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似乎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盯着我,表情严肃:“抱歉,亚当,请原谅我的故意回避,可是我怕你不允许安娜小姐跟我来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少年时的胡作非为。可是我今天要告诉你,我爱上安娜小姐了,我彻底爱上她了!请允许我追求她,我发誓会让她幸福!”
我傻呆呆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愣头青一样的家伙是我认识的那个迈克。
“等……等等。”我按着太阳穴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这话听上去像在请求我允许你们结婚。是我出现了幻听,还是你脑子发昏了?”
“你没有听错,我的确在请求婚事,我想要娶安娜小姐,我想要她成为我的妻子。”他急切的说。
我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的望着他,半天才说:“这……这太突兀了……安娜答应你的求婚了吗?可我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啊,如果你已经向她求婚了,她一定会告诉我的,可她什么也没说过。”
如果一位绅士想娶一位女士,那么他必须先向这位女士求婚,女士答应后,他才可以向女方的监护人提出求婚请求,这个顺序是万万不能弄反的。
迈克望了望舞池里的安娜,眼神温柔:“我还没有向她求婚,因为她似乎对我只有尊敬而没有爱慕,我原本打算等她慢慢明白的,可是安娜小姐有那么多追求者,我不能再等了。”
“迈克·彭斯先生!我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难道不知道必须先经过安娜的同意才能求婚吗?”我严厉的看着他。
“那么,你同意我追求安娜小姐了吗?”他却兴奋的答非所问。
我被他搞的浑身无力,只好说:“听着,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安娜是我的珍宝,我只会把她嫁给能让她幸福的男人。倘若不能,就离她远远的,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我当然会让她幸福,我对上帝发誓。”他举起手说。
“追求安娜的可不止你一个人,最终的选择权也在安娜手上。”我不满的对他说:“你刚才说安娜对你没有爱慕之情,就这样你也敢来我这里求婚!我看你是发疯了!”
“我会让她爱上我的,我会的!”他眼神发亮的说。
于是第二天,我发现安娜有些魂不守舍。
当时我们正在用午餐,安娜低头盯着盘子,手里的刀叉漫无目地的拨弄着那些可怜的食物,但就是不往嘴里放。偶尔还会愣住,然后长叹一口气,过一会儿,又满脸通红的继续拨弄。我和约翰夫妇面面相觑,盯着这个长吁短叹的姑娘,可是她却一点也没发现我们都在看她,双眼直愣愣的出神。
“是不是不喜欢今天的午餐?”黛西问她。
安娜表情丝毫未变,仿佛压根没听到别人跟她说话。
我叹了口气,用叉子敲敲玻璃杯。
‘当当当’,清脆的声响总算是引她回神了。她却奇怪的看着我,似乎在问我为什么敲杯子。
我抹了把额头说:“安娜,专心用餐。”
她的耳朵刹那红了,急忙低头吃东西。
黛西夫人抿着嘴笑了,问我:“下一次舞会是什么时候?”
约翰总算是听从了黛西的规劝,回去向马丁先生认错了,可最后却垂头丧气的回家。马丁先生根本不肯见他,家里的仆人说,马丁先生接来了他的侄子,说是要当成继承人培养,并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侄子。
约翰和黛西愁云惨淡了一阵子,生活实在无以为继,黛西只好出去找了份工作。她非常幸运,一位子爵恰好在为他的女儿寻找家庭教师,于是聘用了黛西。而且那位子爵大人非常慷慨,知道了约翰的困境,就说有机会的话会帮约翰恢复律师职务。两个人终于走出了阴霾,于是又打算参与到社交生活中来了。
“最近太累了,我们得休息一下。”我看了安娜一眼说:“这几天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可是两天后,一架大马车停在了我家门口,从认识至今,邦妮小姐头一次来我家拜访。
她披着一件黑色的毛绒披风,里面则穿了一件轻薄的淡紫色长裙,显得雍容华贵,高雅大方。她先礼仪周到的跟安娜寒暄了一阵子,然后跟她谈起鸡毛蒜皮的八卦。
正当我奇怪她为什么突然拜访的时候,这位小姐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听说康斯坦丁先生跟费蒙特先生是老朋友,您对他的事情一定很了解吧。”邦妮小姐问我。
“是的,我们是洛克公学的同学。”我说。
“虽然不该打听一位绅士的过往,可是我见费蒙特先生总是面带愁容,也许他还在为当年的事情纠结吧,真是位可怜的先生。”邦妮小姐一脸遗憾的说。
“我赞同您的看法。”我不明白她说这话有什么深意,只好先附和她。
“多么可怜的先生啊,如果知道他悲伤的过去,朋友们就能开导他了。”她叹息道。
我听出这位姑娘的言外之意了,她想要跟我打听爱德华的过往,不过这种事情还真不好对外说,所以我直接当听不懂。可惜这位小姐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见我没听明白她的暗示,直接开口询问道:“康斯坦丁先生一定知道费蒙特先生过去的遭遇吧,可以说来听听吗?”
