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本来想着生日这一天和訾落一起度过就够了,连蛋糕都没打算买。却在中午回去脚刚踏进客厅时就看见桌上的一道道丰盛午餐,旁边还放着一个生日蛋糕。
他站在原地愣了会儿,江德志从卧室打开门出来看见了他,也跟着愣了愣:“小遇回来了啊,快洗洗手吃饭。”
江德志衣着端庄,但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江遇反应过来这是江德志准备的蛋糕,颇不适应的洗了手坐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和江德志交流,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问道:“妈还没回来?”
江德志的手放在膝上来回搓了搓,好似有点紧张:“给她打过电话了,在路上呢。”
江遇点头:“那等她回来再吃吧。”
江德志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桌上的饭菜。他在思考怎么开口能缓和和江遇之间的距离,想了想,道:“今天你生日,爸特意做了一桌子菜,还给你订了个蛋糕,生日快乐小遇。”
这种关心和突然的转变令江遇一时没有办法接受,以往的他为了避免江德志吵架,都会直接选择和他不交流。可最近的江德志变化确实太大,江遇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太别扭。
缺失了那么多年的亲情不是靠这阵子的改变就能补得回来,两个人之间没有亲切可言,突然的示好只会让他感到奇怪。
江德志并不会给孩子挑礼物,他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吧。”
“不用了爸。”江遇没接,“我现在做兼职,有钱花。”
“拿着,那不一样。”江德志把钱放在他眼前,“你要听话啊,听你妈的话,你妈很不容易……”
徐美音走进来打断了江德志的话:“说什么呢,怎么不吃饭?”
江德志看向她:“等你回来一起,洗手吃饭吧。”
江遇闷头吃得安静,徐美音跟江德志聊了会生意上的事,话题一转再次回到他身上。徐美音说:“下学期就高考了,你那兼职要不就停了吧。”
江遇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抬头看她没有说话。江德志听了后跟着说:“对,咱家里又不是穷,以后没钱就问我要。”
徐美音睨了他一眼:“吃错药了吗,怎么突然变好了啊。”
“你这是什么话。”江德志察觉到江遇的目光,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叹息了声,“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了。”
这话江德志以前没少说,和“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一样没有可信度。徐美音果然不信,笑了声:“我就看看你这次能坚持几天。”
话题扯远了,徐美音说完又对江遇重复了一遍:“你就安心准备高考吧,那兼职不要做了。”
这语气里满是命令,江遇咽下一口饭,轻声道:“没事,我不累。”
徐美音沉默一会儿问:“我听你谢姨说訾落要考a大,你呢?”
江遇握紧了筷子:“a大。”
江德志听了后连连看他,似乎欲言又止。徐美音什么话都没说,沉默期间给江遇夹了菜,又过了一阵才说:“行,你能考上也给爸妈长脸了。”
“……a大那么远。”江德志顿了一下,“留在漳城不也挺好吗?”
徐美音说:“他这成绩你让他去上师范?”
江德志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江遇,一个字都没吐出。
江遇一碗饭下肚差不多饱了,他放下碗筷:“我会努力考a大,如果没有考上我也会去a市,和落落一起。我吃饱了。”
江德志见他要走,急忙道:“吃点蛋糕!”
江遇侧着身子停下,目光看向一旁放着的包装盒,几秒后重新坐回位置上。江德志不太会切蛋糕,几刀下去后奶油糊成一片,徐美音看不下去了:“我来切。”
她切完一块才想起来:“哟,忘了许愿了。”
江遇摇摇头:“没事。”
.
晚自习时各班班主任去开会,仲天管理班级纪律,可马上迎接假期,班里学生个个浮躁的厉害,仲天管得累了索性不管了,扭头跟其他人聊天。而在这闹哄哄的氛围中江遇跟訾落这会儿正在认认真真做试卷。
高三楼道向来安静,走廊人非常少。周烁烁看见门外两道身影,勾着脑袋仔细瞧了瞧:“那哪个班的啊?”
仲天跟着看过去,看见两个女生一直在窗户那徘徊往他们教室里看。这种场景太过于熟悉,仲天顺着女生的目光看见了坐在一起的江遇和訾落。
这俩人趁着晚自习老师没在偷偷换了座位,江遇一道题做完后偷瞄訾落的卷子,两个人像沉浸在习题里似的压根没注意其他人。
面前的门突然被打开,俩女孩一愣,仲天问:“找谁?”
有别的班同学出现在门口对于a班的人来说并不是件稀奇事,坐在门口的听见女生说了一个名字后就更加不觉得奇怪了。仲天扭头,开口就喊:“江——”
女生慌忙道:“别别别!!!”
仲天身为班长管得事情太多,狮子吼对他来说并没有难度。哪怕他只是喊了一个姓,可声音实在太洪亮,a班的人已经全都朝门口看过来。
女生被齐刷刷地注目礼吓得脸都白了,她的同伴觉得丢人,默默往她身后移。
江遇和訾落也听见了这一嗓子,訾落听得出仲天是想喊江遇的,再看看门口的女生满脸羞怯,他差不多可以猜出她的来意。
没过几分钟,仲天手里拿了个袋子直接朝江遇走过来。
江遇没在意那一声呼唤,此刻正做大题做得认真,仲天把袋子放在他桌上压住了题目他才抬起头。
仲天说:“有个女孩送你的,我问了她名字她没说。”
訾落盯着那带着粉红蝴蝶结的包装袋看,目光缓缓移了移,看见江遇略微疑惑的表情。
“什么东西?”
