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颜不知道楚卿白什么时候会回来,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听毓儿说,贵国大长公主十八年前带着重伤的丈夫回嘉云,而他的丈夫至今昏迷未醒?”
姜暮黎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她是问这个问题,“不知道长玉公主打听这件事情是为何?”
萧锦颜勾了下唇,“实不相瞒,当初黎太子离开南燕之时便问的问题,我左思右想,您要问的问题是就是为了大长公主的丈夫吧?”
姜暮黎蹙了下眉,也不隐瞒,“确实如此,姑姑为了此事整日愁眉不展,我当日也是突然想起,毒医之名九州上下皆知,我一直想找机会请公主去为姑父看看,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萧锦颜微点了下头,“我知道黎太子的顾虑,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大长公主也没有想到办法,我年纪轻轻医术有限,并不一定能对此有益,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我理解。”
姜暮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说出来,一时有些尴尬。
萧锦颜兀自笑着,“不过黎太子似乎忘了,毓儿打从娘胎带出来的毛病也是十五年之久,为何黎太子就相信,我一定能治好她?还是说,黎太子是以此为试探,试探我的医术?”
姜暮黎脸色微变,神色有些僵硬,“长玉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萧锦颜轻笑一瞬,“不过是胡乱瞎猜罢了,黎太子不必放在心上,但是我可以实话告诉黎太子,我和小白此番来嘉云,一是为了送毓儿归国,二来,就是想来看看大长公主十八年来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究竟是什么,竟能难道天下无数医者?”
姜暮黎沉了下眸,“我姑姑对姑父看得很重,寻常不轻易让人接触或者治疗。”
言下之意便是,大长公主未必会答应让她去看她丈夫的病情。
萧锦颜面色不改,反而无所谓一笑,“黎太子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她不会答应?”
姜暮黎有些疑惑,“听长玉公主这意思,是笃定我姑姑会同意?”
萧锦颜站起身,“小白快回来了,我得先回去了,这件事有劳黎太子。”
姜暮黎沉眉看着她出门,一时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挽瑜进来的时候,便见他揉着额头,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模样,“怎么了?”
她上前轻轻揉着他的额头,“可是长玉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姜暮黎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入怀里,面色有些冷凝,“她想去看姑父的病情,我在想,要不要去跟姑姑说。”
林挽瑜一笑,“原来是这件事啊,你不是一直都在帮姑姑想办法吗?如今毓儿也痊愈了,足可见毒医的名声并非作假,你不妨去问问姑姑,也许她也希望长玉公主去看看姑父呢?有希望总好过没有希望吧?”
姜暮黎略一沉吟,“当初带毓儿去南燕,的确是因为毒医的名声响亮,一是希望她真的能因此好起来,二来也是想因此看看毒医的医术究竟如何,但是毒医的性格素来怪异,寻常不会轻易救人,之前毓儿的事也是我使了些手段,她此番突然主动提起,我是担心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林挽瑜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声音温柔,“我看长玉公主不是什么心机重的人,何况她只是提出去看看姑父,若是不能医她自不会轻易出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姜暮黎沉吟片刻,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去问问姑姑。”
萧锦颜回去的时候楚卿白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屋子里盯着窗外发呆,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声音淡沉,“你去哪儿了?”
萧锦颜心里咯噔了下,“没,没去哪儿。”
楚卿白蹙了下眉,走上前直接弯腰抱起她放到床榻上,“不是跟你说不要到处乱走吗?万一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萧锦颜抱着他的脖子,用脸蹭了蹭他的脸,“我知道了,你别生气,我实在是在这屋子里闷得慌,所以出去透透气。”
楚卿白微挑了下眉,“真的?”
萧锦颜果断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怀有身孕就需要多活动,不能整日闷在屋子里,这样对胎儿不好,对我也不好。”
一听这话,楚卿白眉心一下子拧紧,“没骗我?”
