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冼怡把家里的用人都辞退了,还批评父亲以前做了很多断子绝孙的缺德买卖。
冼登奎气得摔了茶杯,大骂:“混账!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认爸爸了是吧?那你走啊,去找郑朝阳那个小白脸去,你就去说你爸爸是个混账王八蛋,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没有不敢干的,去叫郑朝阳来把你爸爸枪毙了。我和你说,就算把你爸爸枪毙了你也还是姓冼!走啊,走啊,滚!”
冼怡没动,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也不看他,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冼登奎咆哮了一阵,看着冼怡的样子,眼前浮现出以前她快乐的、娇嗔的样子,突然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悲苦。
他颓唐地坐到椅子上,对冼怡说:“八万,闺女,爸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混账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爸爸老了,身边也没个亲人了,我刚出去转了一圈,老虎帮、黑山帮几个大的堂口都叫警察给挑了,咱们在城外的走私渠道给断了,城里的买卖也没剩下几个。现在是江山易主,共产党统一全国大势已定,我这个黑帮分子在红旗下不会有好结果。”
“您也知道江山易主了,以前您干的那些买卖,是因为有国民党这个腐败政府的腐败官员给您撑腰,说起来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现在,没人给您裤子穿了,您也不能光着不是。”
“你的意思,到别的地方去开码头?”
冼怡劝说道:“您都这把年纪了,还开什么码头。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咱走吧。”
“去哪儿?香港?”
“去个没人认识您的地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去马来亚。”
冼登奎叹息一声,说道:“好吧,八万,这次爸爸听你的,咱们走,再也不回来了。”冼登奎看了一眼冼怡,“闺女,爸爸连累了你,不然,你和郑朝阳倒是蛮好的一对儿。”
冼怡淡淡地说:“都过去了,别再提他了。”
冼登奎站起来往卧室走,一边走一边念叨:“人有三缘,善缘、恶缘和孽缘。我这算什么缘,糊涂缘!”
冼怡孤独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空空。
冼怡坐在办公室内看文件,身后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人向冼怡慢慢靠近。
冼怡从桌子上的镜框看到了反射出的人影,大惊,刚要起身,一双手从后面抓住她,跟着一团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冼怡很快昏了过去。
谢汕一脸痛苦无奈,拍拍手,召唤两个穿着工装裤的清洁工扛着一卷地毯走了进来。
冼怡的办公室防卫森严,可这么个大活人竟然好端端地消失了。正当冼登奎百思不得其解时,魏樯出现在办公室,承认是自己带走了冼怡,目的是要借他的慈善堂用用。为了女儿的生命安全,冼登奎只好答应了魏樯的条件。
公安局这边,郝平川走进了郑朝阳的办公室,郑朝阳正在检查武器。
郝平川说道:“都准备好了。”
郑朝阳看了看表:“今晚十点,东大桥吕家客栈。”
两人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满是警员。
郑朝阳对众人宣布:“今天晚上有重大行动,大家做好准备,等候命令,现在检查武器。”
警员开始检查武器弹药。
段飞鹏开着车,七绕八绕,他没去东大桥,却来到了冼登奎的慈善堂。郑朝山走进慈善堂,他之前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并不清楚这是哪儿,只是跟着段飞鹏一路来到了冼登奎的办公室。
郑朝山进办公室看到墙上有个挂钟,此时已是深夜一点。
屋里已经坐了六七个人,男女都有,穿着各异,有的像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有的像小商贩,有的像小学老师。他们都低着头不说话,整个屋子里死气沉沉,烟雾缭绕。
郑朝山一边皱眉,一边忍不住捂住了嘴,他最讨厌烟味儿。
找了个角落,郑朝山坐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屋子拉着厚厚的窗帘,没开大灯,只有桌子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屋内的人看彼此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郑朝山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困境,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怎么把情报传递出去,他只有等待时机,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时机是什么、什么时候到来。
冼登奎躺在屋里的长沙发上,他借口腰病犯了,拒绝参加会议,并吩咐谢汕随便找个人给他们送些茶点就行了。
谢汕回来后,冼登奎在屋里边踱步边说道:“老谢,你说段飞鹏这孙子能把八万藏在哪儿呢?”