我愣了愣,只好撒谎道:“其实爱德华从未跟我谈起过。”
“喔……”邦妮小姐点点头:“可怜的人,他一定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所以连朋友都不肯倾诉。他把自己的心武装起来了,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友谊和帮助。公爵夫人的舞会上,他整晚都邀请我跳舞,可是后来却……也许他太自卑了,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不肯走出来,其实我们一点也不在乎他的不名誉和受损的容貌,更不会看不起他,他根本不必如此自卑,真想帮帮他,可怜的人……”
我听邦妮小姐左一句‘可怜的人’,右一句‘可怜的人’,忽然有种脸皮抽搐的冲动。
整天跟爱德华见面的安娜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相反爱德华天天赖在我们家,不但每天有说有笑,还颇有厚脸皮的架势。于是安娜十分诚恳的说:“其实爱德华先生是很开朗的人,他喜欢聊天和谈笑。”
邦妮小姐立即眼神犀利的瞪了安娜一眼,然后微笑道:“是吗?康斯坦丁小姐看来和费蒙特先生非常熟悉啊。”
“是的,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所以经常来拜访我们。不过爱德华先生不喜欢人们称他费蒙特,他说自己现在姓加里。”安娜毫无所觉的说。
“这点我倒是不清楚,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邦妮小姐意有所指道。
我被眼前这诡异的发展弄得一愣一愣的,然而这还没完,很快又有人来我家拜访了。先来的人是迈克,他在我不赞同的目光中向安娜行了吻手礼,那种含情脉脉的目光和咏唱般的赞美腔调,简直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前脚进门,劳伦特先生后脚就到了。
“康斯坦丁牧师,好久不见,我又来打扰您了。”他敦厚的说。
“我亲爱的朋友,欢迎您,快请进。”我热情的跟劳伦特先生拥抱了下,然后把他迎进门。当然我厚此薄彼的行为换来了迈克一个不满的瞪视。
还没等我们集体落座,熟门熟路的爱德华先生不用我们起身迎接,就自顾自的进来了,他边脱帽子边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连康斯坦丁先生这里都有聚会了,怎么没提前通知鄙人呢?”
我简直有以手扶额的冲动,这群人再加上他们随身的仆从马夫,我这座租来的小房子简直快撑破了。
45、第 45 章 ...
邦妮小姐对爱德华的到来显得异常兴奋,她温柔的望着他,说话恭维他,显然在设法博得他的欢心。可是爱德华对她却没有相应的热情,只有‘谢谢’,‘客气了’,‘您过奖’,每句话不超过几个字。
相反,他一进门就递给了安娜一个包裹,和蔼的对她说:“这是一顶新帽子,裁缝店刚出的新品,您的节日礼物。”
由于我们两家非常熟悉,平时安娜就拜托经常来往于伦敦的爱德华带一些新书和流行物品给她。我们自觉没什么奇怪的,可是落在某些人眼中,简直像吃只苍蝇一样难以忍受。
邦妮小姐目睹了这一幕,她眼神闪烁,视线在爱德华和安娜间扫了个来回,然后她端起面前的红茶喝了一小口,轻轻打开扇子说:“安娜,我哥哥订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安娜放下手里的帽子,点点头说:“是的,还没有祝贺过卡洛斯先生呢。”
“你不难过吗?”邦妮小姐轻声问。
安娜听了这话,脸‘唰’的一下红了,讷讷道:“什……什么……”
“喔!”邦妮小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一样,把扇子挡在嘴边:“抱歉,安娜,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劳伦特先生也是弗农镇上的人,自然认识邦妮小姐,奇怪的开口问她:“怎么了?”
