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又梦到了江莱。
梦里的百花街每家每户贴上了红艳艳的对联,他乖巧的站在大门旁,抬起脑袋看江莱贴横批。小小的他扶着凳子,手不敢松,怕江莱站不稳会摔下来。
“好了。”江莱跳下板凳,垂下眼去看小江遇。他笑着,抬手想摸他的脸,却因为手脏又收了回去,“冷不冷呀?”
小江遇被裹得厚实,瞪着眼摇了摇头。
江莱把手洗了干净,开了电视让他去看,但小江遇不想看电视,他跟着江莱走走停停。江莱这才蹲下来捏捏他的脸:“哥哥今晚包饺子给你吃。”
小江遇点头。
他回到了电视机前,却被江莱抱到了沙发上,说离这么近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江莱又走了,小江遇看了会儿电视感觉到口渴,茶几上放了一个水杯,黑色的,江莱送给他的礼物。
他拿着杯子想去接水,但家里并没有饮水机,只好跑去厨房。江莱给他接了一杯温水:“小遇,看。”
小江遇盯着杯子看,看见上面出现了他的照片,他惊喜地笑了起来,江莱说:“这个杯子碰到热水就会出现你的照片。但你一个人不许接,热水太烫,不安全。”
小江遇听进去了,捧着杯子喝了一下午的水。
江遇醒来时头痛欲裂,呆坐在床上感受到一股股凉风,抬头一看,发现睡觉时窗户忘了关。
下床把窗户关上,借着月色江遇看清了窗外的景象。大门紧闭,一旁的房门是十年如一日的样貌,往年从来不会大张旗鼓地布置,想必今年也是一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个月就要过年了。
桌上的书被风刮得乱了几张,江遇伸手整理好,出门倒了杯水喝。
他突然又想起梦里的那一幕,小小的他捧着杯子喝了一下午的水,江莱一杯一杯给他接,从来没有不耐烦。
徐美音今天下午难得在家,但她出来时拉了一个小行李箱,看见江遇的时候还在往挎包里塞东西,边塞边说:“我出差两天,这两天你跟你爸——”
大概也是想起来江德志最近有多不靠谱,徐美音顿了顿:“你去你谢姨家吃也行,买着吃也行。你自己不是兼职赚钱了吗,我就不给你了。”
江遇手里拿着透明水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徐美音还在叮嘱,江遇听完后应了声,看着徐美音拉着箱子离开了大院。
江德志并不在家。
他的脚步停在门前,停顿了一下转了方向。他上次并没有在江莱房间找到这个杯子,可这个杯子出现在梦里两次,就像真实存在一样。
江遇不死心还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但书架衣柜翻了个遍也没见着。
他又一想,就算存在,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恐怕早就被丢掉了吧。
江遇站在客厅望着院里光秃秃的柿子树,视线收回来时掠过了徐美音房间,他目光一停,视线停在了衣柜上那个小小的布箱上。
衣柜太高,他只能搬来一个板凳,伸手把箱子拿了下来。
然而打开后看见的却令他瞠目结舌。里面装的东西并不多,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有江莱参加竞赛获得的奖状,有一个不再用的手机,还有一些相片。
江遇在零零散散放着的相片下看见了那个杯子。
可他只是拿起了一张照片,那是江莱和他的合照。只有他们两个人,背景是漳城的游乐园。
十几年前的游乐园很旧,江莱蹲着抱着他,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相片很厚,没有装进相册,像是被人随手一丢,乱糟糟地待在那。而这里几乎都是江莱和他的合照,江遇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和江莱还有这么多的记忆都被封存起来了。
江遇把相片拿回房间一张张的翻看,江莱好像没有不开心的时候,每张照片留下来的面孔都带着笑容。其中一些江德志和徐美音入了镜,但江遇总觉得,江莱抱他的次数要比其他人多得多。
他把杯子洗了干净去客厅接了开水,杯子上的照片立马显了出来。一张是他还小的时候,刚刚长了两颗牙,抱着球对着镜头笑。另一张是再大一些,他穿了一身浅色牛仔,睁着眼睛看着镜头。还有一张,是江莱把他抱进怀里笑着看他的模样。
江遇头更疼了。
他闭上眼睛急急地喘了两声,手指被杯身烫得厉害,已经微微泛了红。
江德志喝得醉醺醺回到家时已经快要大半夜,大概是知道徐美音不在,他进了屋没像以往大吼大叫。但声响太大,江遇没睡着,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訾落跟他视频通话,听见后问了句:“江叔回来了?”
