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两,不说这个金额他们即使拿得出来也是倾家荡产,就说冯家……哪儿来这样大的脸?
不过冯太太可不觉得是她脸大。
本来之前遣媒人上陈家提亲的时候,他们家就没想过陈家会答应,毕竟门不当户不对。但儿子的优秀又让他们怀着那么几分心思,尤其是知道了陈家大儿子一次就考过了秀才,如今预备着考举人的时候。
陈大人不收徒,那女婿就不一样了,为了女儿定会用心教导,没准自家举人老爷都能沾得几分光。
所以得知陈家应下之后,他们是高兴得很,什么旁的要求都没有。
直到知道了陈家匆忙嫁女是因为选秀……
直到听说陈家被付家退过亲……
直到短短的一日功夫十几个有女儿的人家都派人到冯家提亲,其中不乏身家丰厚的大商人……
直到……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刘玉真,这个五品官的太太,朝廷亲封的赦命,若是往日见到了,她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个,但是现在……
“陈太太,您考虑得如何了?”她轻咳了两声,身板挺直,“我们家勤哥儿自幼便聪颖过人,我家老爷和夫子都说,下一科是必过的!”
“将来考举人、进士都不在话下,没准还能像陈老爷一样考个状元回来呢!”
这倒是没有说谎。
刘玉真放下了茶盏,如果不是因为这冯家大郎于读书上颇有天赋,陈世文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毕竟冯家和如今的陈家差距还是挺大的。
自从陈世文做官之后,来询问几个子女婚事的从来没少过。
哪怕是如今选秀的事情传开,男子但凡没有大的缺陷都可以结门好亲的时候。那些官宦人家的不太出息的儿子;想要娶个书香门第的女子来改善家族血脉,以求下一辈能出个读书人的商户;寒门学子等等都没少登陈家的门。
之所以先后选中付家和冯家,无非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在读书上能够造就,将来走科举一途能和陈家几兄弟相互扶持。
最要紧的是女婿有了功名,那慧姐儿往后余生也不必局限于后院,每天和婆母、妯娌抬头不见低头见,为着点小事闹腾。
若只是想随便找个人嫁了,为何不挑那些日进斗金的大商户?人家不但嫁妆上好商量,还会给二十万两银子的聘礼呢。
刘玉真思索的功夫并不长,回过神来的她正好听见了冯太太最后几句话。
“……三万两的嫁妆并不多,陈大人也做了好几年官了不是,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花三万两给女儿找个终生依靠划算得很!”生怕刘玉真不信,她又补充道:“我们家吃午饭的时候,就有个媒婆上门来给大郎提亲,女方家里出五万两的嫁妆呢!”
她掩嘴轻笑,头扬得老高,“那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姑娘,不过老爷觉得我们已经先应下了你们家,所以啊就把媒婆请出去了。”
这是说冯家还有更好的选择呢。
刘玉真简直都要气笑了,这冯家平时瞧得还好,公公正派、儿子上进、冯太太还性子弱。但一遇到事这乱七八糟的就都出来了,别说这只是换了庚帖,即使成了亲,遇上这样的人家非得合离不可!
“冯太太,这门亲事……”
没等刘玉真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斩钉截铁的话语,“我不嫁了!”
话音未落,慧姐儿已经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丫鬟走了进来,她先是朝刘玉真微微福身,然后再次道:“母亲,冯家这门亲事,我不要了!”
“我不要嫁到冯家去!”
刘玉真有些诧异,她还真没想到自幼便接受仕女教育的慧姐儿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抬头看向门口,急匆匆跟来的段嬷嬷,果然看到她扶着额头一副快要晕阙的模样。
“过来坐下吧,”刘玉真笑道:“你既然不愿意我和你爹自然不会将你嫁过去。”
冯太太气得直哆嗦,指着慧姐儿骂道:“好啊,亏我还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原来是个不敬长辈,毫无教养的!”
“这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冯太太,”刘玉真打断了她的话,“慧姐儿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这门亲事不合适,就此作罢吧。桂枝你去把冯大郎的庚帖取来,然后送冯太太回冯家,把慧姐儿的庚帖拿回来。”
“这门亲,我们不结了!”