仲天还挺想打开看看的,但他没敢:“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江遇皱了下眉头,看了一眼早就空无一人的走廊。
待仲天走后訾落用笔敲了敲袋子:“打开看看吧,说不定有惊喜。”
江遇扭头看他:“……什么惊喜?”
訾落挑眉,不愿意接话。
“也对,人家送我的,还包装的这么好看,肯定很用心。”江遇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礼品盒,隐隐闻到了香水味道,“还挺香,咦怎么还有个蝴蝶结,这不会是她亲手系的吧……”
訾落看了他半天,听着他洋洋得意拆礼物的语气,右手伸到下方朝他探了过去。动作很轻,他的手从江遇的膝盖一点一点往上滑,力道也跟着渐渐加重。
江遇察觉到那只手慢慢碰到了中间部位,他身子轻轻抖了下,惊讶于在班级里訾落还敢这么大胆,扭头非常用力瞪了他一眼,直接把他的手拍开。
訾落把手收回来揉了揉,看见江遇拿出了一张卡片。
字不是特别多,之前有女生也写过信,足足写了两张纸,很多句子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前后读不通顺,那次江遇看得脑壳都疼。
江遇默不作声看得还挺认真,看完后才去拆礼物。是一个很大的水晶球,唯一让江遇觉得不一样的地方是里面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细小雪花,而是几颗茂盛的树,晃一晃眼前会落下小小的绿叶。
春天,象征着四季再一次轮回,象征着新的一年的开始。
江遇把信递给訾落:“你要不要看看?”
訾落低头看题目,语气随意:“不看。”
“真不看?”江遇见他不愿抬头,凑近了他,“好吧,那我给你讲。这女孩叫王雪意,说喜欢我很久了一直没敢表白。这是我在一中的最后一个生日,她只是送我一件生日礼物,顺便祝我能考上a大,前途灿烂。”
訾落眼眸一转看着他不说话。
江遇冲他笑:“放心了吧?”
訾落:“嘁。”
江遇压低了声音:“乖哦,哥哥今晚给你过生日。”
北方的冬天实在太冷,他们回家的公交在七点多左右就已经没了。两个人最近只骑了一辆自行车,江遇站在自行车前方给訾落套上了围巾和手套,又盯着他露出的半截耳朵看了看。
訾落拉住他:“好了,上车。”
江遇坐在后座,戴上手套后直接抬起胳膊捂住了訾落的耳朵。
车子微微歪了下,訾落眯了眯眼睛,在围巾里笑得开心:“我不冷,你这样不舒服。”
江遇怕他听不见,大声道:“没事!”
晚上风大,訾落骑得很慢,回到家也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江遇站在大门口,摘下手套,用温热的手又给訾落捂了会儿耳朵。
大门突然传来声响,两个人转头望去,发现是江德志裹着睡衣走了出来。
江遇感到诧异,手慢慢收了回去。
江德志没想到一开大门就看见了江遇和訾落,也跟着愣了一下。他本来想着天晚不太安全,去迎一迎江遇,见他到家了才放下心:“回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冷。”
江遇见他转身进了院子,回头跟訾落说:“等我一下。”
巷口里的路灯坏了几盏,一条路照不清晰。但今晚的月色很好,訾落看见了脚下的影子,形影单只,也看见了月亮在他们门前铺下了漫地的银白月光,静谧安然。
他半张脸还裹在围巾里,就这么盯着影子看,他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也许没那么长,影子终于变成双。
“走吧。”江遇背着书包手里拎了一个盒子,“发什么呆?”