谢汕答道:“大哥,您不用着急,小姐肯定不会有事的,他们也就是用小姐来逼您干事,小姐要是有事,他不就没有对付您的筹码了吗?”
谢汕准备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冼登奎,又说道:“大哥,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会找她回来。”
冼登奎摆摆手,说道:“你们这些老兄弟还是靠得住的。”
谢汕出门后来到一个拐角处,段飞鹏从黑影中走了出来,谢汕也慢慢地走过去。
段飞鹏问道:“老小子怎么回事?”
谢汕十分冷淡地说:“没事,身体不太好,需要休息,我这边都安排好了,就是证件不太好弄。”
段飞鹏说道:“可就这个最重要,没这个寸步难行。”
“我明白,会尽快。”
段飞鹏把两根金条塞到谢汕手里,轻声说道:“你是老江湖了,冼怡这手灯下黑还真是高明,后面的事还得多仰仗您了。”
谢汕接过金条,对段飞鹏说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只要大哥帮你们办好事情,你们就送小姐回来。”
段飞鹏应允道:“我们好歹也是党国的人,这点信用还是有的。不但冼大小姐可以平安无事,还有你瞒着冼老大黑吃黑的黑账本和你的养老钱都会还给你。其实也不用这么复杂,你把冼老大弄死不就一了百了了?”
谢汕右手暴起如鹰爪一样掐住段飞鹏的脖子,把他顶在了墙上,段飞鹏顿时动弹不得。谢汕恶狠狠地对段飞鹏说道:“我现在弄死你是不是也一了百了?”
段飞鹏并没有求饶,反而讥讽道:“行啊,鹰爪王的功夫没丢啊。弄死我是小事,别忘了是你亲手把冼怡交到我们手上的。”
谢汕怒吼:“是你们逼我!”
段飞鹏说道:“是你黑老大的钱坏了江湖规矩,怨不得别人。”
谢汕无奈,只得放开段飞鹏。
段飞鹏摸着脖子长出了几口气,对谢汕说道:“我说过了,只要把事办好了,冼怡和你的黑账本,都可以还给你。”
他看了看屋里昏暗的灯光,继续说道:“我得出去看着,里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东西已经睡下了,却被谢汕叫起来烧水沏茶,给在堂屋开会的人送点心。
郑朝山在会场内不停地看表,而魏樯却始终没有出现。
小东西用托盘端着茶杯挨个儿送茶,来到郑朝山的面前,说道:“先生请喝茶。”
郑朝山一眼认出了小东西,但小东西一时没认出郑朝山。郑朝山接过茶杯后,一把拉住小东西的手,小东西大吃一惊,认出了郑朝山。
郑朝山小声对她说道:“不记得我了?上次你和你朋友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叫你给我唱曲儿你不唱,结果是那个女孩唱了,还是个外国曲儿呢。”
小东西十分困惑地看着郑朝山。
郑朝山继续说道:“你那几个朋友呢,没事的时候去看看他们嘛,人家挺想你的。”
郑朝山脸上是挑逗的、淫邪的笑容,他的眼睛却向屋里的人扫了一下,握着小东西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后又松开了。
小东西急忙跑了出去,郑朝山看坐在附近的人都在看自己,笑着说道:“一个老相好。”
小东西躲在暗处,很是惶恐,想起了到郑朝山家吃饭时的情景,郑朝山给她解释什么是巾帼英雄,白玲唱苏联歌曲等。
她开始思考,并自言自语道:“我的朋友,不就是齐大哥和白玲姐吗?叫我去看看他们,就是叫我去找他们吗?”
