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有些睡意的郁云慈听到门声, 瞌睡又跑得干净。她闭着眼睛侧身向里装睡, 感觉人进到内室, 有脱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然后外边的床榻一沉。
她的心原是跟着声响一起飘浮, 在他躺下来的一瞬间立马安定下来, 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身体无意识般往外侧一滚, 滚进熟悉的怀抱中。舒服地叹息着,这才觉得浓烈的困意袭来,打着哈欠埋首在他怀中。不到一会儿, 就沉沉睡去。
一墙之隔的景家二房,二老夫人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东边的院子里今夜闹哄哄的,老二心里不痛快, 在外面喝了些酒。一回来, 又是骂二儿媳妇,又是教训齐哥儿。
闹得是鸡飞狗跳, 老二家的又哭又闹说是日子没法过, 要回娘家。齐哥儿更是不干, 他没做什么还被骂, 委屈得来向她告状。
她心疼不已, 安慰着长孙。
赶到二房后,先是喝斥下人。那些没眼色的东西, 没看到老二醉得厉害,不知扶他去歇着, 还由着他胡闹。
接着是安抚老二家的。
老二家的比老大家的底子要硬, 亲家老爷官职从五品。老二家的是嫡长女,当初嫁给老二,就是因为老二的秀才功名,加上他们是侯府的二房。
如今,老二一直是秀才,再也没有更进一步。他们二房还被侯府分出来,自立门户。亲家老爷那里常摆脸色,连带着老二家的跟着脾气变大,在东院颐指气使。但凡是有点不顺心,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
她一直忍着气,按捺着不发作。
谁让他们二房现在落魄到要看一个从五官亲家的脸色。
自从得知大房的侄子是个短命鬼,她就存了心思。早年间,她还不急,想着等那侄儿一死,侯府的爵位迟早会是二房的。
哪里想着,那孩子越活身子越壮实,后来学了匡家剑法后更是身强体壮,半点不像个短命的。眼见着他变得越发的厉害,还娶了妻,她的心真正急起来。
她每年都告诉自己,二房一定要有个人出人头地,压住大房。本想着老二若是中举,情况还能扭转。谁知老二今年还是落榜,真是年年盼着,年年落空。
好不容易劝住老二家的,安抚好自己的长孙,她已累得筋疲力尽。想着二房如今的处境,哪里还能睡得着。
她心像火烧一般,可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湘姐儿年纪就大了。
湘姐儿的亲事还没着落,原想着一旦老二中举。有个举人哥哥,湘姐儿能好说人家。现在看看,还是一场空。
一夜辗转,翌日一大清早,就带着景湘,提了一些回礼到侯府门前敲门。
侯府门房打开门缝看了一眼,说了一声等着,便派人去后院通知自家夫人。郁云慈今天起得晚些,精神不是太好。
一边眼迷离着,一边让采青把人带进来。
二老夫人是长辈,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这点礼数她还是愿意遵守的。但若是为长者不尊,提一些过分的要求,那就休怪她不给面子。
不大会儿,二老夫人和景湘被请进来。
郁云慈嘴噙着笑,唤了一声二婶,便让她们坐下。
景湘今日特意装扮过,当得起端庄秀雅几个字。不过这姑娘心气难平,眼珠子看一遍屋内的摆设,闪了闪。
比起上次来时,这屋子布置得更加精巧。
若她是侯府的小姐,哪里至于连一个六品小官都嫌弃她的出身?何况还只是六品小官家的庶长子。
越是想着,越是意难平。
那六品小官家的事把她娘给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赌气非得给她找个更好的,一连给她相看几户人家,都没有下文。
别人嘴上不说,托中间人支吾几句,大意还是他们二房家世太差。门当户对,若不是他们二房姓景,恐怕别人连提都不会提。
她咬着唇,娘今早告诉她,说想要嫁好人家,还是得来求三嫂。
郁云慈一见她,就知道这母女俩打的是什么主意。
二老夫人挤着笑道:“昨日夫人派人送的月饼,我尝着味道真不错。也是夫人心思巧,竟能想出那些个吃法。”
“二婶收到礼就好,原本我还想派人去问一问,是不是礼没送到?昨夜二哥好像喝过酒,在侯府门口胡嚷嚷,说我和侯爷不孝顺,逢年过节,连个礼都不送。我实在是冤枉,新月饼一做出来,我可是第一个让下人送到二婶那边。”
她说着,面露委屈。