“当然了,我是大夫,我比你更清楚怎么养胎,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孕妇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
萧锦颜再三保证,楚卿白还是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可是刚刚有人看到你去了姜暮黎的书房。”
萧锦颜脸一僵,干笑两声,“我就是逛着逛着就逛去那儿了。”
楚卿白眯了下眸子,“有事瞒我。”不是疑问句,是非常笃定的肯定句。
萧锦颜突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有些闷,透不过气来,她瞪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关心你儿子,我待在屋子里这么难受,你就害怕你儿子有个磕着碰着的,楚卿白!你是不是有了儿子就忘了我?!”
说着,她直接站起身,气势汹汹地望着他,小脸皱成一团。
楚卿白忍不住失笑,伸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有身孕的人身体会比常人脆弱许多,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
萧锦颜哼哼唧唧地不依,“我才不信,你就说得好听!”
楚卿白低下头,薄唇贴着她的唇轻轻吻着,“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绝对没有骗你。”
萧锦颜唇角弯了弯,又压抑着憋回去,偏开头不让他亲,“那你说,以后孩子出生了,你是更爱她,还是更爱我?”
楚卿白掰回她的脑袋,滚烫的唇在她脸上犹疑,“更爱你。”
三个字毫不犹豫,掷地有声。
萧锦颜这才满意了,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回应他。
吻着吻着,楚卿白突然一顿。
“怎么了?”
萧锦颜不解地看着他。
楚卿白攸地一笑,眸子轻勾,有些危险,“学会转移话题了?嗯?”
最后一个字他尾音轻扬,勾出一抹婉转暧昧的味道。
萧锦颜身子一颤,笑得有些勉强,“我,我哪有?”
楚卿白扶着她的腰,额头抵着她的,“说吧,刚刚找姜暮黎做什么去了?”
萧锦颜后背有些凉,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为色所迷了?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来问这些?
“那什么,也没什么事儿,就只是,我们不是一直在这里打扰人家嘛,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特意去感谢他的。”
萧锦颜决定扯谎。
楚卿白显然不信,“还撒谎?”
萧锦颜额头冒出冷汗,她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我......没撒谎。”
语气有那么些底气不足。
楚卿白最是了解她的性子,在他面前撒谎的时候就跟犯了错额孩子,根本没有任何底气,丝毫骗不过他。
轻叹一声,楚卿白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你是去做什么的,今天无殇宫的书信送过来了,所以你去找姜暮黎。”
萧锦颜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从他脸上找到应有的伤神,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抱住他,“小白,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是我既然答应了琴无殇,就不能言而无信,眼下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要亲自去看看。”
琴离的情况没有那么紧急,却也不容乐观,她之前计算着时日,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她必须要回去。
楚卿白看她半晌,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
他声音平静,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仿佛就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萧锦颜抬头看着他,眼中有心疼,“小白,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别憋着,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楚卿白捏了捏她的脸,薄唇勾起,轻笑着,“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别人的家我已经不稀罕了。”
萧锦颜的心一瞬揪紧,眼眶微红,紧紧抱着他,“嗯,有我和孩子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无论别人曾经如何抛弃你,如何丢下你,现在我们之间有了另外一个家,永远不会再被丢下。
姜暮黎的动作很快,第二日一早就带来消息,说姜倾雪想见她一面。
萧锦颜和楚卿白商量了一番,原本萧锦颜是打算自己去的,但是楚卿白执意要跟着,萧锦颜便也随了他。
有些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就算不是现在,也是以后。
姜倾雪约见的地方是宫外的大长公主府,这是姜倾雪离开嘉云之前居住的地方,后来带着昭王爷回来,便一直住在这里。
府上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下人,而且每个人几乎都不说话,安静地仿若一抹空气。
萧锦颜握紧楚卿白的手,跟着带路的下人走进大厅。
姜倾雪已经在里面等了多时,双手紧紧握着,不停往门口张望。
看得出来,她今日特意打扮过,不再是一身白,而是穿着淡雅的紫色襦裙,发丝半挽,清雅中带着一丝淡然的烟火气。
她目光有些忐忑地落在楚卿白身上,似乎又害怕看到他讨厌的眼神,很快挪开看向萧锦颜,脸上扬起温雅柔和的笑,“想来这位便是毒医,南燕长玉公主萧锦颜吧?”
