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艺和朋友回过头,这才看到楼梯间外面站着个高个男生。男生手上拎着几杯奶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方南将耳机扯下来塞回兜里,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周艺才反应过来这人所指的是什么。他一时间恼羞成怒,朝方南走了过来:“我们说什么关你屁事啊?”
他瞥了眼方南胸前的校牌,眉头往上一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不过是个高一的小崽子。见到学长不知道尊敬一点吗,啊?”
眼看周艺就要控制不住他的暴脾气,朋友连忙上前来拉周艺的校服,示意他不要冲动。
“劳驾让一让,我上楼。”方南看也没看眼前的周艺,只是继续往上走,“下次别只顾着在背后嚼舌根,挡了别人的路。”
周艺撩起袖子就要冲上去,硬是被朋友拉住了。
“臭小子,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你!”周艺指着方南的背影吼道。
合唱团的训练正在如火如茶地进行着。方南挂了电话,在门口等了半天,才有一个女生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来,找方南取餐。
“每杯九块,加上外送费两块,一共五十六元。”方南将奶茶递给女生。
女生在兜里掏了半天,给方南递了五十块,略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今天身上只带了五十。能不能明天点的时候再一起给你?”
“找同学借借也可以,我不着急。”方南说。
“老师还在里面……”
还没等方南回话,排练厅又响起了音乐声。女生朝方南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匆忙忙拎着奶茶溜了回去。
方南捏着手上的五十元纸币,在原地沉默了几秒。
兼职的工资是半月一结,老板娘上次给的钱刚刚买完教辅书,本来就不剩多少了。今天送完这单,他能拿到的外快刚好是六元。他身上只剩下两块钱,本来加上今天的外快钱,刚好能在食堂吃顿晚饭。
开学的时候帮曹藩宇去了趟医务室,他帮忙垫付了打针的钱,后来也一直没找曹藩宇要。
铁哥们的脸刚浮现在脑海里,就马上被方南否决了。
自从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事,曹藩宇总是明着暗着想各种办法帮助自己。他现在和柳雪婷进展顺利,正是要给女生花钱的时候,不能总是麻烦人家。
至于找其他人借钱……
虽然不想承认,方南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几秒钟后,方南将五十块放回钱包里,按下了电梯的按键。
晚饭就吃个面包好了,没钱。
电梯在三楼停了一下,门外吵吵闹闹涌进来一群背着各种乐器的学生。电梯门因为负载过重,关关合合了好几次才闭上。
方南默默朝电梯后方退了几步。
有人被挤到了电梯角,身形猛地一个趔趄,不小心踩在了方南的白球鞋上。
方南皱起眉头,他微微垂下眼帘,看到了一丛松软的黑色头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生抬起头,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
————
一路上,毕梓云绞尽脑汁,在想到底要和方同学聊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搭错了哪根筋,在要出电梯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吃晚饭了没?”
方南站在电梯门口,抽出纸巾擦了擦鞋尖:“来不及了,吃个面包。”
毕梓云:“哦。”
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晚自习了,两人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长凳上,啃面包啃得咔咔响。
“那个,我问你个问题。”毕梓云吸了口牛奶。
方南点点头,意思是你问。
“我刚转来沽南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就班上几个同学加上曹藩宇……”
至于曹藩宇,还是一球砸我头上认识的。
毕梓云不知道该不该对方南那么直接:“我俩这样……算认识不?”
方南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他:“你染头发了?”
毕梓云愣了一瞬,一时间没跟上方南的逻辑。
“栗色比较适合你。”方南拍拍手上的面包碎屑,对他说。
“噢噢,你说这个。”毕梓云挠挠头,“那个导演不是让我染黑嘛。这是我临时染的,下个星期就变回原样了。”
方南拿起毕梓云喝空的牛奶盒,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灯光阑珊的教学楼走去,路上谁都没有张口说话。
毕梓云所在的三班就在过道边上。转过楼梯角,毕梓云就准备挥手和方南道别,却见方南欲言又止了一会,像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最近有些社会闲散人员在学校附近欺负高中生。”方南说,“你在校外的时候多留意。”
毕梓云不知道方南为啥突然和自己说这些,只当方南是在好心提醒新同学。
他对方南蓦地扬起了嘴角:“谢了啊。不过我妈每天都接我上下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毕梓云刚踩着上课铃声回到了座位,语文老师就跟着走进了教室,开始评讲上周周考的试卷。
他摁了摁笔帽,发现笔早就没墨了。索性将笔扔到抽屉里,盯着试卷发起呆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和方南算是正式认识了。说不定等以后混熟了,还能和这位大佬交个朋友?