小东西想起屋里人诡秘的样子和郑朝山反常的举动,以及他的眼神,捏自己的手势,可以看出,郑朝山此时正十分焦虑。
小东西突然明白过来,又自言自语道:“郑医生的意思,是叫我去找白玲姐,告诉她这里的事,这些人一定不是好人。”
她放下托盘后,悄悄往院子的后门摸了过去,出了后门,她撒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胡同里。
魏樯赶到后,段飞鹏正在门口警戒。
段飞鹏对魏樯说道:“都到齐了,安全。”
魏樯进屋主持会议,对众人说道:“各位同志,大家潜伏了这么久,突然把大家唤醒,是因为有重要的使命需要我们去完成。在座的各位都是北平各个城区的代表,每个人都掌握着一定的潜伏人员,现在我需要你们把他们都动员起来,去共同完成这个使命。北平沦陷一年多了,共产党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江山,但整个自由世界是不会答应的。”
魏樯发言后,现场一阵骚动,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魏樯继续说道:“上面指示我们在北平搞一次大的行动,现在我来谈谈我们的作战计划。”
郑朝山偷偷看了下手表,随后眼睛又转向魏樯,耳朵则听着窗外的动静。
魏樯宣布散会,郑朝山赶紧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有话说,刚才大先生讲了作战安排,我来说说各部门之间的作战协调。”
魏樯看了看表,催促道:“别讲太长。”
郑朝山点了点头。
在慈善堂门口把风的段飞鹏看到远处车灯闪烁,惊得扔掉香烟,迅速往回跑要去报信。可跑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他选择独自离开,很快消失在胡同之中。
郑朝山还在讲着,外面却传来了刹车的声音。魏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速度极快地冲出了后门,其速度之快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他在警方合围前的瞬间冲了出去。
屋里所有人乱成一团,开始四处乱跑。谢汕则冲进了冼登奎的办公室,大喊道:“大哥,警察!”
冼登奎在二楼上看到警察从前门冲进来,顺手打开后窗跳了出去,谢汕也跟着跳了出去。
冼登奎着地的时候扭伤了脚,叫赶紧谢汕快走,去找自己的女儿。有几个警察跑了过来,谢汕顾不上冼登奎,急忙躲进旁边的胡同。冼登奎踉跄着跑出去几步,就被警察按倒戴上了手铐。谢汕看着冼登奎被抓走,自己也急忙走了。
郝平川带着警察冲进了院子,其他开会的人全被活捉。
罗勇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走了出来,庭院中站着大队的警察。
郝平川大喊:“立正!”
罗勇宣布道:“都听好了,这次全市公安统一行动,我就一句话,叫这些沉渣余孽尝尝什么是红色铁拳,叫特务分子无兵可遣,无人可用,无处可逃!出发!”
罗勇出门上了吉普车,后面大批警员跟着出发。
另一边,郑朝阳带人冲进了烟馆,几个烟鬼和老板随后被押出。
郝平川一把掀开苫布,里面露出武器箱子,旁边一个经理模样的人瘫倒,被公安人员架了起来。
齐拉拉和多门来到赌场,代号‘海狸’的赌场老板被拿住,一辆卡车开来,赌场老板被戴上手铐,车厢里已经坐满了被抓的各路“小鬼”。
年关将至,北京市公安局各个分局开始对黑帮及其涉及的烟馆、地下赌场进行大清扫,这些污垢几乎在一夜间被一扫而空。
山坡上,狼狈不堪的魏樯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他衣衫破烂,原本精致的头发凌乱不堪,看上去老了二十岁。
他如同一只离群的野狼,看着下面万家灯火的北京城。他明白,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城市,而今已经彻底将他抛弃。