江遇望着天花板:“嗯。”
江德志倒了杯热茶,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江遇清楚听见一声重重地叹息。
第二天一大早江遇去找了訾落一起做了早饭,谢小安煮了粥,在寒风刺骨的冬日里喝下后浑身都暖。訾落屋里开了空调,此时江遇只穿了一件浅色毛衣,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他睁大了眼睛:“落落!快看。”
訾落坐在钢琴前,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缓缓落下来的细细雪花。
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江遇没回头,他看着窗外的雪,听着訾落给他一人的弹奏。
下午雪停了下来,俩人各自出了门兼职,季望学了几个小时的课程生无可恋,结束时想要江遇留下吃饭,江遇摇摇头道:“改天。”
季望看着他:“你又要去约会?”
江遇说:“我和他说好了要去吃火锅,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季望说,“我可不当电灯泡。”
“把这些题做了,期末考绝对进步。”江遇背着包要走,“有事微信找我。”
季望喊住他:“等等!”
江遇回头,看见季望从画架上拿下一幅画走了过来,他接过来,却在看清楚时微微睁大了双眼。
那是夜景,路灯静静伫立在路两旁,画中两个少年并肩而行。
江遇认得出那天他和訾落穿的衣服,他颇感意外地笑了声:“有心了。”
“送你们的礼物。”季望说,“背后有我签名,以后如果我出名了这画可是非常值钱的。”
江遇笑:“现在就很值钱,我非常喜欢。”
訾落课程还没结束,江遇去了约定好的地点。外面太冷,他进商场一楼逛了一圈,訾落发来消息说已经到门口了他才跑出去迎接。
江遇去抓訾落的手:“冷不冷?”
“……你的手这么凉?”訾落把他的手反握住,“怎么不戴手套?”
“我都进商场了还戴什么啊。”其实他这一路都没戴,但江遇没敢说。
周末街上的人很多,火锅店里几乎没有空位。俩人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服务员才过来带路。江遇看着菜单一口气点了很多,訾落深知他的毛病,拿过平板把几道没必要的菜点了删除。
江遇:“我能吃完!”
“你每次都这么说,”訾落已经点了下单,“最后吃不完还不都是塞给我。”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出去也没觉得太冷,但訾落还是给江遇套上了手套,江遇给訾落围上了围巾。公交车还剩最后一班,车站的人并不多。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江遇刚上车,按下接听:“妈。”
徐美音直接问:“在哪儿呢?”
“外面。”江遇说,“要回家了。”
“你爸喝多了,人家老板给我打了电话,我在外地过不去,你小叔又没空,你去接他回家。”徐美音那边很吵,因此声调提高了不少,“我给你发地址,你赶紧过去吧。”
说完就挂,不到一分钟地址已经发了过来。
訾落见他皱眉,问道:“江叔又喝醉了?”
“嗯——”江遇无奈地应了声,想了一下这辆公交路过这个地方,“我去接我爸,要不你先回去?”
訾落看着他:“我跟你一起。”
江遇欲言又止,訾落看得出来:“没事,我跟你一起。”
“行。”江遇说,“要是我爸说了什么你就当没听见。”
江德志吃饭的地方是一家大排档,主要卖炭锅鱼和鸡还有大骨头,每到冬天生意非常火爆。但这家店装修简陋,随随便便放下折叠桌子就能摆一桌,江遇站在门口朝里面看,试图找到江德志的身影。
门口坐了一桌人,喝酒说话声音太大,江遇站在那不想听也听了进去——
有道男声响起来,带着嘲笑和讥讽:“丢死人了我操,不能喝就不要喝,这么大年纪了往那一躺像什么样,是不是个男人了还。”
其余几个人一致往同一个方向看了看,男人又接着道:“刚才还一个劲儿找人喝酒,都把那男的吓跑了。你说他这是媳妇跟人跑了还是咋了啊,酒品差成这样还喝呢?这么大年纪也不怕喝死过去,不过要死也别死在这,不然老板多惨啊。”
他们俩大男生站在门口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可见他们模样并不像是来吃饭的。老板手里还握着江德志的手机,迟疑道:“……几位?”