她朝冯太太讽刺地笑道:“我们陈家,就不耽误你们冯家娶有五万两嫁妆的儿媳妇了。”
冯太太傻眼了,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几分,“不,不是,你怎么就这么拒了呢?”讨价还价都还没有进行,她还有好些话没说呢。
“不必了,”刘玉真正色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想找个有出息的女婿,你们家想娶个嫁妆丰厚的儿媳妇,这都没有不对。”
“桂枝,送客!”
送走了犹自骂骂喋喋的冯太太和掩着脸的官媒,刘玉真于心底暗暗叹息。不过为了避免慧姐儿难过,她的脸上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时间拖得越久,这人选就越不好找,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采取下下策,先找个人把名分定下,后面再从长计议了……
“母亲,母亲?”
慧姐儿见刘玉真在出神,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母亲,如果实在为难,我可以去选秀的。”她神情严肃,“圣旨上既然说了要选秀,宫里还专程地派了太监来办理此事,想来是非常要紧的。那些匆匆嫁女儿的人家,是不被允许的吧?”
“就像在咱们家里,如果母亲您说了明日家里的宴席要办得漂漂亮亮,妥妥当当的。但是今日晚上却有几个下人跟您告假,说明日要到外头去逛逛不能当差了,母亲您定会生气的吧?”
“您即使应下了,但心里面却会有疙瘩,没准往后这几人都不会再得用。”
“爹说这治大国如烹小鲜,想来这治国的道理和治家的道理是有几分共同之处的。”慧姐儿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想过千百遍的话,“母亲,我可以去选秀的,莫要因了我,影响了爹和几位弟弟的前程!”
“即使被留在了宫里,我也不怕!”
第185章
刘玉真曲起手指, 给她的脑壳上来了一记。
“你这说的是什么糊涂话?”
“你不怕?!”刘玉真又气又笑,使劲点着她的额头,“你不怕, 你爹、你的兄弟们怕呢!什么时候一个做爹的, 还要牺牲女儿的婚事去求升官发财?这不是本末倒置嘛,那他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岂不是都白读了?”
“他若连你这个女儿都护不住, 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去,依着他现在对种地的热乎劲,没准将来还能得朝廷褒奖呢!”
“不是。”慧姐儿神情沮丧地解释着, 在刘玉真面前的她没有了之前的淡然, 低垂的眉眼和微嘟的嘴唇还有那扯着帕子的动作, 让她显露出了几分附和自身年龄的孩子气。
“我自是知晓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这些日子因为我的婚事连累爹娘被人取笑, 我……”
“好了, ”刘玉真打断了她的话,叹息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不过你以为选秀就是到宫里头走一遭,毫发无损的就能出来啊?”刘玉真掰碎了给她讲,“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费这许多心思。”
刘玉真认真地看着这个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 久违地伸手摸了她的头, “哪怕就是东宫, 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如今东宫的那一位皇孙并不是太子妃亲生的, 这次选秀没准就是她想找一个父兄官位低的娘家女子为自己生儿子,你若不慎被指了去,就你爹如今这顶乌纱是护不住你的!”
……
陈世文听完刘玉真的转述,叹息道:“她打小就心思重,有这个想法也不稀奇。”
“不过,我是不会将她送去的。”斩钉截铁地说完这番话, 他望着刘玉真,有些迟疑道:“今日中午,陆大人来衙门寻我。”
对于那个与陈世文师出同门,但最终投向荣王的陆大人,刘玉真还是有印象的,她之前还在宴席上见过陆太太呢。于是便问道:“他来找你做什么?难道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陈世文摇头,“非也,他是旧事重提,想要为他的那个嫡子求娶慧姐儿。”
“啊?”刘玉真诧异,“你没答应吧?他们家这是怎么了,还没放弃啊?”