冼登奎戴着手铐坐在郑朝阳的面前,郑朝阳点燃一支雪茄递给他,他贪婪地抽了两口。
冼登奎惨笑道:“其实从你回北京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今天。”
郑朝阳说道:“你不该和特务搅和在一起。”
冼登奎颇为无奈地说道:“我们这个行业和军警宪特脱不了关系,以前是相互利用,现在是拖着一起送死。我是混江湖的,从我太爷那辈就干这一行,洗不干净了。我只是觉得,自从我们老祖反清复明开创洪帮以来好几百年了,哪朝哪代也没把我们青帮怎么样,共产党来了,就一扫而光了,我服了。郑长官,有件事情,我得和你说清楚,我的事冼怡从来都没参与过,我是混蛋,可冼怡不是,她一直都是好孩子,她一直都喜欢你。”
郑朝阳说道:“我都知道,放心,共产党从来不搞株连。”
冼登奎继续说道:“还有件事,上次你出城,是我向保密局告密,万林生才去找的你。”
“你还派母猪龙去杀我,冼怡都告诉我了,你是脚踩两条船两面讨好,小算盘打得精啊。”
冼登奎略带伤感地说道:“我算计了一辈子,可最该算清楚的时候,打错了算盘。混到这副德行,也是报应。郑长官,我相信你的力量,冼怡这孩子要是还活着,还劳烦您多费心救她出来。这孩子命苦,摊上我这么一个爸。”
冼登奎被押解着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天上一群鸽子飞过,他突然觉得这般美好的景色此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魏樯匆匆骑车来到安全屋,屋内一片狼藉。惊讶之下他急忙跑到后院的库房中打开暗格,发现藏在里面的金银细软已经不翼而飞。
房屋的角落里堆放着几个箱子,魏樯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都是炸药。雷管浸泡在硫酸中,正冒着青烟,旁边的地上,扔着一根飞马牌的香烟烟头。
魏樯捡起烟头大骂道:“段飞鹏,你这个飞贼!”
他疲惫地来到外屋,瘫倒在椅子上。看着凌乱不堪的安全屋,他的脑海里好多画面闪现:万林生死,保警总队被灭,宗向方杀死乔杉、宗向方自尽,窦司机战死,公安人员冲进冼登奎的慈善堂,集中在这里开会的各个地区的冷棋特工被一网打尽,自己狼狈逃窜。
魏樯捂住脸发出苦涩的笑声,抬头发现郑朝山正站在自己面前。
“你来啦,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跑了,你就一定还是党国的人;如果你也回到这个地方,那你一定就是叛徒,是你出卖了我们。从桃园行动组组建那天起,咱们就明争暗斗,可我千想万想,想不到你会真的和共产党走到一起。共产党厉害啊,哈哈,连凤凰——郑朝山你都投降了。每五百年浴火重生的凤凰,你重生了,你满意了!”
郑朝山质问道:“是谁杀的我太太?”
“你不是一直想把她当你的挡箭牌吗?可惜啊,她死了你也没得跑了。你投降了共产党,她可是白死了,你儿子也白死了。你早点投降她们娘儿俩可能就不用死了,共产党讲仁义,缴枪不杀,这点和咱们不一样。你说你是不是很后悔啊,是不是啊?”
郑朝山眼睛血红,怒吼道:“你杀了她?!”
“当然是我啊。那块油菜花地,我说你就在那边等她,她就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我一枪就打死了她。她杀我三个手下眼皮都不眨一下,她是尚春芝;可听到你的名字,就又变回了秦招娣。我的枪法很烂,可那天那一枪打得可准了。”
魏樯似乎一心求死,大喊道:“来来,杀我,现在就杀了我,我杀了你老婆和你没出世的孩子,你杀了我!”
郑朝山的手在颤抖着,他准备割下魏樯的头。
魏樯冷笑道:“人是我杀的,可命令不是我下的。是候鸟察觉到白玲正在逼近秦招娣,秦招娣不死,你早晚完蛋。所以,他让我干掉秦招娣,断了你郑朝山所有的念想。郑朝山,在他们眼里你就是匹被骟了的马而已。”
郑朝山的刀猛地扎了下去,魏樯吓得紧闭双眼,当他睁开眼睛时却发现刀贴着脖子插进了桌子。
他惊讶地问道:“你干吗?”