邦妮小姐却压根不理睬劳伦特先生,紧紧盯着爱德华说:“安娜跟我是好朋友,过去经常来我家做客,跟我哥哥卡洛斯的关系也非常亲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如今我哥哥已经订婚了,未婚妻却是个毫无体面修养的商户女儿,可婚事是父亲订的,哥哥也没办法反抗,可怜的哥哥,连追求心爱女人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我未来的嫂嫂是安娜这样温柔美丽、出身体面的女性就好了,可惜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屋子里刹那安静了,只有劳伦特先生没头没脑的看向安娜,声音焦急:“莫非安娜小姐也爱慕卡洛斯先生吗?”
安娜满脸通红,坐立不安的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这回事。”
“呵呵。”邦妮小姐用扇子轻捂着小嘴:“劳伦特先生您在胡说些什么呀,真是太不谨慎了,怎么能问一位小姐这种问题呢。”
邦妮小姐的谈话非常有技巧,普通女孩子甚至不能望其项背。不得不夸赞她,真不愧是贵族圈里出身的女孩,说话不留一点把柄,却能很轻易的暗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引人按照她的暗示行动或者产生想法。
劳伦特先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非常不妥,急忙向安娜道歉说:“我……我很抱歉。”
安娜摇摇头:“没什么,您不必介怀。”
我对邦妮小姐感到不满,刚要开口讽刺她几句,却听迈克说:“百眼孔雀有着五彩缤纷的羽毛,可惜再华丽的外皮也不能掩盖她自卑的事实,否则何必张牙舞爪开屏示威。世间讨厌孔雀的大有人在,不会因为孔雀开屏阻挡别人的视线而忽视其他鸟儿的美丽。”
迈克这话说的极不客气,虽然借孔雀暗喻,却明显是在指责邦妮小姐,以至于她双目圆睁,似乎马上就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了。可是对方并未指名道姓,她自然不能跟迈克争执,迈克不怕坏名声,她却是害怕的,总不能因为几句口角就传出她性格气急败坏的流言吧。
所以邦妮小姐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悠闲的摇着扇子,面带微笑:“彭斯先生说话没头没脑的,话题怎么突然转到孔雀身上了呢?”
她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安娜说:“最近回奎因特庄园看望过康斯坦丁先生吗?”
安娜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没有,您知道,我们已经很久不来往了。”
邦妮小姐摇头叹息:“可怜的安娜,我并不是故意指责迪安·康斯坦丁先生,可是他对你们兄妹二人太不公平了。听我父亲说,康斯坦丁先生年轻时就风流俊美,跟那位珍妮夫人牵扯不清,所以结婚后也依然如此。不但让你们母亲伤心难过,对你们兄妹几个也如此残酷。可见风流俊美的男人都不安于室,根本不可靠,女士选择对象的时候还是应该选择相貌平平的老实男人,这样婚姻才能更加稳固。”
然后邦妮小姐看向迈克,眼神犀利:“听说彭斯先生主持的教堂里年轻小姐最多,还有很多少妇也天天往来。不知道教堂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我和安娜也应该经常去参加弥撒,好认识更多跟我们同龄的女朋友。”
安娜听了这话,不自觉的望了迈克一眼,然后垂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不过短短一个来回,客厅就从硝烟密布转为战争结束了,迈克·彭斯先生光荣倒下,毫无反击之力。他甚至无法为自己反驳,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虽然风流英俊,但绝对不会像迪安·康斯坦丁一样?别傻了,人家邦妮小姐刚才可什么都没说,既没指名道姓,也没撺掇安娜,若是跟她争执岂不是显得愚蠢。
我看着怒气冲冲的迈克,害怕他真的不管不顾跟一位女士吵起来,那么结果不管输赢,他都会落下一个欺负女士的罪名。于是我急忙给黛西夫人使了个眼色,黛西夫人立即笑容灿烂的打圆场说:“听说诸位家中都有不少珍贵的画作收藏,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各位给外子的画作品评一二?”
