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子都一如当初在牵丝镇时面对唐陵铺天盖地的桃花暗器一般,浑然不惧,犹如巍巍高山,令人仰止。
但见屠子都绷紧绷直身体,高举起大刀,刀尖直冲云霄,至刚至纯的内劲外化作一圈泛着浅淡光晕的金刚圈,将圈内的屠子都从头到脚牢牢包裹起来。
几乎是一前一后,在屠子都外化的内力将全身包裹住的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吸血蝙蝠随之而来,如飞蛾扑火般不断地撞向包裹屠子都的金刚圈。
“让俺老屠会一会你!”伴随屠子都嗓门里吼出的震天声响,屠子都与在牵丝镇迎击唐陵时的动作一模一样,骤然拔地而起,一步跃至半空。
然而,眼下屠子都迎击的吸血蝙蝠明显与当日的死物桃花瓣不同。
吸血蝙蝠本身会飞的缘故,令阴泉狱主毋须费劲操纵它们,它们也能振翼攀附在屠子都外化的内力凝聚而成的金刚圈外,紧随屠子都一同跃到半空。
躲入酆泉狱内的流云扇与韩靖相继注意到:直至此刻,操纵吸血蝙蝠的狱主仍未现出身形。
思及此,流云扇与韩靖皆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韩靖大人且退后。”流云扇提醒韩靖。
韩靖虽然不知流云扇欲做些甚么动作,以引出操纵吸血蝙蝠的狱主或者围困吸血蝙蝠救出屠子都。但是依韩靖对于流云扇的了解,流云扇不会无故做此提醒。
因而,韩靖后撤几步,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流云扇。
但见流云扇忽而施展起月出天山的前半式,袍袖翻飞间裹挟猛烈的罡风,如先前的溟泉狱主一般,掀起块块酆泉狱殿内的地砖。
地砖甫一被流云扇掀飞,便暴露出下方深埋的磷粉。磷粉接触到空气,瞬间灼烧起来。在内劲刮来的风势加持里,熊熊燃烧。
流云扇见状,满意地收回施展内力的双掌,自谦道:“幸好在下未猜错先前溟泉狱主令地砖燃烧火焰的方法。”
韩靖旁观完眼前的一幕,又听罢流云扇所言,顿时明白流云扇的打算:“流云兄欲以火驱散吸血蝙蝠?”
“然也。”流云扇微微颔首。
正当流云扇欲离开酆泉狱,前去助屠子都一臂之力,与屠子都一道对付吸血蝙蝠和阴泉狱主之际,被吸血蝙蝠层层围堵的屠子都与金刚圈忽然绽放出丝丝缕缕的金光。
确切地说,丝丝缕缕金光是银白锃亮的刀刃在屠子都地挥舞中泛出的千万道光晕。
流云扇怕自己突然的行动惊扰到正在施展功法的屠子都,不得不暂时驻足旁观。
屠子都此番与先前使出刮鳞式时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未先劈下惊世一刀,将吸血蝙蝠结成的天罗地网破出一道既深且长的裂缝。
只因屠子都明白,当初在牵丝镇时,唐陵以内力凝聚操纵的桃花网被一刀划破之后,唐陵会受到反噬。
然而,被阴泉狱主操纵的吸血蝙蝠乃是活物,阴泉狱主本不需要耗费过多内劲操纵它们。阴泉狱主只需要在最初训练吸血蝙蝠时,令吸血蝙蝠习惯某些哨声,便能轻而易举地操纵吸血蝙蝠攻击敌人。
若是此刻屠子都以惊天一刀划破吸血蝙蝠汇聚而成的天罗地网,结果无非是再招惹来更多宛如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的吸血蝙蝠。
是故,屠子都选择变化招式,以内力外化的金刚圈作保护,宛如市集上的屠户剁肉似的,横切竖劈百刀。
刀锋泛起的冷光随罡风一道击向铺天盖地的吸血蝙蝠,犹如噼里啪啦的狂风骤雨,将这群环绕屠子都的吸血蝙蝠打得七零八落。
尸体与血水落满屠子都脚下的泥地。
可是,纵使刚刚袭击屠子都的吸血蝙蝠死去大半,在酆泉狱内暂且避难的流云扇仍旧未寻到操纵吸血蝙蝠的阴泉狱主下落。
与吸血蝙蝠缠斗的屠子都与流云扇一样,未察觉出操纵吸血蝙蝠的阴泉狱主躲藏在何方,不由得皱起八字眉。
屠子都虽然爱寻高人比试,但他是为突破自己的武功境界,而不是面对诡谲莫测、热衷偷袭的敌人自寻死路。
是故,屠子都未收敛外化作金刚圈的内力。一面继续挥砍仅剩的百只吸血蝙蝠,一面不动声色地朝流云扇所在的酆泉狱退去。
流云扇见状,当即以外化的内力包裹住一团火焰,托在掌心上约莫一寸处,施展轻功前去接应屠子都。
纵然吸血蝙蝠被阴泉狱主训练的不惧生人,在面对明亮滚烫的火焰时,仍旧无法克制深埋在骨髓里的恐惧。
于是乎,流云扇将原本被外化的内力包裹住的火焰抛掷向吸血蝙蝠,趁吸血蝙蝠踌躇不前之际,与屠子都一道离开摆放狱主尸体之地,躲回酆泉狱中。
被屠子都砍死诸多吸血蝙蝠,阴泉狱主颇为心痛。眼瞅屠子都随流云扇离去,当即吹响哨声,勒令吸血蝙蝠四散而去,重新隐藏到黑暗之中。
隐匿在污浊泥浆里的寒泉狱主一直在暗中观察阴泉狱主与屠子都的比试。
寒泉狱主瞧见阴泉狱主唤出看家本领吸血蝙蝠,都未曾奈何屠子都,不由得嘲笑道:“嘿嘿嘿嘿嘿!本官只是偷袭不知名的壮士未得逞,同僚却是使出看家本领被不知名的壮士轻易化解。”
“依本官之见,同僚定是伊寒蛊师假扮。”
“同僚真是有意思!本官何时说过吸血蝙蝠是看家本领?”