江遇看见了江德志,说:“找人。”
江德志外套和裤子上都是土,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江遇在众人目光中径直走过去,蹲下去喊了声:“爸?”
男人勾着脖子看,听见后笑道:“哟,还有俩儿子呢。”
喝醉酒的人太重,江遇和訾落一起把江德志扶了起来。江德志睁开双眼,那眼睛红得吓人,一说话都是酒气:“江遇来了?”
江遇拍了拍他外套上的灰尘:“回家吧。”
老板娘拿来菜单,訾落看了一眼用手机付了钱,江遇把江德志扶起来朝外走,那男人看着他,又笑:“看看,有俩乖儿子就是好。”
江遇脚步一停。
他眼眸一转看向那个男人,男人看样子喝了不少酒,整张脸通红。他被江遇的眼神看得一愣,但根本不把小孩当回事,立马瞪了回去:“你看你妈——”
后面的脏话江遇没给他骂出口的机会,直接抬腿踹翻了桌子,桌上的啤酒和碗哗啦啦摔了满地,连那烧得火红的炭锅此时也在翻在地上冒着热气,一桌子的人蹦的蹦叫的叫,男人看着满地狼藉还未回过神,他只知道如果躲的再慢一点,他绝对会被烫到。
江遇面不改色地接住他凶狠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说道:“他儿子一点都不乖,你要不要再试试?”
“我□□妈!”男人面露凶相,骂完就要冲过来,两个老板急忙跑过来拉住。
訾落把他护在身后,转头对他说:“带叔叔出去。”
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到了,江德志这会儿站得格外稳当,眼里多了几分清明。男人的叫骂声在身后不断响起来,难听的口头禅全都骂出了口,江德志却突然笑出了声。
江遇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訾落去了收银台给那一桌买了单,冰冷冷的眸子看了一眼暴跳如雷想要冲出去揍江遇的男人,紧接着走出了店门。
晚上的空车很多,一辆接着一辆行驶过。江遇本来还担心司机不愿意拉喝醉酒的人,可江德志现在一声不吭,不看脸色压根看不出喝多了,坐上车后他抿着唇不说话,这一路上都安静。
到家里时他先开了门让江德志进去,这条街道只剩下他和訾落两个。
江遇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并未言语。
他不想把訾落卷进他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中,他不想訾落因为这个受影响、不开心。可今晚他才彻底明白,訾落的意思很明确,不管什么事,都要两个人一起分担。
“回家吧。”江遇看着訾落的双眼,转头看了一眼,这才凑近吻了他一下,“我会给你开视频。”
江德志在客厅里倒了杯茶,茶冒着滚烫的热气。江遇看了一眼他还脏着的衣服:“去把衣服换下来吧,明天我洗。”
此刻江德志看起来很正常,仿佛跟刚才喝得烂醉趴在地上的不是同一个人。他没动,也不看江遇,只是应了声,又说:“扔洗衣机里吧,这天太冷了,别碰凉水。”
他声音沉稳,又带着关心,江遇看了看他:“洗洗睡吧。”
江德志一站起来就走不稳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这个状态没法儿洗漱,江遇只好扶着他回了卧室。
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江德志垂着头,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爸的好儿子。”
江遇脚步停在原地,觉得江德志这是又想江莱了。
“小遇——”江德志喊完又笑了,带着醉醺醺地调子重复了一遍,“是爸的好儿子!”
他转过身看见江德志闭着双眼,嘴里已经嘟嘟囔囔说着其他的醉话。江遇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把门关上。
他回到房间坐了会儿才去洗漱,路过客厅时去看了一眼江德志睡得老实才放下心来,回屋里给訾落开了视频通话。
訾落已经换了一身睡衣,这会儿正坐在书桌前。
江遇看着他问:“不睡觉啊?”
“准备睡了。”訾落也看着他,从他表情看不出什么来才放心,“明天不买饭了,我做给你吃。”
江遇唇角弯弯:“我太幸福了。在寒冷的冬天有男朋友的爱心早餐。”
訾落躺在了床上,跟着他笑,道:“那我希望明天一早你能给男朋友一个抱抱。”
“那还不简单,顺便附赠一个吻。”江遇揉了揉眼睛,“困啦,睡觉吧。”
訾落看着他:“嗯,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