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清晨薄露微凉,半梦半醒间,程轻轻摩挲着细细的小腿,打了个哆嗦。 耳边塑料纸袋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咔吱咔吱的咀嚼声混在里头,让人不由侧目。程轻轻翻过身,看到程默默抱着薯片吃得正香,还不忘吸溜舔手指,继续在一大袋零食里挑接下来的任务。
程轻轻头皮发痒,她挠挠发旋,咽咽口水,盯着零食袋里发呆。
哥哥为什么不来接她?哥哥是个大骗子,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程轻轻双肩耷拉下来,转念一想,如果他马上回来,那原谅他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程默默难得大方,抽出一袋巧克力棒丢到她身上,大气说:“给你吃吧,姐姐。”
“谢谢你,默默。”
程默默拍拍手上的碎屑,将桌上乱七八糟的纸袋和团成球状的纸条,一齐推到地上,她晃晃脚上簇新的运动鞋,跳下凳子跑出房间。
程轻轻起床换上帆布鞋,走了两步停下来。大脚趾顶住鞋尖,有点塞脚。她在自己的几双鞋里挨个试了圈,大家似乎都没跟上小脚长大的速度,只好穿着凉鞋凑合。
地上一片狼籍,有点没地儿落脚,如果不扫干净,肯定会挨骂。程轻轻抓住手臂内侧,而后又抓抓肚皮和后背。身上最近痒得过分,总感觉像是有小虫子在上头爬。她忍着不舒服,用扫把把垃圾推到一堆。
午饭时,周春华觑到程默默脚上的新鞋,一股无名火忽地冲到脑门。重重的丢下碗筷,二话不说地将鞋子脱下来,扔到地上,厉声骂她:“咱们家是少了你鞋穿,还是短了你吃的?姐姐的东西你动什么?什么时候学别人偷东西了?好的不学,净学这些歪门邪道!”
阴沉沉的天,地上积起一洼洼水坑,洁白的运动鞋在里头滚了一圈,跌到地上,哪还看得除原先的模样。
程默默宁死也要那双新鞋,哭天喊地去抢鞋子。周春华对着程默默的屁股就是几巴掌,高声教训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小时候偷针,长大你要偷什么?你个没出息的!”而后冲程轻轻斥道:“还不去拿你的东西,免得到时候不见了,又哭哭啼啼怪我们!”
奶奶看程轻轻有些吓傻了,虚张着嘴,拄着凳子起身将两只鞋子从地上捡起来。拎着两只灰溜溜的鞋,安慰程轻轻:“没事没事,奶奶给你洗干净,好不好?”
程默默哪里受过这个委屈,为什么自从姐姐来了以后,每次挨打挨骂的都是自己,以前妈妈从来不会这样的。她反手把桌上的碗筷掀翻在地,哭闹大叫:“凭什么每次都打我?上次姐姐推我你也不打她,她偷钱了你也不打,凭什么凭什么?”
周春华被吵得头昏脑胀,啐了口唾沫,“人家有哥哥你有没有?你个没出息的,学习不好就算了,做人也要跟着好的学啊,你学偷东西,欠收拾是不是?”
程默默尖利嘶叫:“她爸爸和哥哥都不要她了,把她丢在我们家,她没哥哥,没爸爸!”
程轻轻反声叫回去:“我有爸爸,我有哥哥,你才没有!”
“那你叫你哥哥和爸爸打电话来啊,她们知道你打人,还偷钱肯定不会要你的!”
“我没有偷钱!”
周春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看是程士国的电话。她接通后,对程轻轻招招手:“来,自己跟爸爸说这几天乖不乖?”
程轻轻拿到电话,憋在心里的不安遽然喷涌出来,颤声说:“爸爸。”
程士国心疼地哎了声,问:“怎么了,和妹妹吵架了?咱们轻轻最懂事了,多让让妹妹,好不好?”
程轻轻双眼闪着泪花,吸吸鼻子。
程士国安慰她几句,软声说:“爸爸让嬢嬢每个星期都给你加了五块钱的零花钱,以后缺钱了,就告诉嬢嬢。拿钱之前,也要和大人说一声,好不好?”
程轻轻敏感察觉到爸爸话里的意思,鼻头顿时堵塞,闷声说:“爸爸,我没有偷钱。”
“爸爸知道,”程士国连连表示自己相信她,接着说,“以后咱们再缺钱,就好好跟大人说。也不能再打人了,轻轻以前从来都不打小朋友的,是不是?”
“可是,可是。”程轻轻抽噎着想要将爸爸拉到自己这头来,忽然发现她一点也想不起那天发生过什么,只记得的确是自己做错了。
一通电话讲完,程轻轻心里更为郁闷。爸爸一直叫自己让着妹妹,但明明每次都是妹妹先惹她。以前在家时,妈妈从来都不会这样说,反而不准她仗着年纪小欺负哥哥。爸爸怎么帮别人不帮自己?爸爸是不是一点也不爱自己?