郑朝山说道:“我不杀你,一刀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你得去接受审判。”
魏樯大喊:“你给我个痛快,杀了我!我不去坐牢,我是国军上校,我不去坐牢,你杀了我啊!”
郑朝山讥讽道:“上校?有多少国军的中将上将关在共产党的监狱里,你算老几!!”
魏樯跳起来就要跑,却被郑朝山追上打倒在地。郑朝山押着他从屋里出来,警笛长鸣,几辆警车开来,郑朝阳坐在车里。郑朝山看着警车,掏出火柴刀扔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在公安局会议室中,白玲、郑朝阳、郝平川正在开会。
郑朝阳率先发言道:“魏樯说他没见过候鸟,只知道候鸟在酝酿新的大行动,会有新的比桃园行动组更厉害的人出来。”
郝平川并不相信:“吹吧,来了正好,我还没打过瘾呢。”
白玲仔细分析道:“这把钥匙魏樯说他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看上去倒不像是在说谎。从钥匙的大小看,它应该是开小型的保险箱之类的,号码应该就是密码。但就这么明显地把号码挂在钥匙上会有很大的风险,因此,这号码应该不是完整的,需要另一个号码相对应,才能打开箱子。
郑朝阳说道:“你这么说,倒像是银行的保险柜了。”
白玲说:“我也在想是不是银行。”
郝平川肯定地说道:“不可能是银行。”
白玲和郑朝阳都很好奇地看向他。
对于众人的目光,郝平川感到颇为奇怪:“看我干啥,我整天在大街上走,国民党的银行和外国人的银行都关了。咱们自己的银行刚办起来,一直忙着新钱换旧钱的事,哪儿有闲工夫弄什么保险箱啊。如果候鸟真要藏什么秘密的话,不会选在银行的,起码这时候不会。”
白玲笑着说道:“嗯,老郝学会分析问题了,不再只是打打杀杀了。”
郝平川也笑着说道:“其实我是粗中有细,只是不愿说而已。”
郑朝阳分析道:“候鸟这种级别的特工,会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我们这次抓获了不少他新启动的特务,但没一个人知道候鸟的情况,他们只是在家里等命令。而且他们接受唤醒通告的方式也不都一样,有的是寄信过来,有的是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还有的是在广播里收听指令,我们还没有查到任何和候鸟有直接关系的人或物。所以,我怀疑,候鸟根本就是一个人,没有部属。
郝平川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啥鸟连个跑腿送信的人都没有?”
白玲说道:“很可能,没有下线,就没有暴露的危险。这是他隔绝的最好方式。”
郝平川略有疑惑地说道:“要是这么个隔绝法儿,他还指挥个屁啊。”
郑朝阳指出:“他不需要指挥,只要再唤醒一个桃园行动组就可以了。”
郝平川风趣地说:“感情你说的这个鸟儿就是个看坟的。”
郑朝阳和白玲都笑了。
“看坟的,你还挺会说。”白玲说道。
“话糙理不糙,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郑朝阳也同意这一观点。
大家正讨论时,三儿突然敲门进来了,对郑朝阳说道:“郑组长,罗局找您呢。”
郑朝阳来到罗勇的办公室。
罗勇对他说:“你还记得保警总队的原中队长,地下党员老孟吗?”
郑朝阳应道:“怎么不记得,把我瞒得死死的,我都不知道他是地下党。”
罗勇继续说道:“老孟现在在上海军管会,想调你去上海主持公安局的工作,说你能力强技术好脑袋活眼光高,总之都是夸你的话,我听着都脸红。”
郑朝阳疑惑地问:“您同意了?”
