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多想。”朱月掩面而笑,道,“我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跟傅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朱月这样说完,目光又重新看向新闻中那具被蒙上白布的尸体,然后咯咯的笑出了声。
保安结束电话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行越整个人骑在朱月身上,而朱月则一手捂着额角,脸上是一条鲜红的血迹。
朱月被送进了医院,头上最深的伤口缝了六针,不过当医生和警察来问话的时候,朱月却微笑着表示理解,并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允诺自己不会追责。
朱月在市中心的病房内接受着两名护士轮番的照顾,他的那双蓝眼睛为他争取到不少额外福利,但此刻行越的处境却与他截然不同,行越被强制性按压在警局的座位上,左手手腕上是一个棉质的套子,再仔细看去,能看见下面的金属手铐。
一个面生的警察走过来,跟行越保持着半米的距离,第一句就问:“正常了吗?”
行越咬着牙,一下看向对面的警察,眼睛里的怒火没有丝毫平息。
“这眼神。”那警察不屑的笑了一声,说,“行,那你就在这儿拷着吧,哦对,听说你是什么…有心理问题啊?”
行越脸色一冷,目光骤然间变的像是要把对面的人也送进医院。
“这么跟你说吧,到这儿来的就没几个正常的,正常人能拿水壶往人脑袋上砸吗?”警察又拿了张纸拍在行越面前,说,“想明白了就签字,人家受害者都不追责了,你连道个歉都不愿意?”
行越磨着牙,终于狠狠地开了口,说:“你是警察吗?”
那看着年纪不大的警察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好笑道:“那你看我像什么?”
“垃圾。”行越用另一只手将纸张攥成一团,说,“傻逼。”
“行越!”说话间赶过来的人是季礼,他看年轻的警察正要发火,连忙说,“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替他跟您道个歉,和解书我们会签的,您让我跟他聊聊。”
“操。”警察像是恨不能一口唾到行越身上,鄙夷道,“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才给我们找这么多麻烦,打了人还不道歉,受过基本教育吗?”
季礼虽然平时行事稳重,但也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他没想到穿着警服的人说出的话居然这么难听,季礼皱了下眉,问:“可以把他的手铐解开吗?”
“解开?我解开了他再发疯你负责啊?”警察翻了个白眼,说,“大半夜的没功夫跟你们扯淡,他撕的那张纸,看见了吧?没第二张,自己想办法弄去,什么时候签字了,什么时候走人。”
季礼沉了下脸,等警察一走,就拿起碎成两半的纸看了一眼。
“我出去给你打印一份,你冷静点。”季礼轻声道,“新闻还没公开那几具尸体的身份信息,现在一切都是未知,你真把警局的人惹怒了,傅先生回来你也见不到。”
季礼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行越一句,然后又说:“行瑞书回家了,我去外面找找打印社,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行越已经一天一夜没睡,纵使行越精神上觉得自己毫无困意,但身体的疲意却反映到了眼珠上,行越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说:“欧阳浔在哪?”
季礼叹了口气,说:“我给他打了两次电话,他没接,应该是休息了,你明天自己联系他吧,总之我先去把和解书打印下来,你……”
“不用了,太慢了。”行越站起身,连带着手铐发出一声撞击的闷响声,季礼正疑惑着,不知行越准备做什么,行越却忽然伸手,越过桌子拿起一个黑塑料袋。
黑塑料袋系的不严,行越刚一坐下就注意到了那里面的东西,于是现在,行越一只手拧开瓶盖,然后把瓶口拿到嘴巴前,说:“送我去朱月的医院。”
行越足足喝了三大口酒,季礼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行越难受的喘着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确认已经开始有过敏反应,又对季礼说:“你要看我死在这儿吗?”
季礼从没见过行越这样的人,但他也顾不上吃惊,立刻去叫了那个年轻的警察。
那人本来不信,季礼就只能好声好气的求他来看看,结果警察满脸不信的走过来时,行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行越在警察来之前就前把自己之前的血液检测报告发给了季礼,连同自己之前过敏时的药物使用情况一起,摆明了是故意进的医院,活活把年轻的警察气了个半死。
行越趁医生和护士离开,就立刻拔了自己的针管准备下床,季礼本来也料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可行越喝的酒却不是假的,季礼看着行越身上苍起的红肿,只好问:“你真没事吗?”
“没事。”行越急着走向门外,问,“朱月在哪个病房?”
