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公子笃定的话音甫一落下,伪装成阴泉狱主的伊寒蛊师倏然而动,施展移形换影之术朝第一公子站立之处的相反方向逃去。
许是伊寒蛊师背叛公子之前早已料到最糟糕的可能,因而往吸血蝙蝠体内种过蛊虫。
此刻伊寒蛊师一面慌忙逃命,一面略微催动内力施展控蛊的功法,眨眼间地砖上的吸血蝙蝠尸体化作傀儡,扑棱到半空,挡住第一公子的视线,给伊寒蛊师创造逃跑的时机。
同一时刻,被第一公子喂入珍珑丹的夏荷,体内筋骨开始因珍珑丹的药效发作而寸寸断裂。
骨裂筋断的痛楚夏荷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尖叫:“呀啊——”
情急之中,流云扇欲代第一公子追上伊寒蛊师——
熟料第一公子随意地打入夏荷体内一道白雾,同时挥袖横扫,罡风顿时以第一公子为中轴,如乍起的风波吹皱的粼粼波光海面,朝伊寒蛊师逃跑的方向蔓延奔涌而去。
三五息之后,第一公子打入夏荷体内的白雾逼出夏荷胃中尚未完全消化的珍珑丹。
第一公子再略微引导夏荷体内以内力凝聚而成的白雾,使其柔和温润,如春风般抚平夏荷的痛楚,又将夏荷因珍珑丹而寸寸断裂的筋骨重新接续。
处理完夏荷的伤势,第一公子方望向不远处的伊寒蛊师。
适才,原本由伊寒蛊师操纵的吸血蝙蝠被第一公子一击斩断与伊寒蛊师之间的联系。伊寒蛊师受到反噬,被狂暴的吸血蝙蝠咬啄啃噬而亡。
双目圆瞪,死不瞑目,可谓极其惨烈可怖。
第一公子许是看在伊寒蛊师曾与他相识的面上,抑或看在夏荷的面上,再度挥袖,瞬间杀死扑在伊寒蛊师尸体上进食的吸血蝙蝠,未让伊寒蛊师尸骨无存。
无论是流云扇、韩靖与屠子都,还是幽泉狱主,皆被短短数息间的变故整得惊惧不已,心底里把第一公子的危险再度提高数分。
良久,幽泉狱主回过神,情不自禁地慨叹:“原来三位狱主之中,唯独本官是真正的狱主,其他二位皆是假扮而成。难怪一直挑本官的刺儿!”
幽泉狱主一番话说得仿佛他最是清白无辜,也从未挑剔过伊寒蛊师与夏荷假扮的狱主刺儿似的。
流云扇哑然失笑,正欲打趣幽泉狱主,不料被第一公子打断。
但见第一公子抬起食指,隔空点向幽泉狱主的丹田:“不遵命令,肆意妄为,废汝武功,了却残生。”
伴随第一公子淡漠无情的话音落下,一道内劲自第一公子的食指指尖飞出,凝聚成雾状白刃,瞬间窜入幽泉狱主的丹田内。
第一公子挥出的气劲在幽泉狱主的丹田和经脉里几番搅和,便将幽泉狱主数十年辛苦修炼的内功毁之一空!
幽泉狱主凄厉地惨嚎几声,许是不敢接受自此以后再无内力的日子,许是怕往日结交的仇家寻上门报复,以至于一时刺激过大,瘫软晕厥在地。
处理掉幽泉狱主,第一公子重新将目光凝在夏荷的眉眼间,直言讯问夏荷的想法:“你欲如何?”
经过第一公子打入体内的真气调理,夏荷勉强支撑起身体,稍显恭敬地跪坐在第一公子面前,然而断断续续的语气仍旧显示出夏荷经此一遭的病弱之躯:“谢公子挂念,夏荷已无大碍……师父虽然待夏荷不好,但是毕竟收留夏荷……把夏荷喂养长大……恳请公子准许夏荷,将师父葬回青山。”
第一公子兴许确实与夏荷交情颇深,听罢夏荷的请求,竟然未怪罪夏荷助伊寒蛊师欺骗他一事,反而平静地同意夏荷明显无礼的请求:“可。”
更令流云扇惊诧的是,第一公子不仅同意让伊寒蛊师入土为安,还主动关心起夏荷的打算:“你欲回庄还是留在故土?”
连流云扇都能轻易察觉出第一公子对于夏荷的纵容,夏荷自己又岂会察觉不出?
