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位置没选对, 坐的第二层司机头顶上那两个座儿, 前方路况看得一清二楚, 还颇有摇摇欲坠的刺激感,下了公交喻窈就蹲路边开始干呕。
孙驭霄关切地摸着她的额头, 擦了擦她脑门上的汗,说要不不去了。
喻窈摇摇头,头昏脑胀, 身子一晃差点摔跤。
孙驭霄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担忧道:“真没事?”
喻窈这是晕车了, 感觉自己在海上漂,但回去还是得坐车, 她好不容易喘口气, 出都出来了, 万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
她没说话,闭眼缓了一会儿, 把手递给他。
孙驭霄会意拉她起来,牵着她穿过自行车道, 在树荫下站着,肩一耸, 脱下双肩包,翻出矿泉水拧开, 递给她:“歇两分钟。”
喻窈喝了水, 如扶风弱柳般靠在他胸前, 丢脸地埋头。
孙驭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表示安慰。
等她不那么难受了, 他搀着她慢慢往农庄走,路上打趣,这是还没白头就要偕老了。
喻窈好胜心强,血槽回满了马上造作,挣开他的手跟他竞走。
孙驭霄陪着她闹,结果她走着走着跑了起来,竞走变成追逐战。
情侣俩在人行道上直道超车,喻窈硬是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跟他比。
孙驭霄生怕她不留意脚下,停下来冲她招手:“不跑了。”
这下他算是知道那年她的腿是怎么瘸的了。
除了对自己的身手没个ac数,错误估计了后果,还能是什么原因?
两个人之间隔了二十米,喻窈跨开最后一步,落地转身,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边喘气边说:“认输?”
孙驭霄迁就地说:“我输了。”
喻窈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喉咙干得要命。
孙驭霄一直让着她,手上拎着双肩包没法摆臂都没落她多远,眼下把双肩包甩到背上,径直朝她走过去,一靠近就掰过她的肩把她翻了个面,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把她抡到花坛上站着。
这样她要跳下来才能跑,下一秒就能被他捞回来。
她虽然站在花坛上,但也没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甚至碰不到头顶的树叶。
可有了高度优势再跟对方说话实在是非常美妙的体验,她这个身高就没俯视过谁,孙驭霄是第一个。
孙驭霄是没她高,但他压根不用居高临下就很有气场:“看到路上的人没有?”
喻窈因自己所处的高度有点膨胀,还没有认清目前的形势,大剌剌地望了一圈:“看到了。”
“多不多?”
“多。”
“多还撒丫跑?”
喻窈不傻,所以特别会装傻,抬头扯了扯旁边的树叶,不理他。
孙驭霄知道她心里门儿清,语气软了下来:“还有力气走吗?不逞强,有还是没有。”
喻窈乖巧地点头。
孙驭霄对她伸出左手。
喻窈把右手放在他手心,蹦下来。
她走确实是还能走,可就像在天花板上顶了一天的氢气球一样,气儿都放没了。
本来挺酷的一女孩儿,气焰一点都不嚣张了,架子更端不起来,无端多了几分亲和力。
孙驭霄的室友询问她的身份信息,她像被父母带出去散步,偶然遇到父母熟人的小女孩儿一样,一五一十地答。
多大了?十七。
在哪所大学读书?t大。
什么系的?数学系。
不像当年宗政洋问她在哪所中学念书那样,含混地答完后,还傲娇地说句“不告诉你”,压根不想让人进入她的世界。
他们找的这个农庄还挺有诗情画意的,所有建筑都是榫卯结构的木屋,由平均年龄五十岁的老工匠造的。
说是农庄,实际上是一个风景宜人的中式庭院。
喻窈本以为会看到“半亩方塘一鉴开”之类的场景,没想到这里的鱼塘是池塘,四处可见纵横交错的石拱桥,人们就在桥上怡然垂钓。
大片大片的绿荫连绵遮天,晒不到什么太阳。
来的小伙伴都在夸这是块风水宝地。
如果没有偶遇喻恩正,喻窈会觉得她今天来对了。
喻恩正六年没钓过鱼了,上一回摸鱼竿他还只是个科级干部,转眼他还有五年就退休了。
单位的年轻人对他又怕又敬,同级的同事呢又客气得要命,这回老友自远方来,当然是不亦乐乎,就算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单纯叙叙旧也是好的。
老朋友一边整理钓具,一边跟喻恩正寒暄:“老喻啊,听说你又喜得千金了,多大了?”