“三号电梯,上六楼,左转第二间。”季礼把提前打听好的消息告诉给行越,然后又说,“行越,你未必可以见到他,他现在的情况,也许有人在看着他。”
“没关系,我试一试。”行越说,“你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傅明笙,也告诉我,我都试一试。”
行越在去往朱月病房的路上,仔细想了想傅明笙离开自己的时间。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最后发现傅明笙居然才离开他不到三十六个小时。
行越从二楼上到六楼,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三十六个小时会这样长。
他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可能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行越现在简直觉得他跟傅明笙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了,若非如此,行越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
行越很想告诉傅明笙,今天有一个不称职的警察用他的心理状态侮辱他,还把他当成犯人拷在了警察局。行越会把今天受到的委屈都跟傅明笙说,然后乖乖的仰起头,等傅明笙温柔的安慰他。
行越还会跟傅明笙说自己今天的勇敢事迹,也许还有添油加醋,把机场的事说的光彩一些,不过不管行越说什么,最后的结论一定都是一样的。
行越准备食言了,他要告诉傅明笙:之前的话都不算数,我没有那样大方了,从今天开始,请你对我负起责任。
行越还在脑袋里想了几种傅明笙可能有的反应,不过还没等想出对策,朱月的病房就到了。
而行越能这样肯定的原因,是朱月正在门外等他。
说是等,是因为朱月看见行越连一点讶异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摸着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对行越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把人支走了。”
朱月歪了下头,蓝玻璃似的瞳孔透出一分天真:“你不会又带了凶器吧?我刚刚才答应不追究你的责任。”
凌晨的医院始终比白天宁静不少,行越觉得自己离朱月的距离并不算近,但他还是能听清朱月的每一个字。
行越走近朱月,又在他面前停下。
朱月看着行越,笑着问:“怎么了?”
“金向阳。”行越像是自言自语,说,“向阳。”
朱月听见行越直接叫金向阳的名字,脸色明显不如之前轻松,但行越并不在意他的情绪,行越只是恍然的啊了一声,说:“朱月,逐月。”
向阳,逐月。
原来朱月取一个跟行越同音的字真的不是因为嫉妒行越,他早就把答案藏在了名字里。
“我有一个问题。”行越看着朱月,问,“金向阳到底死没死?”
朱月顿了一下,几秒后,又浅淡道:“看你怎么理解了。”
朱月看行越没说话,就难得贴心的为他解释了一句:“向阳是永生的。”
行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没忍住似的,一下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你没有误会,我就是在笑你。”行越脸上挂着冷漠的笑容,声音冷漠道,“永生?你不要搞笑了,我看你的智商连两位数都没有。”
行越看着朱月逐渐沉默的模样,又继续道:“金向阳早就死了,他不但死了,还死的非常难看,我手里正好有一些照片,要不要我发到网上让大家一起看看?”
朱月好像笃定行越不敢这么做一样,道:“好啊,你发。”
行越拿出手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了句:“好的。”
朱月又一把按下他的手机,行越只得重新抬起头,问:“那你能告诉我傅明笙在哪了吗?”
朱月看起来像是真的无奈,他撇了撇嘴,问:“尸体你也要看吗?”
行越只是如他跟季礼说的一样,什么方法都试一试,他甚至还没做好任何准备,所以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行越整个人都没能做出反应。
“看。”
很久之后,行越才终于回答了一个字。
朱月给了行越一个地址,就在爆炸的集装箱附近,行越甚至来不及怀疑真假,他走的时候又给季礼打了一个电话,行越对季礼说:“谢谢你。”
季礼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可等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行越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那片集装箱离行越并不算近,加上打车的时间,行越足足四十分钟才到。
那天是行越有记忆以来最大的一场雨,本来五月的雨不会下的这样急,但偏偏行越走到那片平地的时候,大雨就倾盆而至。
朱月说傅明笙被埋在这儿,行越心里是一百个不相信,但他还是从树上折了根树枝,用力在被雨水冲刷成泥泞的土地上扎了扎。
行越一边用树枝拨土,一边骂自己是傻逼。
傅明笙才不会死呢,傅明笙怎么可能会被埋在这种地方?
行越这么想着,手上却扔了树枝,他崩了许久的那根弦好像被朱月的那一句“尸体”割断了,行越浑身颤抖着,忽然一下跪到土地上。
“朱月果然是骗人的。”
行越说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过。
“我怎么会相信这个傻逼的话。”
行越又骂起朱月,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触摸到了什么柔软的布条。
等再挖深一厘米之后,行越才恍惚间意识到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东西,他的身体跟大脑一起出现了故障,行越错愕的看着手中的白色布料,仿佛一瞬间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行越大口的喘气,却始终感受不到氧气进入肺部,他手里死死的拽着那根布条,大脑却再也不能思考了。
后来新闻说,那天是本市十四年来降雨量最大的一场暴雨,不过行越记得最深的却不是这个。
行越记得的,是在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拼了命的用手挖向土壤深处时,那个忽然出现在他身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