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锦告诉我去苏府旁的树林等他。
我用完了早膳,撑得饱饱的,走出门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仆从。
我天性自由友好,本想与那仆从说声早,结果他看我的眼神仿若洪水猛兽。
我感到纳闷,可是也没有多想,便从苏世锦告诉我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他早早就坐在了这里。
其实以一个外人来看,苏世锦自然是长得极好的。他有很有灵气的丹凤眼,吊着眼尾看人的时候不比徐立川逊色。他动作矜贵,穿着考究,而眉宇间总有着淡淡的傲气。这样的人,不应该总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包括现在。
苏世锦没有什么表情,他轻抚锦瑟,轻声道:
“你来了。”
他指着他旁边的凳子:
“过来。”
“你都会弹些什么?”
“《圣女果》、《胡桃木》、还有……”
“怎么都是些山川草木。”他不以为然。
“还有……《断殇》。”我轻声道。
说到断殇的时候,我看到苏世锦的眉心明显跳了一下。
“我记得《断殇》,很久以前就失传了。”他漫不经心道。
“是的,”我道:
“可是我恰好有一个复刻的拓本,不管歌曲是否真实,我都是按照拓本上写的曲子来弹的。”
“在归吾山?”
我后知后觉到这个人想问出什么,于是选择闭上了嘴。
他看着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更显得悠闲:
“不想说也罢。”他推了推琴:
“林姑娘弹上一曲罢。”
“弹什么?”
“就《断殇》。”
其实《断殇》这首曲并不好弹。我只能把谱子记得七零八碎,但是话也和苏世锦说了,我总不好推脱。此刻我很后悔自己的多话。
苏世锦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出来,让给了我。我听话地坐了上去,轻抚着琴。
已经好久没有弹琴了。
我依稀记得我弹锦瑟的时候,师父认真地看着我的模样。他总是温柔地指出我的错误,然后夸我:
“阿瑟可真是聪明。”
而师娘在准备晚饭,我叫师父给我弹上一曲的时候,师父总是摇头。
“为什么?”
我记得师父是这样和我说的:
“我只给你师娘弹过。”
那时我的心里除了有些忧伤,还有些隐隐的妒意。不就是一首曲子吗?
而今我重新弄琴,忽地想起了自己在山上的时光。
我的手每弄一遍琴,脑中就会想起师父教导我的模样。
琴声戛然而止。
我感到有些怅惘,可看着苏世锦,他的眼底竟也有一分我读不懂的伤凉。
“苏公子?”我试探问道,苏世锦仿佛才注意到我,收敛了神色:
“你没有弹完。”
“因为,我忘记后面的曲子了。”
他的眼睛摄人心魄,好像在校验我话语中的真实性。他对我道:
“我来。”
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听着他弹奏的调子。
他果然是会弹《断殇》的。
他弹完的时候,我竟陶醉在其中,不能自拔。
我们相互沉默,然后他道:
“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直接,苏世锦竟笑了起来:
“我是说,林姑娘想起这个结尾了吗?”
他笑起来真好看,温温柔柔,让人如沐春风。
他不皱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我想起了。”我道。
苏世锦作了个“请”的手势,分明是叫我重新弹奏。
说实话,《断殇》的结尾并不好弹。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又重新拨弄着锦瑟,想着《断殇》的调调。
《断殇》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悲剧故事。一对青年男女,是儿时要好的玩伴,后来那男子在战场上立功,当了将军之后迫不得已娶了公主。那女子苦苦等待,最终等来这个结果,于是从崖上跳了下去。
这是首非常悲伤的曲子,不知道苏世锦为什么叫我弹。
我想着他刚才弹起的调调,宫商宫商徵……渐渐地,我没有想到,竟把整首曲子都弹完。
我期待地看向苏世锦,没想到苏世锦的嘴角竟也噙着一分笑意,他道:
“阿瑟真是最聪明的女子了。”
阿瑟。
这是除了师父和师娘外,第一个这样叫我的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模样。
他的眉宇舒展开来,显得清雅温和。
我觉得我胸口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那是一种陌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