想起方南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冷脸,毕梓云啧啧两声,突然觉得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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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刚至,南方小城已渐渐染上了潮湿的气息。经常上课上到一半,绵绵细雨就会顺着玻璃滑下一条蜿蜒的印迹。
毕梓云喜欢听雨声,尤其是雨滴砸在玻璃上的清脆响声。以前在四中的时候,他的座位离窗边很远,如今坐在门边上,隔着一道安着栏杆的窗台,每逢下雨天,他就能透过门窗看到过道外的雨帘。
后桌的许思旭经常打趣,说他像古代那种吟诗作对的文人。非要盯着窗外触景生情半天,写作文才会有灵感。
许思旭没想到,第一次周考,毕梓云就在语文试卷上写了篇叫做《雨》的作文。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将毕梓云的文章夸得天花乱坠,还饱含感情地对着全班将全文朗诵了一遍。
紧接着下节数学自习,王津将一沓试卷拍在讲台上,让不及格的同学依次上台来找她反思检讨。
毕梓云最后一个被王母娘娘叫上讲台,王津捂着胸口,对毕梓云痛心疾首地说:“毕梓云,你倒是看看,班上还有谁分数比你低的。”
毕梓云接过卷子,低头一看,35分。
“半个月后就是这学期第一次月考了,”王母娘娘,“毕梓云,咋们加把劲,月考考到60分,你觉得能不能做到?”
毕梓云:“……老师我尽量。”
语文135,数学35,英语140,除去周考不考的政史地数理化,第一次考试毕梓云总分310,排三班倒数第六。
虽然自己考得也不怎么样,许思旭还是凑上前想安慰毕梓云几句,没想到毕兄的心态如此之好,好到连向来脸皮厚如铜墙铁壁的许同学都甘拜下风。
毕梓云说,他之前在四中就是倒数,现在来一中虽然还是倒数,但含金量明显提高了。
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一转眼就到了拍摄校庆宣传片的日子。
学校准了三位参与拍摄的同学两天假,剧组一行人包了辆大巴,驱车来到了一座远离市区的偏僻村庄。
看着漫山遍野的油菜田和脚边潺潺流动的清澈山泉,跟着工作人员下车的三人面面相觑。
导演今天将头发扎了个马尾,脸上仍然带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他审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表示自己十分满意。
“我来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今天拍摄的剧情。”导演说。
“方同学饰演的男生,也就是我们这个宣传片的男主角,是这座山村里的一名普通少年。他凭借着自己的刻苦努力,终于考上了久负盛名的沽南一中。陈同学和毕同学,你们饰演的是学校派来通知方同学被沽南录取的学姐学长。”
“等我说开始后,方同学就从山脚的那座屋子里走出来。陈同学和毕同学上前敲开木屋,告诉方同学他被录取的喜讯,然后开始给方同学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方同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非常的激动和开心,跑过家门口的小桥,穿过前面的田野,然后展开录取通知书,对着镜头说‘爸爸,妈妈,我考上沽南一中了!’”
“等下拍摄的内容大概就是这样。”导演说,“陈同学和毕同学穿着校服就好,方南同学先去换身衣服吧。”
方南跟着工作人员到车上换服装。毕梓云和陈倪然站在一旁熟悉台词。
虽然没来得及细看,但毕梓云总觉得,方南刚才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大约过了半小时,工作人员领着方南回来了。毕梓云抬头一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剧组也许是想要刻意制造出戏剧张力和前后对比,不知从哪里给方南找了条破了洞的牛仔裤和一件光膀子的汗衫,鼻子上还贴了片棕色的创口贴。看起来不像是个努力奋斗改变现状的励志少年,倒像个街边找人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得方南身上的气质和街边的混混格格不入。方南穿得虽然随便,脊背却仍和平时一样挺得笔直。为了配合自己扮演的形象,方南将额前的碎发随便往后一拔,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额头。
拍摄工作就要开始,三位演员跟着剧组成员一起,穿过迎山村的田埂小道,朝山脚下的小木屋步行而去。
清晨的雨露还挂在山道两边的枝叶尖上,树叶随着山野间的风轻轻抖动,枝头的水珠轻轻一晃,滴落在了方南的肩头。
毕梓云跟在方南身后,盯着前方修长干净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初次见到方南的那天。
男生抱着篮球站在三班门口,校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额前垂着几缕半湿的碎发,也和今天一样。
“它是从云朵里垂落而下的礼物,是大自然最纯粹的那一面,带着它与生俱来的真诚和勇敢,湿润着天地间的万物。”毕梓云在作文中写道,“万物随天地而生,随雨露而长。这,就是我心目中雨的魅力所在。”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雨过天晴,南方的夏天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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