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馆坐落在华格臬路上,是三鑫公司在江浙战争时大发国难财后黄金荣发给张啸林的福
ρò①⑧Ьòòk.)利,同年张啸林便坐上了北洋政府财政部参议的交椅。原是张啸林与杜月笙二人共占一条路,自从杜月笙远赴香港,整条路便成了张啸林的。当初张公馆在建设时候,张啸林便颇花心思,如今他的身份高了,连路口都有专门的租界警察和青帮弟子二十四小时换岗,警卫戒备森严。当地人有些觉得张啸林财大气粗的,便故意唤张啸林府邸作“张家大院”。
季思凡躺在卧室的床上,怀中抱着文显明的牌位。其上刻字先夫文显明君之灵。中国传统,未亡人是要给自己的亡夫立牌位的。文显明的相片挂在墙上,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她。季思凡起身,把牌位放了回去,点上一炷香,回头看了文显明最后一眼,提着门口的箱子交给了门外等待的管家。
张啸林派人来接的车子早已停在了门前,季思凡的箱子还是从法国回来时候提的那一个,里面的东西还没全拿出来就又收了回去。季思凡回头去看自己曾经的家,这里面的回忆太多,触景伤情,对她好的人都不在了。她心中也不敢面对他们,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她自己都觉得不齿。
司机从车上下来,接过了管家手上的箱子,对季思凡叫了一声“季小姐”,眼睛在管家身上滴溜溜转了个遍,这才对季思凡道:“三爷让我来接您。”
季思凡冷漠的点点头,转身看向管家。老宋是父辈,当初是跟着爸爸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看着她长大的,唯一的女儿也曾是她贴身的丫鬟,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一生便执意要守着这房子孤独终老。季思凡道:“宋叔,回去吧。”
“小姐……”管家脸上隐隐抽搐,有话要说,却只是叫了她一声。
“回去吧,宋叔。”季思凡轻轻道,“这文公馆,就交给你了。”
上车后,季思凡闭了眼睛休息。司机倒是个能说话的,季思凡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听到司机说:“季小姐,我叫王有桢,您叫我‘阿桢’就行。以后,我给您开车。”
季思凡“恩”了一声,依旧闭着眼,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也不问去哪里,也不主动与阿桢搭话。阿桢见话题断了,季思凡又是兴致恹恹,便干笑了两声,收回心思开车,也不主动开口了。
王有桢在国际饭店门前停了车,季思凡没有想到张啸林会请她来这里。国际饭店号称亚洲最高的饭店,有二十四层,是三年前开的。两年前她去法国,下午的轮船,最后一顿饭文显明就是在这里请她吃的。他包了一个楼层,只他们两个人,他像是女儿出嫁,事无巨细的叮嘱着她、给她布菜。
再没有人,会对她那般体贴的说话了。
犹记得那日二人坐电梯下楼,巧遇楼下的张啸林带着几个随从上了电梯。张啸林一路脸色阴沉,连虚伪的客套都省了去。文显明握住她的手,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电梯中的人听得清楚:“放心,八年前的代价还在,有些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侍者把季思凡引进了西餐厅,张啸林早已坐在那里等她。季思凡坐定后,侍者递过菜单,张啸林道:“点你爱吃的,再给我来一份一样的。”
季思凡在国外呆的久了,再多样的西餐也被她尝遍了。她只点了牛排、沙拉和奶油汤。见张啸林没有异议,季思凡示意侍者开了一瓶红酒,亲自给张啸林斟满,又给自己斟满冲他举杯:“恭喜三爷终于如愿以偿。”
张啸林心情不错,也不受她冷嘲热讽的影响,举了杯道:“我说过,你注定是我的。”
酒没有醒,季思凡一仰头喝下一杯。在法国葡萄酒庄园里住的日子把口味给养叼了,没有醒好的酒发酸,跟她的心似的,难受。
张啸林眯着眼睛陪了季思凡一杯。训练有素的侍者把酒倒入了醒酒器里,季思凡冷着脸看着侍者给他们两人重新斟酒。侍者有心,故意撤了原先的杯子,重新换了两个大杯,只斟下半杯的量。但凡有钱的饭店为了讨好主顾,找的服务生一律面容清秀, 季思凡看着面前容貌尚是青涩的少年,唇角微微一笑问道:“你多大了?”
“十八岁,”少年羞涩的笑起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一点红晕,自以为得到了客人垂青又可以赚得不菲小费。“我是来勤工俭学的。”
“滚出去。”张啸林沉着脸冷声道。
少年一愣,另一个服务生推着推车送来牛排,替两人摆好刀叉,拉着还在原地发愣的同伴离开了。
季思凡此时目光倒是一愣,继而跟着那两个服务生的身影直到门口。张啸林冷笑:“怎么,看上那两个小白脸了?”
季思凡收回目光,面露嘲讽:“我若是回答看上了,三爷是不是又要一把枪逼着人家去见阎王爷?”