二老夫人被她一堵,干笑道:“你二哥落了榜,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喝过酒,许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侄媳妇你多担待,莫要与他置气。那月饼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二婶知道你用了心。”
“都是厨房的婆子们想出的法子,二婶既然吃着好,等会我让她们抄一份方子给二婶。”
二老夫人似是受宠若惊,连连推辞,“这怎么使得,我不过是一提,夫人太客气了。”
要的就是客气,若是二房还算安分,她愿意客客气气地相处着。但二房想要作妖,恕她不能奉陪。
不过是做月饼的方子,又没什么技术可言,她乐得大方。
当下她不让传画跑了一趟厨房,写了一份方子。二老夫人接过,嘴里还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是把方子折好,交到景湘的手中。
“湘姐儿你收着,日后你出了门子,又多了一份压箱底的私藏,你婆家也会高看一眼。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你三嫂。”
景湘羞赧地接过,小心地揣进袖子里。
郁云慈的眉头挑了挑,等着二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果然,转过头,二老夫人就长长地叹口气,“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到现在都没有替湘姐儿挑到好人家。夫人您心善,又是湘姐儿的三嫂,二婶少不得要腆着老脸,劳烦你这个做三嫂的费心。”
“二婶想要我做些什么?”
二老夫人一听有门,忙道:“夫人您面子大,门路广。以后夫人出门时,不妨带湘姐儿出去转转。”
这是想让她出门做客的时候,都带上景湘。
二老夫人的胃口不小,眼光还真是高。
像是怕她不同意般,二老夫人又道:“夫人,小姑子嫁得好,对娘家亦是助力。我们湘姐儿是最懂礼的孩子,知恩图报,将来得了好姻缘,定会念着你的好。”
郁云慈看了一眼景湘,景湘的手紧捏着帕子,不知是紧张还是难堪。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在她穿越来的第一天,这母俩看好戏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她们就软下姿态来求自己,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倒不是我不帮,而是我做客的人家,不是国公府就是其它的世家。便是他们那样人家的庶子,娶的都是高门大房的庶女或是官级低些人家的嫡女。”
她话一落音,景湘脸色立马变得惨白。
身份地位,又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好,全部在乎她的出身。论长相,她自认中上,论女红,相信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她坚信,便是嫁进高门,她也能做到贤惠知礼,得到婆家的爱戴。
这个三嫂,有什么资格说她?
她正欲反讥,被二老夫人按住手。
二老夫人面色很难看,看着郁云慈。
郁云慈也不躲闪,任由母女二人看着。
二房无人在朝为官司,唯一有正经差事的是老大景修文,也不过是领着正八品的武卫职。这样的家世,就是小官之家都看不上。二老夫人居然还想让她引线,把景湘嫁进高门大户,可真够想的。
目光对视,最先败下阵的是二老夫人。
“夫人…湘儿长相人品都是拿得出手的,你就…”
“娘,你何必求她!”
景湘“呼”地站起来,“女儿看三嫂根本就没有拉帮我们的意思,什么出身,全是托辞。若她真有心,女儿不信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郁云慈面色冷下来,景湘说得没错。
要是二房是识趣的,她还真乐意帮他们一把。以侯府的名义与人结亲,景湘虽然嫁不进顶尖的世家,嫁给一般人家上进的庶子还是可以的。
可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替二房这样的白眼狼谋划。
“二婶,你看,湘姐儿心气高着呢。依我看,她哪里需要别人帮忙,说不定自己就能找到如意郎君。二婶你真是操错了心。”
二老夫人胸口急剧起伏着,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来。侄媳妇是在损人呢,什么自己找郎君,不是在骂湘儿吗?