“我为什么不同意,别说是你郑朝阳,连我本人,哦,还有你们这些从黄泥村来的所有的人,本来就是给全国预备的干部,生生被北京给截留了这么长时间。早晚,你们都是要到全国各地的战场上去的。”
郑朝阳心有顾虑地说道:“这我都知道,但现在不成啊,候鸟没抓到,我晚上会做噩梦的。做噩梦就影响工作,影响工作就干不好工作,干不好工作就是丢咱们黄泥村训练班的脸,丢您罗局长的脸。”
罗勇赶紧接过郑朝阳的话茬儿,说道:“行、行,行啦,到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这张嘴。这件事是组织决定,你去上海的事情是改不了了。至于什么时候去嘛,你自己去和老孟商量,现在紧要的,是赶紧把候鸟找出来。咱们都是老地下了,知道规律,候鸟很快就会进入静默期,所以得抓紧时间。”
郑朝山推开家门,看着空旷的院子,仿佛到处都是秦招娣的身影:她在院子里晾衣服,在厨房做饭,冲着自己微笑。
他来到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梦中都是秦招娣的形象,甚至还有那未曾见过面的孩子。
一觉醒来,郑朝山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外面天光已经微微放亮,他走到房门口,恍惚中看到秦招娣从大门处进来。
他欣喜地喊道:“招娣!”
秦招娣的身影突然变成了手里拿着早点——豆浆和油条的郑朝阳。
兄弟两人吃过早点后,在会客室聊着。
郑朝阳说道:“这次我们抓了不少潜伏的冷棋。我们仔细审查过了,从社会地位上看这些人的档次并不高,而且比较零散,和桃园行动组的能量比起来差距很大。所以,我觉得这很可能是候鸟给公安局制造的烟雾,叫我们误以为冷棋被挖掘殆尽。”
郑朝山认同了弟弟的看法:“丢车保帅,其实这是毛人凤的一贯做法。毛人凤给戴笠当了多年的秘书,很多行动都是他策划指挥的。这个人最擅长布局,这次行动看似莽撞,其实暗藏玄机。首先是时间,选在春节期间,大家忙着过节,警惕性就会大大放松,便于浑水摸鱼。其次是在领导人的选择上,用了魏樯,以我对魏樯的了解,此人城府很深,出手很快,手段狠毒。但他有致命的缺陷——狂热,认死理,遇到危险的时候手法单一,盲目追求大的效果。”
郑朝阳笑着说道:“比如,他觉得爆炸能达到更大的政治效果,就一门心思搞爆炸活动,一次不成就两次,一定要让炸弹炸响。”
“这种人其实并不是合格的领导人,太容易一意孤行,所以在启动桃园行动的时候是选择我做负责人。但上面又担心我过于谨慎,就让他凌驾于我的头上,叫我们相互制约又相互督促,事实上确实有效果。但这次的暴动计划需要的就是他这样的领导。”
郑朝阳分析道:“从魏樯回到北京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已经是一个弃子了。有效果最好,如果没有效果,也可以作为烟雾迷惑我们。小算盘打得真够精细的,可惜,偷鸡的黄鼠狼终究不是狼,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们。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特务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主见和方向,永远受制于人。候鸟这么做恰恰暴露了他的紧张,他紧张什么?紧张他真正要保护的人,这些人才是我们真正要打的,是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是第四个桃园行动组。”
郑朝山问道:“你有把握找到候鸟?”