“我的女人,谁敢动什么不改动的心思,便是找死。”张啸林道。
季思凡拿起刀叉开始切牛排,没有食欲,便将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自己也不吃:“就算我搬进了张公馆,也不代表我进了你们张家的门。”
“你进了张公馆,自然算进我张家的门了。”张啸林知道季思凡的脾气,只要她先搬过去,一切都好商量,其他什么他都可以不去强求。“我会给他们打好招呼,让他们不打扰你。”
“这样最好,”季思凡冷笑,“还有就是,哪一天三爷腻了,还请告诉我一声,我也不能碍着三爷的眼不是?”
“季思凡!”张啸林脾性一向火爆,近些年在上海滩说一不二,没人敢跟他顶撞,越发让他的脾气乖戾。他待季思凡已是足够隐忍,生生控住了怒气。“既然你已经来我身边了,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了。”
季思凡笑了,年龄的增长使她更懂得怎样展现一个女人微笑着的妩媚,这是在小女孩身上看不到的风情。她把自己身前的牛排与张啸林的换了,偏着头看他:“怎么,我这才说了这么几句,就把三爷给气到了?”
“思凡,”张啸林叉起牛排的那一刻反倒笑了,“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听惯了别人叫他“三爷”,可这一声“三爷”从她口中叫出来,偏偏变了味道。
“啸林……”季思凡望着他,突然语气挑逗的叫了他一声。其中声音婉转慵懒,像猫挠棉花似的挠在他的心上,让他差点被勾了魂去。“你就那么非我不可?”
张啸林见到季思凡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手紧紧抓住了银制餐具,好不容易平定下自己,怒极反笑道:“对,我等了十年,终于把你等到了,怎么会放手?”
你当我为什么要叫你思凡?你在我眼里,像那戏曲里不安分的小尼姑,觉得凡间有千好万好。当然,思凡思凡,思慕思凡,我这是在向季小姐表达思慕之情。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漂亮的美人,君子谁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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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啸林虽不是君子,也一样想娶美人,且不惜一切代价。
我比不上季先生,但我想,我还是有机会做他的女婿的。
我叫张寅,寅虎;啸林,啸聚山林之意。我是森林的野兽,看到目标定会穷抓不放,至死方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所谓家世门第,全是屁话。我看上你,你早晚有一天就会是我的。
我张寅在这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依靠谁,我就会对付谁,直到把你夺来为止。我是流氓是混混,我向来是不择手段的人!既然已经给你中了印象,若是我做不成,还真是枉担虚名。
“你……”论用话来激人,时隔十年,季思凡依旧不是张啸林的对手。她深吸一口气,“你追求的是你这十年间‘得不到’的季思凡,不是我!”
“别跟你咬文嚼字,思凡。”张啸林不懂季思凡话中含义,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她,想了十年,而今终于如愿以偿了。“我要的是你,一直是你。”
季思凡把刀叉往盘子上一搁,站起身来:“我不饿,不想吃了,三爷自便。”
拿包的一刹那,手被张啸林按住,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唇落在她的耳垂上:“这便走了?”
“毕竟三爷这么忙,我不能耽误三爷太多的时间不是?”季思凡的身子微微一僵。
“十年都等下来了,还怕再耽误这么一点时间?”她戴着小巧的珍珠耳环,张啸林看的心里痒痒,忍不住用牙扯了扯珍珠,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我忙的时候,闲的时候,你都得陪我一起。”
你不能离开我,张啸林在心底说。他伸出手去摸季思凡的头发,现在短发正当流行,她留的还是长发,虽说也是烫过的,但看起来就是比旁人来的要自然要好看。她的头发半束着,香气淡淡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上去。
张啸林叉起牛排,送到季思凡嘴边:“张口。”
见季思凡不反抗,张啸林喂她一小块牛排后心情大好:“我再忙,也不能不管你是不是?我一会要去日本人那里,你不愿跟着,就让阿桢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收拾一下东西。”
季思凡没吭声,待张啸林放了手,她起身整理了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等待电梯时,看到了方才上牛排的服务生,他端着一个空托盘从邻近的小餐厅出来,季思凡见他面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同她一起进了电梯,电梯里只他二人,他对她笑了:“季小姐。”
季思凡点头,正欲思索这个服务生长得像谁,电梯门缓缓合上,季思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心下一惊,下意识从电梯冲了出去。
电梯门外空无一人,季思凡追了出去,走廊上依旧左右无人。
服务生一直停着电梯,看到季思凡失魂落魄的回来。电梯门自动关闭,季思凡难抑心中失落,服务生看着季思凡问道:“季小姐不愿意看到我?”
季思凡看着他,摇了摇头,他怎么会叫自己“季小姐”?他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一向记人很准,可方才电梯门外看到某人身影的那一瞬间像是错觉,乱了她的心智,让她没有别的精力去考虑别的事情。
季思凡问:“你也是勤工俭学的?”
“算是吧。”服务生笑了,笑容里有些自嘲的苦味。他生得比倒红酒的服务生还要好皮囊,年岁似乎也比那一个要大上一些,还是年青人,举止言谈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
服务生周到的送季思凡下楼,为季思凡开了车门,目送季思凡离开。
张啸林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王有桢的车子离开,他回到座位,叉起一块已经切好却冷却掉的牛排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脸上缓缓展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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