她的女儿知礼守本分,哪里就像眼前的妇人一样廉耻,与自家表哥勾勾搭搭。别人不知情,她可是清楚的。
那天明明沈少爷和侄媳妇通过气的,只是侄媳妇以为瞒天过海,没人知道。孰不知不光是杜氏知道,她也得了风声。
不曾料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眼下这妇人装得端庄,还奚落湘儿,她恨不得撕烂对方的嘴。
可一想到失踪的沈少爷,她又有些心怯。沈少爷失踪后,生不见人,活不见尸。广昌侯府装模作样找了几天,就不寻了。
她心里怀疑着,沈少爷是碍了什么人的事,被人偷偷灭口。
而那个人,除了眼前的妇人,她不作第二人想。
到底是心里害怕,有些话不敢再说,只得干嚎着,“夫人,你看不上我们,也不该用这话来侮辱人哪…”
郁云慈头痛起来,她就不应该放这娘们俩进来。看来贤名要不得,得了尊老的贤名就得委屈自己。
“二婶说得没错,我确实看不上你们二房。你们二房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你们提的事情恕我办不到,请回吧。”
“夫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就能保证没有求到我们的头上?”
二老夫人阴着脸,拉着景湘站起来,怒视着她。
她微微一笑,“那我还真不怕,即便是有那一天,我们侯府再落魄也不会求到你们头上,这点二婶大可以放心。再者,你们二房凭什么能出头,是凭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举的儿子,还是凭小小年纪就知道阴招害人的孙子?上梁不正,下梁已歪。你们二房想腾达,这几代都不可能。”
至于百年后,她可管不着。
二老夫人被她一通话说得,脸色青白不定。
“好…好…我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郁云慈笑笑,对她的愤怒毫不在意。至少你死的时候,我们还得意着。她在心里说着,没有诉之于口。
二房母女俩气呼呼地离开,采青有些忧心地道:“夫人,二老夫人会不会到处说您的坏话,她会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我帮她们又如何?她们永不知足,有一就有二,且无论我再对她们好,该使绊子的时候她们绝不会手软。既然吃力不讨好,我何必做傻事。由着她们吧,翻不起多大的浪。”
二房以前在背后使的坏招还少吗?
她还不是照样不在乎。
采青听她说话,忙道:“还是夫人看得透,是奴婢想岔了。”
她笑了一下,想起檀锦,问:“等会锦少爷下学,让他过来。”
采青应下。
巳时一过,檀锦下学归来。
檀锦身穿玄青色的锦缎袍子,头上束着冠。小身板挺得直直的,稚嫩的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在迈进门槛后,严肃立马不见,蹬着腿朝她跑来。
“舅母。”
她张开手臂,一把搂过他。他身体又长了一些肉,看着玉雪可爱。一大一小同桌用过午饭,便听小家伙提起他养的毛辣子。
“舅母,那几只虫子结茧子了!”
檀锦的眼神晶亮,甚至有些得意。那些虫子可是他养的,一直养到现在结成茧子。他知道,最后它们会如舅母说的一样,变成蛾子。
“哦,是吗?”
她也有些意外,老实说,她真没想过会成功。毛辣子生活在野外,按自然规律是会结茧成蛾。但是人工养的,她从没见过。
檀锦见她感兴趣,小声神秘地提议,“舅母想不想去看一看?”
当然想,这可是一个见证。
见证小家伙第一次成功,虽然微不足道,也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在她看来,一个孩子能把事情坚持下来,一直到结果本身就是件值得赞赏的事情。
她牵着锦儿的手,朝他的院子走去。
竹筐中,已经干枯的树枝上,附着几个黑灰色的硬茧。茧子不大,一共有三个。
“锦儿真能干。”她由衷地夸奖着,看着小家伙白嫩的脸慢慢变红,羞涩地笑着。
“明天锦儿想让庭生哥哥来看。”
“好,明天你庭生哥哥练完功,你可以让他来玩。”她含笑看着他,眼里全是鼓励。锦儿喜欢庭生,可能是怕打扰庭生练武,很少去找他玩。
“锦儿,很喜欢庭生哥哥吗?”
她边摸着他的头,边问道。
檀锦用力点头,“舅母,锦儿最喜欢舅母,第二喜欢庭生哥哥。庭生哥哥身上香香的,就像舅母一样。”
她哑然失笑,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慈爱。小家伙怕她伤心,还要先把她的地位摆出来,其次才是庭生。
只是在他的心里,庭生是香香的?