这是要进入谈论艺术的时间了,不管是不是蹩脚的建议,总比乌眼鸡一样互相瞪眼强。邦妮小姐微微一笑说:“您太谦虚了,我非常期待看到您先生的大作。”
于是当天下午,我们就围着约翰的几幅油画转了,当时谁也没意识到这场谈话带来的深远影响。
几天后的一场舞会上,迈克向往常一样来邀请安娜跳舞,可小姑娘往我身边靠了靠,然后向他行了个屈膝礼:“请原谅,我现在不太想跳。”
迈克最初没在意,还担心的问:“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适?”
安娜摇摇头,小声说:“我非常好,请不必担心。”
然而,迈克很快就发现,安娜只是找了个借口故意疏远他,当劳伦特先生来邀请她跳舞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迈克脸色难看的站在舞池边上,紧紧盯着安娜和劳伦特先生。而且他也面带疑惑,似乎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就被讨厌了。
第二天一大早,迈克上门拜访,可是安娜压根不出卧室,吩咐玛莎说自己不舒服,不能见客,请客人谅解。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迈克忍不住来问我:“安娜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不肯见我?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看着神色焦急的迈克,我想起了昨天听到的对话。
其实不光迈克每天一脸愁容,安娜也表现的心事重重。她简直像个为情所困的少女,毫无食欲,做什么都没精神。有一次我见她正在刺绣,可是仔细一看,她竟然只拿了根针在戳来戳去,针上连根线都没有。眼神也木呆呆的,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我拜托黛西夫人问问她,毕竟女士之间更容易沟通。黛西夫人不但接受了我的请求,还帮我躲在小隔间里,直接偷听她们的对话。
“安娜,最近是在为彭斯先生和劳伦特先生而烦恼吗?”黛西夫人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是的……”安娜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直接承认了。
我在一旁感叹,果然家里还是需要一位年长的女性来陪伴安娜,黛西夫人一问就问出来了,安娜也会大大方方告诉她。要是等我开口问她,还不知道会多么尴尬呢。
“我正打算告诉哥哥,劳伦特先生昨天向我求婚了。”安娜用她温柔可人的声调抛给了我一个大炮弹,险些把我轰的冲出去。
“哦!天哪!这真是件大喜事!”黛西夫人尖声叫道,声音难掩喜悦。
一位年轻姑娘得到了求婚,这的确是件大喜事,何况她才踏入社交短短三个月。
“你答应了吗?你答应了吗?”黛西夫人急切的问她。
“我……我准备答应的,不过要先告诉哥哥,只要哥哥点头,我就答应劳伦特先生。”她说。
“劳伦特先生全家每年有两百英镑的收入吧,而且还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牧师,要我说这门婚事真不错。”黛西夫人先是赞扬,然后她话锋一转:“可你为什么总是露出愁容呢?这可不像一位刚刚接受绅士求婚的淑女啊,莫非你有什么犹豫的地方?让我猜猜看,是因为那位英俊不凡的彭斯先生吧?”
“……彭斯先生……也向我表白过,说喜欢我……”安娜说。
“上帝啊!这么说你一下子接受了两位绅士的求婚!”黛西夫人惊喜的说。
安娜顿了顿说:“是的,他们都向我表达了求婚的意愿。”
“那么你选择了劳伦特先生?为什么?我是说彭斯先生看上去似乎……更体面一些,而且我也没发现你对劳伦特先生有什么明显的爱慕之情,你真的想明白了吗?决定选择劳伦特先生?”
“我并不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安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