郑朝阳颇有自信地说道:“鱼在水里为什么要浮上来冒个泡,因为水里缺氧,没有喘息的空间了。现在是人民的天下,他们为所欲为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所以,我们会逼他上来冒泡儿。”
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内,哭丧棒把一个包裹放到桌子上打开,是一把左轮手枪和三颗子弹。他对面是杨凤刚,此时的杨凤刚十分狼狈,面黄肌瘦到有些脱相,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和当初英武干练的国军军官判若两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杨凤刚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几块银圆。哭丧棒嫌少,骂骂咧咧地收钱走了。
杨凤刚举着手枪,脸上是贪婪的表情,他慢慢地把子弹一颗一颗地装进了枪膛,塞到枕头下然后脱了衣服,身上只剩一条裤衩,钻进了被窝。
哭丧棒三步两步走出院子时,多门正稳稳地站在门口,劝他随自己去公安局自首。哭丧棒有自知之明,哪里敢答应,暗暗掏出匕首欲寻机逃跑,被多门察觉,两人打斗。
打斗中,哭丧棒的枪走了火,杨凤刚穿着短裤冲了出来,枪口对着多门。多门吓得一闭眼,结果是空枪。哭丧棒在一旁唠叨,卖给他的都是臭子儿。
枪没响,外面灯火通明喊声震天,夹杂着摩托车的声音和警笛声,杨凤刚冲出了院子。多门回头一脚踢晕哭丧棒,掏出手铐把他的手脚铐上。
杨凤刚被抓特务的人民群众围追堵截,头上身上挨了好多下砖头瓦块,脚也被扎得鲜血淋漓。失魂落魄的他彻底崩溃,想开枪自杀,但枪就是打不响。他只好摔了手枪继续跑,后面无数老百姓在追。突然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原来前面出现了派出所的大门,杨凤刚高举双手冲进派出所投降。
在多门家的院子里,耿三娘子正在擀面条,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张超在炸酱。街坊们高兴地张罗着,要给多门好好过个生日。
耿三为多门买了正宗的“牛栏山”,同时带回一个消息说:“我今天上午出车去天桥,知道吗,枪毙哭丧棒,那围观的人真是人山人海啊。”
王八爷端着小茶壶从屋里出来。
耿三继续说道:“不光哭丧棒,还有天桥的徐六、王府井的大洋马、虎坊桥的一嘴油,十多个,都是伪警察,一行溜跪着。该!这帮孙子称王称霸的作践老百姓多少年了,活该崩了他们。”
杜十娘接话道:“我听说好多国民党的大特务都没枪毙,进了学习班,怎么徐六、大洋马他们就给枪毙了呢?”
王八爷说道:“还不是拣软柿子捏。”
多门从屋里出来,冲王八爷吼道:“你懂什么,上炕认识娘儿们下炕认识鞋。什么叫捏软柿子,我们是那种人吗?甭管大小都扔到筐里了,都在人民政府和我们公安机关的强力管制之下,谁软谁硬?这叫区别对待。大洋马、哭丧棒这帮孙子别看只是个巡警,可是天天和老百姓打交道,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再加上吃、拿、卡、要,街面上叫他们祸害惨了!光哭丧棒名下就有十六家铺面,都怎么来的?崩了他们叫为民除害!”
正说着,齐拉拉拎着一个纸盒子进来了,进门就给多门敬礼道:“多大爷,不,多门同志,大伙儿知道您今天生日,就凑钱给您买了个蛋糕,叫我当代表,来给您祝寿了。”
多门乐得合不拢嘴,感谢道:“你瞧这怎么话儿说的,来就来吧,还带礼物,奶油蛋糕啊,这得多老贵啊!”
齐拉拉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打开,众人围上来看着,奶油蛋糕上面还有两个奶油寿桃。
耿三娘子惊奇地说道:“这就是洋人的蛋糕啊,以前我在金桥饭店的窗户外面看到过。多爷,这么大个蛋糕,多爷您真是老有面子了。”
多门十分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
齐拉拉说道:“是白玲姐的主意,她说您肯定吃炸酱面,叫您换换口味。我可没带蜡烛啊,咱只吃蛋糕不吹蜡。”
杜十娘问道:“这位小哥是?”
多门应答道:“啊,这是我们局的银枪小罗成,大号齐大壮,绰号齐拉拉,是我干儿子。”
众人十分惊讶。
耿三好奇地问道:“银枪小罗成,您干儿子,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多门说道:“切,不信!孩儿,你自己说。”
齐拉拉兴高采烈地说道:“爹,我爹娘早死了,您就是我爹。”
多门骄傲地说:“瞧见没,瞧见没!”
张超出来一脸疑惑地问道:“瞧见啥了啊,来吧,吃炸酱面啦。”
大家一阵欢呼,只有耿三娘子小声嘀咕道:“先吃蛋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