑道:“我没猜错吧?因为我们心灵相通,已经活成了一个人!”
蝶纤故意白了文彬一眼,笑道:“我们才多大,被你说的老气横秋的!”
文彬凑近一步,低声笑道:“你忘了你说过的那些话?等你老了以后,要捧着回忆万花筒,看着里面的五彩缤纷的回忆!那好!我们刚才讲过的话,也在里面凑个数吧!我想,你肯定不会嫌弃的!”
蝶纤笑道:“你的兴致怎么这么高!”
文彬道:“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高兴!”
蝶纤还要说什么,却听到楼下传来了母亲的喊声。雁翎喊道:“文彬呀,你还磨叽什么呢?快去呀!”
蝶纤催促道:“你快去吧!要是再耽搁一会儿,你妈肯定会冲上来棒打鸳鸯了!”
文彬忍住嘴里的笑,急忙来到了楼下。雁翎把文彬叫到了跟前,又叮咛了几句,引得文彬有些不耐烦了。他没等母亲说完,便转身跑了,引得雁翎对身边的翠喜抱怨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妈!要是蝶纤跟他啰嗦,他肯定会竖着两只耳朵仔细的听!我跟他说句话,好像跟他念紧箍咒似的!”
蝶纤立在楼梯上发窘。她本来打算分辨几句,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便继续沉默着。
翠喜看在眼里,不忍心蝶纤继续尴尬,便对雁翎紧赶着笑道:“太太快别在太阳影子里站着了,小心脸上起雀斑。快些吃早饭吧。昨晚上,我想着太太好久都没吃我做的桂花藕粉炸糕了。今儿,我起了个大早,专门给太太备好了!”一席话把雁翎撮弄到了餐厅里。
蝶纤扭头回房了。她实在懒得和婆婆一起吃早饭,便独自回到房间里。她刚进屋,楼底下就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叭叭叭,叭叭叭……蝶纤知道是文彬,急忙跑到了窗户跟前。她推开了半面棕漆回文雕花窗,探身朝着楼下的空地望着。文彬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对楼上的蝶纤挥挥手,笑道:“妈刚才是不是又唠叨你了?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耳旁风吧!”
蝶纤笑道:“你妈刚才说了,你娶了媳妇忘了妈!她还说你像是孙猴子,害怕听到唐僧念紧箍咒!多亏了翠喜把她撮弄走了!我实在不想和她一个桌子吃早饭了!没胃口!”
文彬笑道:“哈哈!我可以解脱了!你就一门心思的听她唠叨吧!习惯了就好!”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还是赶快把她撮弄到你娘家吧。到时候,她肯定会和你母亲唠叨的!两个喜欢唠叨的老姐妹凑在一起,肯定有说不完的话!”
蝶纤道:“这个主意倒也罢了!”说完,便朝着文彬挥了挥手。文彬摁响了汽车喇叭,叭叭叭,叭叭叭……随即,他便开车汽车出了公馆的大门。
雁翎早就听见玻璃窗户外面的汽车喇叭声了。
她对身旁正谨小慎微伺候着的翠喜冷笑道:“你听见没有?蝶纤竟然在她男人跟前告状。她男人紧赶着给她出馊主意!”
翠喜捂着嘴笑道:“哪里!太太听差了!我怎么就没听见呢?”
雁翎的嘴里含着笑。翠喜猜到,雁翎的心里其实觉得很开心,毕竟因为儿子媳妇浓情蜜意的打情骂俏。
文彬开着汽车。因为是清早的缘故,街上简直没有太多的行人。所以,他的车开的很顺畅,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走出去了好远的一段路。路过教会医院的时候,他突然间想起来自己的病。这些日子,他觉得身上轻快了许多。他觉得,这里的洋大夫开的药实在很有效果。他觉得,应该再找那位洋大夫帮忙多开一些药。于是,他便停下汽车,走进了教会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