这不怪刘玉真惊讶,因为早在当年陈世文考中状元与陆家结伴回乡的时候,他们就想为唯一的嫡子求娶慧姐儿。当时两个孩子的年岁加起来还未及冠呢,性情也未定,这个提议当然是被他们拒绝了。
没想到如今陆家又旧事重提。
“我没有应,”陈世文道:“若是以前还有几分可能,但现在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若把慧姐儿嫁了去,将来太子登基又哪能落得了好?”
“况且他如今重提此事,无非是因为他宠妾灭妻被人参了一本,往后前程有限。又看我们急着给慧姐儿相看,想要赌上一把,暗地里改换门庭。”他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放低,“若太子不成,他拥立的荣王登基,凭他一家如此心性,也不会对娘家失势的慧姐儿好的。”
的确是这个道理。
所以对于陆家的提亲,刘玉真听听就罢了,如今见陈世文也是这般想的,顿时高兴道:“那就好,我反正是看不上陆太太。”
“她那个人,和今日来的冯太太很像,都是那种盯着人家底的。当年就暗地里打探慧姐儿的嫁妆,如今若是定亲怕不是要变本加厉。”
“这种眼盯着慧姐儿嫁妆的婆婆,我们家可消受不起。”
把人数落一遍,顺便消了心里闷气的刘玉真见屋里没有外人,便问道:“慧姐儿的婚事,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她简洁明了的点明,“冯家不成,后头是还有别的人家备选,但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是,是比不上付家和冯家的。而且颁旨的天使就快要到了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顶多也就是再找两家。”
“你得拿个主意啊!我找钱太太打听了一下,等慧姐儿上了名册再想弄下来,那可就难了!”
“我明白。”陈世文点头,“慧姐儿人呢?”
“出去了,”刘玉真答道:“我看她也闷坏了,待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就让她出去走走,瑾哥儿他们两个也跟着去了。”
……
三姐弟在街市上闲逛。
慧姐儿先是带着这两个小跟班去了书斋,这一进书斋的门瑜哥儿就挪不开眼了,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抱着几本新旧不一的书册出了门。
慧姐儿柔声道:“四弟,你可要再买些?”
“不了,”瑜哥儿让书童把书放好,摇头道:“我这个月的月银已经用完了,下次再买吧。”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还是依依不舍地往里头看去。
那里摆放着北边某个大城的县试会集,架子上只剩下三本了。
这让慧姐儿的心一阵柔软,“想买就买吧,出门前母亲给了我一些银子,说要我们花光了才回去。你若是喜欢那便一起买回去吧,就剩这两本,你下回再来可就没了。三弟你要买吗?”
瑾哥儿点头,伸手拿了一本,“这虽然比不上爹给我们找的京城县试会集,但也有几分可取之处,看看也好。”
于是瑜哥儿也拿了一本。
正在此时,两个十五六岁,书生打扮的男子先后走了进来。
他们一个身板挺直,头上戴着青色纶巾,身上穿着同色的书生袍,神情有些焦急也有些严肃。一个穿着一件红色锦袍,脸上带着几分顽气地喊道:“付遇,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那县试会集又不会跑。”
付遇?!
瑾哥儿冷哼了一声,随手将仅剩下的那本抓在了手里,并悄悄地给跟在他身边的书童使了个眼色。那书童也机灵,马上找到了书斋掌柜,让他把所有的县试会集都包起来。
门内的掌柜清点着银两,门外正好撞上的两拨人则面面相觑。
邹荣看看这边难得有几分呆滞的同窗,再看看那边带着锥帽的少女和两个面有愤色的少年,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怎么让这两人撞上了!
他定了定神,然后拱手作揖朝对面的几人道:“陈妹妹、瑾贤弟、瑜贤弟,可巧了,我们竟在这里遇上,我爹刚从家里过来,正说要去拜会陈世叔呢。”
慧姐儿客气地给他回了一礼,瑾哥儿和瑜哥儿则对视一眼,也朝他作揖。
慧姐儿道:“邹世兄安好,家父上回还说起今年出海的事该筹备起来了,正等着邹世伯回来商议呢。我们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告辞。”
邹荣若有所思,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了道路,“那我晚些时候再随父亲上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