訾落知道那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因为这人没包装,他一眼看出了袋子上的牌子。他没说话,在进家门前把围巾扯到下巴处,低头吻了吻江遇。
谢小安没睡,披了一件睡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俩人回来了才站起身:“回来了啊,饿不饿?我把菜给你们热热,还有汤——”
“妈我们晚上吃过了。”訾落看见谢小安微微泛红且往下塌的眼尾,“您以后也不用专门等我们回来,困了就睡吧。”
江遇在他身后跟着说:“对啊谢姨,早睡觉对皮肤好。”
谢小安确实困得不行,把电视关了后拉了一下睡衣朝卧室走:“行,你们早点睡吧。”
屋里一片暖气,谢小安每天习惯在半小时前就把空调打开,这样訾落回来不会觉得冷。期末考结束,作业在学校做完,江遇进屋感受到了暖和浑身犯懒,脱了外套往床上躺。
訾落换上了睡衣,见江遇还睁着眼望天花板,伸手拉又拉不动,他无奈地叹气,纵容了他的懒,低头给他脱了鞋袜,又脱了裤子和毛衣,这个画面像极了某一回江遇喝得烂醉他照顾他的模样。
江遇好像也想到了这样的一幕,以前的他确实醉了,但没有断片过,訾落的每一次贴心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暖风好像也把心口吹得温热,江遇坐直了身子,勾住訾落的脖颈,抬头就是一个响亮的吻。
也许是知道今天要晚睡,俩人在浴室里闹腾了好一会儿,江遇站在镜子前看着訾落给他吹头发,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吹风机声音停下,訾落的声音响起来:“今天早点睡吧。”
江遇摇头:“不行。”
訾落从镜子里看他,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清晰温柔:“不一定非要等十二点,你明明就在我身边不是吗?意义都很特别。”
“不行。”江遇回头拿毛巾给他擦头发,说是擦,其实就是一通乱揉,“听我的。”
訾落被毛巾遮住了眼睛,接受着江遇谈不上温和的手法。他看不见江遇的表情,脑袋上的两只手终于停了下来,毛巾拿开的一瞬间,訾落看见江遇牢牢盯住他的那双眼睛。
澄澈明净,疲乏里带着眷恋浓浓,后者訾落常常会在江遇眼里看到,前者却要用上“偶尔”一词。
訾落有时候会想,什么样的人眼神会那样纯真,不掺杂质。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限制了思想,把范围再扩大,他才明白还是有的。
婴儿。婴儿的眼神就是这么明亮天真,带着好奇和向往去看这个世界。
但他知道成年人应该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大的好奇心了,江遇也不会了。
訾落明白,这两种眼神只会在江遇看着他时出现,江遇从小开始躲避的家庭,对周围人的疏离,导致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兴趣去结识新的人和环境。但訾落也明白,江遇会在他面前卸下所有的伪装,累了躲他怀里躺一躺,开心了在他怀里笑一笑。
就像现在这样,江遇看着他时眼睛里的清明,是不包含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
两个人安静待在一起的时候,是让江遇感到最舒服、最无忧无虑,真正自由自在的时光。
这一会儿的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江遇趴在訾落胸口,听着他心脏的跳动。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突然想起来胸口压了东西是会做噩梦的。他抬头去看訾落:“我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压到你?”
“没有。”訾落捏着他后脖颈的肉,想了想,“你每次都离我很远,都是我把你捞回来的。”
江遇偷笑,他习惯了一个人睡,而且晚上翻身很多次,很不老实。
他又问:“我有没有把你胳膊枕麻过?”
訾落低头看他:“有。”
“啊。”江遇从他身上下来,胳膊一伸,“那从今晚开始你枕我胳膊吧。”
訾落笑着扯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人往怀里带:“不要。”
江遇困极了,可他一直挂念着要坚持到十二点,眼睛闭一闭总会立马睁开。訾落看得不忍心:“睡吧,没关系的。”
江遇小声喃喃:“不行……还有十几分钟,我能坚持住……”
“那等会我叫你好不好?”
“我定了闹钟的——”
訾落被他打败,也不再多说,只是抱着他,手在他背脊上轻轻拍着,似乎这样能让他更快的入睡。
怀里的人没再出声,訾落看不见江遇的脸,他怕江遇已经睡着了也没敢动。闹钟响起的时候訾落被这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微微侧了侧身想去把闹钟关掉,哪知江遇猛地脱离了他的怀抱坐了起来,愣了不到一秒,抱着他就说:“生日快乐!!!”
从神态看得出江遇是被吵醒的,訾落叹了声,把铃声按停,抬手抚摸他的眼角。
接着,他抬头吻了上去:“……听见了。”
江遇这会儿像突然精神了,下床把袋子拿了过来:“你自己打开。”
两双款式相同的纯白运动鞋,江遇在一旁等着訾落发现那四个字母,等得着急差点上手指给他看。但訾落眼尖看见了,他先是一愣,接着弯了唇角。
江遇说:“明天我们就穿。”
“好。”訾落笑着看他,“明天就穿。”
窗帘没拉严,月光透过缝隙悄悄探入,江遇兴奋劲儿还没过,睁着眼睛看訾落:“你今年有什么心愿吗?”
訾落和他对视片刻:“有。”
“什么?”
“希望你天天开心。”
江遇一怔,紧接着笑了:“这也太简单了。”
訾落却没说话。
以往的他听见这一句话也会觉得太过于简单,可后来他却突然发现,原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能做到的人几乎没有,能做到简直难如登天。
他想了想,又说:“那就希望——”
“等等!”
江遇打断他,伸手把录音娃娃拿了出来,直接按了1。
“今天是一月十四号,是訾落十九岁的生日,让我们祝他生日快乐,现在请訾落同学许愿。”
訾落看着他,笑着说:“希望江遇一生健康平安顺利。”
江遇皱了眉头:“不对啊,今天你生日。”
“是啊。”
“那你——”江遇顿了下,明白过来了,“再许一个关于你自己的。”
訾落沉思片刻:“希望我们一生健康平安顺利。”
录音结束,江遇把娃娃放到头顶,扭了扭身子往訾落怀里钻。
他的头埋在被子里,说话闷闷的:“会实现的吧。”
“会的。”訾落亲吻他的耳畔,“它有你昨天的愿望加持,一定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