喻恩正乐呵呵地答:“两岁半了。”
“那老大该读高中了吧?”
“大学了。”
“都上大学了,大几?”
“大一。”
“哎哟,今年刚参加完高考吧,现在在哪里读书?”
“北京,t大。”
“本地好啊,离得近。”
“离得近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外面住,养不家的。”
“嗐,别这么说,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哪像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娶媳妇要车要房,一结婚哪还听父母的,全听媳妇儿的。”老朋友给鱼钩上挂上铒,状似无意地说,“你看我儿子怎么样,学历人品都不错,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
喻恩正抛出一竿,哂笑:“我闺女脾气不好,不适合娶回家,你要是同意你儿子入赘,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老朋友笑起来:“入赘可以啊。不过她听你的吗?保不准两个人看对眼了,要跟我儿子回家呢?”
喻恩正不开玩笑:“那大学光顾着谈恋爱去了,学业不是荒废了,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她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将来是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谈恋爱太耽误时间,大学毕业前我都不会准她谈恋爱的。”
老朋友讲道理:“大学不谈什么时候谈?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到时候不结婚,你又要着急了。”
喻恩正淡定道:“我不催。该结婚的时候总会遇到合适的人,反正现在不能谈。”
“不要这么古板嘛老喻。”老朋友一边劝一边指给他看,“你看对面的那些小年轻,成双成对的,肯定都是大学生,你要让你女儿做个正常人。”
“做个平庸的人?”
“你这是矫枉过正了。”
喻恩正不敢苟同,漫不经心地往朋友指的方向觑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整个人弹起来,坐得笔直。
他的眼睛虽然有点老花,但远处的东西看得明明白白。
自己的女儿化成灰他都认得,那可不是喻窈吗?
青葱的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还跟一个年轻男孩儿举止亲昵。
种的白菜哟——
他痛心疾首,毫不犹豫地把鱼竿搭在架子上,掏出手机给喻窈打了个电话,亲眼看着她躲到一边把电话接通。
他压着火,佯装平静地问:“你在哪儿呢?”
喻窈说:“我在寝室呢,您有事儿吗?”
他真的快有事儿了。
喻恩正屏气凝神朝她那边走。
喻窈听他这边没声儿了,“喂”了一声:“您还在吗?”
喻恩正挂掉电话,出现在她面前,眼里冷得像结了层冰,拧眉问:“你不是在寝室吗?”
喻窈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敢动。
孙驭霄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跑了两步再走近。
当初他过生日,眼睁睁看着喻恩正把喻窈带走,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他至今记得。
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会让喻窈独自面对暴风雨,他不会让同样的悲剧上演。
他上前一步,挡在喻窈身前护住她,作势礼貌地鞠了一躬:“叔叔您好,我是孙驭霄。我知道今天以这种方式在这种场合和您见面,非常唐突且不合时宜,但恳请您听我几句解释。”
喻恩正面露威严:“小伙子,你不用解释,我想要的不是解释,而是交代。她撒谎了。”
孙驭霄冷静地说:“我知道作为一位父亲,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您难以接受,所以我才恳请您能允许我跟您谈一谈,不然这个僵局该怎么化解呢?我知道您是明理的人,惩罚只是一种手段,是为了让她变成更优秀的人。可喻窈她年轻,这样的教育方式并非是最有效的,我们不能舍本逐末对吗?您可以说她在外面学坏了,但她在您身边呆了十七年,您教了她十七年,她短短半个月就变了,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喻恩正说得过老朋友,但听了他这番话,像被小辈教训了。
特别是最后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喻恩正沉吟片刻,看了从他背后探头的女儿一眼,又把视线转向他,发了话:“那就借一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