只是夏荷实在无颜面对第一公子,故而语声哽咽道:“……谢公子好意,然而夏荷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夏荷既已背叛公子,自无颜继续面对公子……夏荷愿守在青山祠堂,为公子祈福。”
若是诸如流云扇这般怜香惜玉之人,闻言定然于心不忍,好言相劝夏荷毋须如此惩罚自己,把师父伊寒蛊师的过错强加到自己头上。
可惜,第一公子非是寻常人,他更仿佛压根不懂得寻常人的情绪一般,不言不语的听罢夏荷的叙述,淡然同意:“可。”
既然夏荷已经做出选择,第一公子便不再理会阎罗殿之事,挥出两道内力凝聚而成的白雾,包裹住夏荷与伊寒蛊师,旋即从来路施展轻功,仿佛腾云驾雾的仙人一般,飘飘然离开酆泉狱。
第一公子的威压尽数随他一起远去,韩靖终于能够重新动弹,扛起阿九的尸体,转身朝黄泉路行去。
不出意外,韩靖应是打算原路返回皇宫,将地宫发生之事禀告当今天子之后,再重新回到此地摧毁地宫。
屠子都调息完毕,活动几番筋骨,武学又精进一层。
屠子都顿时眉开眼笑,下定决心道:“俺要去皇宫守株待兔第一公子!”
眼瞅屠子都也施展轻功离去,压根未给流云扇告之他与韩靖二人其他回宫暗道的机会,不禁哑然失笑,无奈地离开酆泉狱。
流云扇不疾不徐地走到阎罗殿前摆放的尸体旁,静候韩靖率朝廷士兵赶来。
却说韩靖抱着阿九的尸体,与屠子都一前一后,相继从黄泉路游回梁都的护城河。
韩靖与屠子都甫一浮出护城河面,驻守在护城河堤岸上的士兵便落入他二人眼帘。
领兵的戚将军立在最前方,不甚恭敬道:“韩大人可算回来咯!我险些以为韩大人已经死在阴曹地府里。”
韩靖懒得搭理戚将军不怀好意的挑衅,径直施展轻功朝皇宫飞去:“我尚要禀告陛下关于地宫之事,没功夫与戚将军多言。”
韩靖到底是宫内刺客,武功自然在戚将军之上,话刚一说完,人已经出现在护城河堤岸的七丈远之外。
“嘁!”戚将军没好气地翻起白眼,正眼也未瞧屠子都,转身率兵离去。
屠子都不是靠旁人眼光讨生之辈,见状未怎么动怒,自顾自地施展轻功,追在韩靖背后朝皇宫内飞去。
应是顾忌第一公子趁夜色前来刺杀当今天子。近些时日以来,夜里的大梁皇宫总是一派烛火通明。
韩靖回宫之后,先处理掉一身血腥污渍,顺道命部下整理阿九的遗容。
韩靖本欲寻十九问个清楚,岂料部下告知韩靖,十九正在当今天子附近值守,不能过来见阿九最后一面。
韩靖彻底冷了心。
韩靖把怒火压在心底,面色如霜似雪,整个人宛如被冰封的火山,沉默无言地赶到当今天子面前复命。
韩靖叙述地宫之事的中途,抽空瞥一眼藏在横梁之上的十九。尽管韩靖未瞧清十九如今的神情,但是却能感受到十九与先前在金银海时的种种不同。
历经地宫之事的韩靖对于十九的改变委实懒得深思,只做不知道,重新低眉垂眼,专心给当今天子描述地宫发生的一切。
当今天子听罢韩靖的复命,得知皇宫正下方竟然被一群江湖人不知不觉间建成一座宫殿,不由得又惊又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当今天子召来宫内画技最绝的画师,命其依照韩靖的复述勾勒出地宫原貌。
随后,当今天子召来工部侍郎,命其依据画师绘出的地宫图纸,在皇宫的地砖上寻找能够直通地宫的“眼”。又派戚将军配合工部侍郎,率兵在工部侍郎指定的地方如凿井一般,朝地底宫殿挖隧洞。
在地宫内静候朝廷援兵的流云扇,忽然清楚地听到地宫正上方不时传来的敲击粉碎砖石的嘈杂声,不禁皱起眉头,奇怪道:“莫非韩靖大人未寻到通往地宫的暗道?”
约莫四时辰之后,流云扇的猜疑得到证实——但见数百个一尺见方的孔洞自地宫正上方出现,让丝丝缕缕正午的日光落入地宫,照耀的地宫顶端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结实粗长的麻绳自深邃幽长的孔洞上方一直垂到地宫内,数不清的大梁士兵四肢夹紧麻绳,滑落到地宫。
整个场面,宛如天降神兵,震撼人心。
甫一瞧见站在不远处凝视他们的流云扇,大梁士兵便把流云扇误认成第一公子的手下,立刻拔刀相向。
流云扇轻挥折扇,左挡一刀,又避一剑,轻轻松松地穿梭在大梁士兵之间,不忘好言相劝:“在下流云扇,非是诸位的敌人。不如诸位请韩靖大人出面,以便确认在下的身份?”