“最好如此。免得让外人听去,堂堂宗师境人物竟拿外物当武功手段,叫人贻笑大方。”
“同僚有闲情逸致讥讽本官,不若好生思考一番自己有何本事!免得比本官还不如,丢人现眼。”
失去击杀目标,寒泉狱主、阴泉狱主与幽泉狱主重新互讽起来。
屠子都趁此时机,双腿盘膝坐在被火焰烧热的地砖上,也不嫌弃地砖烫他的腚,只顾专心调息之后再出去与吸血蝙蝠一战。
流云扇无奈摇头,心里清楚如今恐怕只他一人是在认真思考牵制狱主的对策:“既然殿外的三位狱主不信任彼此,不如趁机离间他们?”
韩靖一心记挂阿九的尸体,听到流云扇说什么便随口应和什么:“流云兄欲如何离间三位狱主?”
流云扇忽然眉尾轻挑,神态风流的望向酆泉狱上方的横梁,语声乍听似乎极为恭敬:“如今阎罗殿内被第一公子杀得只剩三位狱主,如果三位狱主不希望死于第一公子之手,必须趁第一公子追至此地之前,揪出伊寒蛊师假扮的狱主。第一公子方可能放过另外二位狱主。”
流云扇将寒泉狱主、阴泉狱主与幽泉狱主心照不宣之事挑明。三道黑影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酆泉狱的横梁之上。
“寒泉狱主。”
“阴泉狱主。”
“幽泉狱主。”
三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依次向流云扇、韩靖与屠子都道出自己在此地的官职。
流云扇注意到三位狱主脸上皆以颜料涂抹有不同纹路的花案,外袍一赭黑一暗红一深紫,很是方便区分。
三位狱主甫一露面,便自顾自地互相说起话来:“待本官领教完不知名壮士的武功,再揪出伊寒蛊师假扮的狱主。免得同僚将本官误当作伊寒蛊师。”
屠子都调息完毕,蓦地起身,憨厚敞亮的嗓门赶在其他狱主接下话茬之前率先响起:“俺不叫不知名壮士,俺叫屠子都。”
“嘿嘿嘿屠子都,子都嘿嘿嘿——好端端健硕的莽汉偏要取美男子之名。”
显然,屠子都刚刚的纠正之言未能令三位狱主闭嘴,反而愈发来劲起哄。
“同僚不赶紧与子都壮汉比试一番,证明自己非伊寒蛊师假扮?”
“说不准同僚是公子放在狱主之间的细作!”
“同僚这般拱火,更似细作。”
“啰嗦!”屠子都不耐烦地打断三位狱主间的针锋相对,挥刀直指幽泉狱主,听来似是在挑衅,实则只是因为嗓门过大性情过急:“要打便打!甭学酸腐书生小白脸那一套!”
“莫急,莫急。”幽泉狱主温温吞吞的慢性子,简直比流云扇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官需得好生谋划一番。”
屠子都闻言,当即垂头耷脑,叹息道:“你的功法难道是龟壳功——只守不攻?!”
“哼。”幽泉狱主被屠子都这般莽汉以言语鄙夷,顿时不悦地轻嗤一声,但是恼怒不明显,反而像是似笑非笑:“本官的本领来哩!”