萧锦颜微微笑着,礼貌地点头问好,“大长公主。”
姜倾雪早就知道了楚卿白成婚的消息,也一直都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只是没有办法亲眼看见他,只是从别人的描述中画了许多的画,那日初见,她有一种直觉,眼前站着的,就是她分别多年的亲生儿子。
她想了多年,念了多年,盼了多年,她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相见,但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那日看到他陌生厌恶的眼神,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但是又无可奈何。
但是知道他成婚的消息,她还是高兴了许久,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开心,她的儿子长大了,成家了,唯一的遗憾,是她没能亲眼看着。
如今,他的抗拒她能理解,也因此自责,可是她别无选择。
“大长公主,您今日答应见我,想必是愿意让我去看看......”
萧锦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昭王爷,似乎喊什么都很奇怪。
姜倾雪笑了笑,“随我来吧。”
两人跟着她前往后院,进入一处冰窖之中,刚一走进去刺骨的寒冷便袭遍全身。
萧锦颜微微瑟缩了一下,楚卿白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萧锦颜朝他一笑,往他身边靠了靠。
随即偏头看向前面带路的姜倾雪,她穿得很单薄,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从进来到现在没有一点异色。
她蹙了下眉,想来她不是不怕冷,而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温度。
很快,冰窖深处,一张冰床之上躺着一个人,一身黑衣也掩不去的卓尔不群,即使他闭着眼,眉眼之间也透着浓重的压迫力。
他浑身都都冒着冷气,嘴唇发白,手脚都被冻得僵硬,唯有轻浅的呼吸表示他还活着。
萧锦颜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当年名震九州,攻无不克的昭王爷,果然与传言中一般叫人惊艳。
萧锦颜感受到手上一瞬传来的力道,有些重,还有些沉,轻轻发着抖。
萧锦颜偏头看了一眼楚卿白,他薄唇精敏,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人,眼中有些恍惚,还有些难以置信。
萧锦颜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她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一个去世了十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或许比恨更多的还是感动。
她不知道当年昭王夫妇为什么会诈死离开,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忍心丢下一个仅有三岁的孩子,但是从他们的遭遇看来,他们的离开并非自愿,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否则昭王爷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昏迷不醒,而且毓儿说过,当初昭王妃带他回来的时候,他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致命伤,想来他们当年,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劫难。
姜倾雪眼角带着红,这些年哭得太多,已经在眼睛上留下了旧疾,她能重新看见已是万幸,但自那之后便再也流不出眼泪,即便每每见到面前昏迷不醒的人,她的眼睛都酸涩的厉害。
萧锦颜牵着楚卿白走上前,微微松开他的手,抬手搭上昭王爷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凉,比之冰窖的温度还要冷得惊人。
萧锦颜微微垂眸静静听了半晌,再抬眼观察他的脸,并无中毒的征兆。
她取出银针在她脖颈一处穴位扎下去,再取出来的时候银针并无任何异样。
与姜毓的情况截然不同。
萧锦颜微微蹙起眉。
“如何?”姜倾雪忍不住问。
萧锦颜收起银针,再认真检查了昭王爷的情况,这才道,“他的体内有天星草的药性,想必当年您给他服用的便是天星草,才得以保全他的性命。”
姜倾雪微微惊讶,随后眼中有喜色,“的确是天星草,但是他服下以后,身上的伤都已大好,现如今却迟迟不醒是为何?”
萧锦颜微微敛眸,“天星草药性太重,对于濒死之人而言并非是什么好药,所谓物极必反,天星草太烈,造成这么多年的昏迷并不奇怪。”
姜倾雪心中一震,“你的意思是,这天星草并非是救人的东西?当初的人骗了我?”
萧锦颜摇头,“也不是这个意思,当年若是没有天星草,他早就活不成了,但是也因此陷入长久的昏迷,这是副作用。”
姜倾雪缓缓点了下头,“那要怎么做,他才能醒过来?”
她问的有些急,萧锦颜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楚卿白突然道,“这里面太冷了,先出去再说吧。”
姜倾雪这才发现萧锦颜的嘴唇隐隐泛白,身子微微发抖。
不等她说话,楚卿白已经揽着她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