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不知是仗着和东笙的那层关系还是真的就天生一副熊心豹子胆,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是他自己拿定了主意的事,就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他那态度看着是不温不火,实则想尽了办法让你根本无法拒绝。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显得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好像谁也拴不住他。
吟风看着东笙沉默的背影,仿佛整个夜的黑都沉到了这副单薄的背脊上,阴沉而锋利。
海面平静得可怕,东笙一双眼睛几乎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极远之处的海面,细碎的银光在他漆黑的眼底攒动着。
算着时间,周子融此时应该差不多已经出了海疆防线了。
然而与此同时,北昭王府却是一片鸡飞狗跳,潘淑宁大半夜急得觉也睡不着,满头大汗地差使着家仆满院子到处找东西,一个个都忙成了陀螺,让潘淑宁拿鞭子抽得四处打转。
——那只叫“阿磬”的血瞳鹰不见了。
虽然潘淑宁不知道自己儿子此时已经悄么声摸到敌后作死去了,但她也一直被告知周子融正“忙于战事”——且先不说这是皇帝当年做太子的时候送的,况且眼下正值儿子出征,畜养的鹰突然自己飞不见了,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要是什么鸡鸭猪牛的也就算了,关键那血瞳鹰是个“一眼主”,极通灵性,所以也总让人觉得这牲口的命运与周子融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
潘淑宁脸色惨白地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哭丧着脸嚎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旁边正忙着的家仆一听一个哆嗦,本来就够不吉利的了,让她这么哭丧似地一嚎,顿时显得更晦气了几分。
老家奴看不下去了,连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让她消停消停:“老夫人莫急啊,老奴这就带人出去找找。”
潘淑宁一听,茶也不喝了,直冲那老家奴甩手:“那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去啊!哎哟……我的儿啊……娘亲怎么就那么老糊涂啊……连只鹰都看不住啊……”
远在统帅部的东笙当然不知道自己当初送周子融的南疆血瞳鹰已经“自我放飞”了,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白晶镜片上。
灰鸥透明的眼珠子反射着海水荡起的月光,静静地划过空中的薄云浅雾,悄无声息地俯视着海上的三艘小海舰。
船上的周子融仰头看了一眼空中无声盘旋的灰鸥,就能感觉到仿佛那双熟悉的眼睛正在某处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在他仰头看着灰鸥的时候,他几乎感觉自己在于那人四目相接。
很神奇,只要他这么想,心中就会十分安宁。
四面海上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努力瞪着眼望前方看,才能隐隐约约看见大海与夜幕交接的位置有一抹蓝灰的轮廓。
赤云脑顶秃得快要能反光了,硕果仅存的几缕白毛正被海风吹得上下翻飞,老爷子对着风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道:“王爷准备准备吧,快要到了。”
周子融轻声“嗯”了一下,几乎是习惯性地想要把手按在刀柄上,可他这么“想”了半天,低头一看,那条没什么血色的手臂仍旧一动不动,微凉的夜海风吹在手部惨白的皮肤上,他也一点感觉都没有。
看来已经彻底不听使唤了。
周子融苦笑了一下,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这下他的刀即便带来了也就是个摆设,图个心里安慰而已。
这次带来的三艘海舰,大部分的人都在其中两艘上,另一艘被通体涂黑,船壁上画了番阳九头鸟的纹样,就只有一个掌舵的小兵在上面。
远处孤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番阳的地方本来就不大,番阳人不想让大凌把军备囤在本土上,所以干脆就在番阳旁边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孤岛上建了火目寮,当初就是赤云选的地方,算是处军机重地,哪怕是在番阳朝廷,都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所以东笙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赤云没那么好心。
往生把周子融拉到一边,摘下了眼前的白晶镜片,压低了声音对他说:“灰鸥探过了,那岛上把关把得很严,恐怕没那么容易。”
灰鸥有两只,一只在他们上方负责给东笙“报平安”,另一只负责去探查敌情。往生一边说着,一边刻意用眼神扫了扫周子融身后不远处的赤云,然后一脸凝重地看着他,意思是:我觉得那老头有问题。
周子融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只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可在他看似风轻云淡的外表下,却不动声色地将左拳攥得死紧,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这一趟甲子和往生一起跟着来了,按照他们家陛下的意思就是——一旦赤云那老小子起了什么歪心思,就把他给做了。
但那是万不得已之选,赤云也是料到这一出,才坚持要带周子融来——毕竟他肉体凡胎,再加上还废了一条胳膊,关键还是东笙的软肋,只要赤云被逼到了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份上,他就有把握能把周子融一起带到鬼门关。
这是在海上,四面八方都没着没落的,一旦出事,恐怕连往生和甲子都保不住周子融的命。
“时候差不多了,”赤云突然开口说道,转头冲周子融笑了笑,“可以让陛下出兵了。”
周子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只又缓缓朝往生点了点头。
往生得了他的意见,这才轻轻抬手在眼前的白晶镜片上叩了几下。
头顶那只灰鸥立马开始不断原地打起了转。
东笙皱了皱眉,果断道:“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