是了,庭生再是与男孩一样舞剑弄刀的,但他爱洁,每次练完功后少不得要沐浴换衣。再者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不可能有男子那么重的汗气。
看来,找个时机,她得提醒一下庭生。
锦儿看出些什么不要紧,就怕被有心之人觉察到什么不对劲。
“舅…舅”檀锦突然脸色变了,立马起身站得笔直,一副等待挨训的模样。
她惊讶地回头,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眸光幽深,整个府里除了几个主子的院子,她还能去哪里?
她低头,看到檀锦有些紧张的表情,笑道:“锦儿,你给舅舅看看你那些虫子结的茧。侯爷,我告诉您,我们锦儿可厉害了,那树上的毛辣子,他愣是给养到结茧。”
景修玄闻言,看到自家夫人在眨眼睛。
“在哪?”
简短的两个字,让檀锦雀跃到差点跳起来。他小身板忙转去搬那竹筐,举得高高的,“舅舅,您看…”
竹筐虽然不重,但对他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她好笑地托住竹筐,“侯爷,您看到没有,我们锦儿厉不厉害?”
“不错。”他淡淡地说着,看到小男孩子因为使力,有些憋红的脸,低眸道:“锦儿…想不想习武?”
檀锦惊呆了,舅舅在问他话,在问他想不想习武?
郁云慈接过他手中的竹筐,放到一边。习武的事情得自愿,虽然她认为是好事,但她不能替锦儿做主。
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檀锦用力点头,“舅舅,锦儿想!”
他想习武,想像庭生哥哥一样厉害。更重要的是,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和舅舅一样厉害。而且若是习武,他就能经常见到舅舅,与舅舅在一起。
“好,三天后起,你未时来找我。还有你,也要学。”
修长的手指指着她,她一愣,关她什么事?
“我?”
“没错,就是你。你时辰不定,我有空就教你。”
她细一琢磨,这个时辰不定就是有弹性的。以他现在忙的程度,不一定每天有空。她虽然对习武不感兴趣,但技多不压身。若是再碰到个什么事情,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当下没有扭捏,同意下来。
“只是,为何是三日后?”
她疑惑是问着,难不成教人习武,还要看黄道吉日?
“你等会让丫头们收拾几套换衣的衣服,我们要出门几天。”
他淡淡地说着,抬脚出门。
她“哦”了一声,吩咐高氏她们。锦儿等会要午休,让她们仔细照顾。然后蹲下身子,替檀锦整理了衣服,小声地叮嘱几句。
檀锦整个人还沉浸在舅舅要教他习武的兴奋中,无论她说什么,都拼命点头,看得她忍俊不禁。
她交待完,便跟着离开。
追上自己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我们是要去哪里?”
“陛下秋狩,随行官员皆需带家眷。”
秋狩?
那不就是大规模的打猎,这可是古代皇家最喜欢的节目。若不是今日他说起,她都记不起在古代还有这茬。
心里隐约有些意动,她还没有参加过盛大的集会呢。
“哦,真的吗?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她问着,眼神开始带出向往。她要不要带些轻便修身的衣服,会不会安排女子骑马射箭之类的?那些她都不会,怎么办?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他眼里带出一丝笑意,“不用刻意准备什么,和平时出行一样,带衣服和随身用具即可。衣服你挑一下,见客的和平日的穿的,各带一些。”
也就是说,陛下去打猎,带了宫里的娘娘。所以大臣们才被允许带家眷,一来是陪娘娘们说话,二来就是女人间的社交。
她明白过来,心里有了数。
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以为是男子要举办什么射猎比试,女子们也会小比一番。实在不怪她会这么想,主要是以前电视看得多。
到底还是有些兴奋,这可是她穿越过后,头一回参加盛大的聚会。
一回到屋子里,唤来采青传画,主仆几人欢喜地讨论着要带的衣服。一套一套地从柜子里翻出来,比划着。
景修玄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她们议论的声音。时不时收到她瞄过来的眼神,那眼里喜气洋洋,满是憧憬。
她比着一套石榴红的束腰长裙,眼神看向他。
他点点头,便听到她吩咐采青把那套衣服带上,声音欢快,似在轻哼着歌声。
歌声没词,只有调子,曲风活泼。是他从未听过的,音符之中,全是挡不住的喜悦心情,好似纷飞的蝴蝶,绕在她的周身。
他静心聆听着,垂着眸,感受着她的快乐,低头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