一连多日,程轻轻都沉浸在爸爸可能不爱她的乌云里。这天放学,周春华叫住她,说:“你哥哥要去参加比赛,反正要等着放寒假回,让你乖点听话。”
周春华没记住那串复杂的名称,就听程澈说要在学校呆上课着,期末考试后才能回。她惦记着麻将桌上的事,随便交代了句便出门。程默默在旁幸灾乐祸:“我就说你哥哥不要你了吧!”
程轻轻忽然再没底气强硬反驳,唯有瞪去一眼。奶奶唯恐两个小祖宗又闹,赶紧把程轻轻叫过去。
秋分那天,隔壁王伯伯家的女儿带男朋友回家。按当地的习俗,是要请客吃饭的。周春华刚好和他带点血缘关系,也在此列。小孩子不让上桌,程轻轻端着碗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自顾自吃着,一点也不想和程默默那群孩子凑在一块。
碗里的饭菜很快见底,一个大哥哥走过来,笑着问她:“轻轻就这么点,吃得饱吗?”
程轻轻望着来人,大哥哥好像上大学了,比哥哥还要高许多。她点点头,没回答能不能吃饱,而是说:“我吃得够。”
男生的视线划过她漂亮的眉眼,顺势坐在她身边,说:“那你和哥哥谁吃得多?”
“我哥哥呀!”程轻轻听到他提哥哥眼神顿亮,随即,那豆光满满湮灭。
“哥哥不理你了?”
“嗯。”
“那你想和哥哥说话吗?”
程轻轻点点头,遗憾说:“可是我的电话手表坏掉了。”
“是吗,要不要我帮轻轻看看?大哥哥很会修这些哦。”
“真的?”程轻轻蔫蔫的脸蛋立即像喝饱水的花瓣,变得饱满晃眼。
男生眼尾瞥了下屋里,发现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柔声说:“对,不过我只能给轻轻一个人修,不要告诉其她人,好不好?”
“好!”
程轻轻想到能和骗子哥哥通话,当即吃完最后一点米饭,跑到家里翻出手表,来到大哥哥的屋里。
男生关上门,脱掉外套。这间房隔前屋有些远,外面的麻将声醉酒声,小孩子们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似另一个世界。男生静静靠在窗边,小精灵一般的女孩满含期待望着他,把人的心都快融化了。
……
程默默在外面疯玩一天,哼哧哼哧爬到二楼灌水喝。撞见程轻轻窝在沙发里,拿着那支早就坏掉的电话手表偷偷哭鼻子。两人对视一眼,程轻轻扯过抱枕捂住脑袋。程默默不屑转眼,抹干嘴角的水渍,撒丫子跑掉。
周六时,程默默鬼鬼祟祟地抱着作业正要溜出去,被程轻轻发现。她立马恶狠狠地警告程轻轻:“妈妈要是问你我去哪了,你就说不知道。”
程轻轻:“你又要让别人给你写作业?”
程默默昂起头,得意说:“哼,今天叁哥哥教我,略略略,”她吐吐舌头,“叁哥哥可是大学生,比你哥哥还要聪明!”
话音刚落,程轻轻双眉紧紧得拧在一起,揪住她的衣摆,强硬说:“你不许去,他很讨厌,是坏蛋。”
“你才讨厌呢,”程默默甩开她的手,“笨蛋,我这次肯定能考得比你好!”
说完,程默默迫不及待出了门。程轻轻在房间里屁股上像安了几个小钉子,怎么坐都不舒服,作业也写不下去。她下楼找奶奶没找着,攥着拳手在原地踟蹰片刻。像是暗自下了某种决心,程轻轻拔脚跑到隔壁后院。那间房拉着窗帘,也听不到声音。她鼓起勇气举起手,一下两下将门敲得咚咚作响。
屋里的人好像撞到了凳子,慌乱问了句谁啊。
程轻轻深深吸气,提高声音:“默默,嬢嬢让我叫你回去吃饭!”
房门从里拉开,男生衣裳完好站在门口,从容俯视她,温和笑问:“是轻轻啊,来接妹妹?”
程轻轻从门缝里看到程默默的身影,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蓦然上前撞开男生,冲进去拉住程默默的手猛地往外跑。
两人一口气蹿到屋里,程轻轻喘着气回头,被拽回来的人还有点呆愣,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回家了。
程轻轻:“默默,那个大坏蛋是不是脱裤子了?”
程默默别过头,咬着嘴巴不说话。
程轻轻挠挠头发,为难道:“哥哥说男生对着女孩脱裤子,那样是不对的,只有坏蛋才会做,你别去找他了好不好?”
周春华在下楼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程默默浑身一抖,撅起嘴:“妈妈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你也不许说!”
“啊?”
“你要是告诉我妈妈,我就再也不让你在我家睡觉!”
程轻轻觉得脑袋上更加痒得难受了,她一定要告诉哥哥,让哥哥把那个坏蛋揍成稀巴烂。想不通程默默怎么不敢说,还不准自己说。她懊恼地甩过头,程默默突然指着她的肩膀,惊乍道:“姐姐,你头上好多好多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