随着幽泉狱主话音落下,稀稀落落如雨滴般的水状毒雨自屋顶落下。
毋须流云扇提醒,韩靖与屠子都皆敛息闭气,防止毒雨侵袭。
毒雨如缠绵的雨丝,淅淅沥沥落在地砖上,落在燃烧的火焰上。
地砖被毒雨腐蚀成斑驳的残砖断瓦,暴露出堆在地砖之下的磷粉。
磷粉甫一暴露,灼烧成炽热的火焰。
室内原本尚且算是温暖如春的气候顿时化作炙热的苦夏。
流云扇、韩靖与屠子都的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小汗珠。
可惜,火焰尚未窜到人高,便被毒雨强行压制熄灭。
与此同时,毒雨也被火焰的高热蒸腾,化作点点雾珠,弥漫在整座酆泉狱内。
流云扇担忧毒雾能够通过皮毛窜入人体,早在毒液落下时内力外化如一层透明柔软的银丝甲,护住全身上下。
屠子都与韩靖瞧见流云扇如此谨慎小心,当即也效仿流云扇,使出各自的功夫,躲避周遭的毒雾。
但见韩靖周身刮起强大的劲风,将落在他周遭一尺内的毒雾纷纷刮散。
屠子都则如先前一般,内力外化成一座金钟罩,把屠子都从头到脚罩在其间。
“毒已下,解药同僚亦服下。接下来便不是本官的战场,要看二位同僚的武功哩!”
“同僚真会推脱关系,待本官解决掉三人,定要试探一番同僚的武功。”
互嘲互讽间,寒泉狱主已融入阴沉昏暗粘稠的毒雾里,借由与毒雾色泽几近一致的外裳,施展移形换影之术,几息之间便出现在韩靖背后。
于寒泉狱主而言,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眼瞅寒泉狱主以内力将毒雾重新凝聚成流动的水,悄无声息地将毒水顺着韩靖周遭的罡风方向融入其中。
待到毒水一半在罡风内时,一半在罡风外的毒水骤然因寒泉狱主的操控而变得坚硬锐利无比,随即罡风内的一半毒水也被影响,蓦然间化作利刃刺向韩靖。
“铮——”化作利刃的毒水被韩靖倏然朝后捅出的刀尖戳碎。
韩靖猛然旋身,第二刀紧随其上,猛烈的罡风逼得寒泉狱主不得不以内力将周遭一丈以内的毒雾皆吸至身前,化作一滩粘腻柔韧的黑水泥沼,抵挡住韩靖的浩然刀法。
韩靖与寒泉狱主缠斗之际,阴泉狱主重新唤来先前藏匿起的吸血蝙蝠,与吸血蝙蝠从不同方位一起袭向屠子都。
因着铺天盖地的吸血蝙蝠遮住屠子都的眼帘,屠子都不得不听声辨别阴泉狱主的位置与动作。
尽管屠子都先前在牵丝镇与唐陵对打时,也利用过听声辨位的手段,成功判断出唐陵真正的位置。
但是,此刻与阴泉狱主厮杀的屠子都,从动作力道上看却明显不如与唐陵对决时来得轻松。
一则因为唐陵只是江湖里的二流高手,阴泉狱主的内力却是宗师境级别。
二则因为唐陵操控的桃花瓣是死物,无声无息,而阴泉狱主操纵的吸血蝙蝠扑棱棱挥扇翅膀的声音确实能够打扰到屠子都听声辨位。
加之阴泉狱主一味地疯狂攻击屠子都,未留给屠子都积蓄内力以杀死环绕在屠子都旁边的吸血蝙蝠的时机。
屠子都不得不转攻为守,不断横刀抵挡吸血蝙蝠与阴泉狱主的攻击,与阴泉狱主缠斗在一起。
三位狱主最闲者当属说到做到的幽泉狱主,除却挥洒毒雾,便是躲藏在毒雾背后,半点未流露出踪迹,更别提与流云扇动手。
流云扇一面暗中戒备,一面思考眼前的困境:三位狱主不惧怕毒雾,韩靖与屠子都却需要一面控制内力隔绝毒雾侵袭,一面与狱主厮杀。时辰一长,自然是韩靖与屠子都先败下阵来——如果韩靖与屠子都不能及时杀死寒泉狱主与阴泉狱主的话。
“如今之际,在下能做之事,无非是驱除毒雾,抑或杀死幽泉狱主。”流云扇话音甫一落下,便施展轻功跃上横梁。
流云扇未在横梁之上来回走动,也未四下眺望试图寻找幽泉狱主的行踪。因而寒泉狱主与阴泉狱主分神扫视一眼流云扇,随即别过脸去继续与韩靖、屠子都缠斗。
流云扇趁此时机,一把甩开折扇,使出一招月出天山的前半式——强劲的气流回旋在酆泉狱内,继而将毒雾吹散吹离酆泉狱。
毒雾散尽,韩靖与屠子都暂且收起护体内力,专心与寒泉狱主、阴泉狱主厮杀,一时战至酣处。
流云扇望向出现在横梁之上,与他相对而立的幽泉狱主。在感受到幽泉狱主恨不得生吞活剥他的目光之后,假装致歉:“多有得罪,烦请见谅。”
幽泉狱主拿出一根细长小竹管,缓缓将其折断,淡蓝的毒雾从细长小竹管内飘出:“除非你有实力杀死本官,否则可无法阻止源源不绝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