大梁士兵既然已将流云扇视作敌人,哪里肯再听敌人的花言巧语?继续不管不顾地袭向流云扇。
流云扇无奈之下,欲施展轻功离开是非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韩靖与戚将军先后顺着麻绳滑下地宫,不约而同地出言制止。
不过,韩靖阻止的是流云扇离去:“流云兄且慢——接下来寻找第一公子真身之事还需流云兄相助。”
戚将军阻止的则是大梁士兵:“都住手!这位可是真正闻名江湖庙堂的流云扇少侠,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唯一能推断出第一公子真身的神断。”
戚将军不甚诚心的恭维落下,持刀包围流云扇的大梁士兵立刻收刀入鞘,异口同声地道歉:“流云公子恕罪。”
流云扇被乌压压的大梁士兵整得略微尴尬,赶紧摆手做出不在意大梁士兵先前的冒犯模样:“毋须如此。”
“道完歉,行完礼,和该干正事了。”韩靖看不下去戚将军与流云扇做作的恭让,稍显不耐地打断二人。
“正事?”流云扇奇怪地讯问:“韩靖大人是指将这些狱主的尸体运回大理寺的冷窖存放?”
韩靖简短的解释:“不仅如此。陛下让工部侍郎来此,寻出此地不会破坏皇宫地基的部分,将之全部毁掉。然后以泥土碎石填满此,以防日后再有贼人将此地当作密谋造反之地。”
“这可是精卫填海啊。”流云扇闻言情不自禁地感叹,继而讯问韩靖:“此事与在下无关。韩靖大人先前之意,莫非是陛下仍有用到我的地方?”
涉及当今天子,戚将军刻意插话,以彰显他对当今天子的忠心:“天一阁与大理寺认为,此间事毕,第一公子定会刺杀陛下。天一阁与大理寺希望流云公子助他们寻找第一公子的下落。”
流云扇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流云扇虽然颔首,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完全不是留在此地的意思——
但见流云扇倏然施展轻功长风万里,径直跃上一根粗麻绳,望向韩靖与戚将军的方向道别:“可惜,在下委实不愿牵扯入第一公子为父母报仇之举。毕竟,曾经的江湖规矩可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流云扇话音未落,便四肢攀附粗麻绳,朝孔洞上方的出口爬去。
戚将军眼疾手快,以口作哨,吹响两道尖锐的哨音。
哨音是戚将军与守在洞口处的士兵早先定好的暗号。
一道哨音暗示戚将军等人在地宫里遇到难以解决的危险,需要守在洞口的士兵援助。
一道哨音暗示地宫里有陌生人顺绳逃走,需要守在洞口的士兵割断绳索。
守在洞口处的士兵甫一听到哨音,当即割断绳索,防止地宫里的陌生人逃走。
流云扇双手只觉一轻,继而朝下方坠去。
紧急关头,流云扇不慌不忙地叉开双腿,以双足抵住墙壁,旋即施展轻功长风万里,径直飞出洞口。
长风万里刮起的罡风令守在洞口处的士兵倒飞出去。
流云扇趁此时机,继续施展轻功长风万里,三五息便远离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落在地宫里的戚将军脸色难看,轻啐一口:“可恶!江湖人就是棘手。”
韩靖较戚将军更熟悉流云扇的脾性,故而此刻仍能冷静地打断戚将军无用的气话:“莫耽误时间,如今最紧要之事莫过于让士兵把尸体运回大理寺。”
“毋须韩大人提醒,本将军记得正事。”戚将军嘴上不留情的反驳韩靖,行动却极其利索,立刻命令部分士兵先把狱主和无常的尸体装入袋中,背回大理寺。
又命一部分士兵搜寻因蛊虫操纵来到此地的十三具尸体。
戚将军随士兵大肆搜查地宫时,韩靖也未歇在一旁,而是护在工部侍郎左右,陪工部侍郎在地宫里勘察,寻找支撑地上皇宫的基石。
少顷,部分士兵搜寻到十三具尸体。戚将军急急命令士兵把尸体送回各自的亲眷家中。
待到士兵完成送还尸体之事,工部侍郎也判断出地宫里不能损毁的部分。
戚将军闻言立刻下令,命留在地宫的士兵依照工部侍郎所言,拆毁地宫的冗余建筑。
地底上方的皇宫内,得到命令的部分工匠开始朝地宫里运送泥土。
韩靖眼见当今天子吩咐的要事正在逐步完成,顿时朝戚将军告辞:“陛下交与韩某的密令,韩某已经完成。如此便不打扰戚将军与诸位。”
彼时,戚将军正坐在士兵从地宫里搬出的紫檀太妃椅上,悠哉游哉地指挥监督士兵干活。
乍然闻言,戚将军险些未回过神,以为是陛下屈尊此地,惊得立时从椅子上站起。
待到戚将军发现只是韩靖在与他告辞,当即不耐烦的挥手请韩靖速速离去。
韩靖话不多言,沉默地攀绳离开地宫,回到皇宫里的住处。
韩靖甫一推开门,便见子夜伞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品茶:“韩大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